冠冕唐皇(校对)第46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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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情况虽然如此,损失也是实实在在的,作为大军统帅的赞婆难辞其咎。就算钦陵归国,群众们对赞婆的怨念也没有收敛多少,多有控诉。
钦陵兄弟五人,其中长兄赞悉若多年前已经死在一场谋乱中,不久前的西域战事中,四弟悉多于又被杀在战场上。到如今,兄弟五人只剩下了钦陵、赞婆与五弟勃论赞刃。
勃论赞刃也曾经参与西域战事,是前军统帅,初战不利后退回休整,归国奏告消息后便留守噶尔家在逻娑城的庄园。结果噶尔家被攻破,勃论赞刃也落入赞普手中。
钦陵如今担任大论,即便不考虑亲情的元素,三弟赞婆之于他,就类似于往年他与长兄赞悉若的关系,一者主持国内政务,一者掌控外部兵力。
在公在私,钦陵都不可能将赞婆交出来供那些权贵们惩罚泄愤。往年的他凶悍强势,自可以无顾众声抱怨,可现在因为青海战败,在吐谷浑方面所承受的唐军压力陡增,在国中也是威望折损,很难再保持旧年的强横态度。
权衡一番后,钦陵在议盟中也终于做出了让步,将吐谷浑方面的封锁放开一些,准许这些国中权贵们在积石山以西的吐谷浑境中划分领地、抄掠奴户,算是对西域战损各家的补偿,以此换取他们对赞婆的谅解。
钦陵的这一次让步,效果颇为显著,与会诸邦部首领无不纷纷展露笑言,不再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只有那个青年少壮的赞普,脸色颇为难看。
除了与王室和有限的几家权门针对权力把持不可调和的矛盾之外,蕃国境内其他邦部、氏族,对噶尔家最大的怨念就是,他们一家把持吐谷浑的人物、土地,拒绝分享,让吐蕃对外扩张的战争红利不能广泛的分润到诸权贵各自身上。
现在钦陵既然主动让出了一部分的利益,一些对于最高权力本就没有太大诉求的蕃国权贵们对噶尔家的怨情自然也就大为削减。
毕竟,吐蕃统一高原,到如今满打满算不足五十年的时间。松赞干布诚是一代雄才大略的君主,但其不幸壮夭,之后几十年时间里,少主当国,几乎都没有对这个国家实施什么有效的统治。
在这样的情况下,吐蕃国中这些权贵们真能对赞普的王权产生什么发自肺腑的认同感、为其不计私利的舍命效忠,那才真是见鬼了。
说实话,这些年如果不是以禄东赞父子为首的噶尔家族执掌权柄,对内对外都大有建树,说不定统一未久的吐蕃早已经再次分崩离析,退回到高原上原本的群雄争霸、邦部互攻的时代。
钦陵的强势霸道,的确让人不满,但抛开这一点感情上的抵触,蕃国中无论何人都不得不承认,钦陵的确是一个不世之材。其人担任大论,执掌军国大计,对吐蕃整体国势都是有利的。
由于钦陵在吐谷浑方面做出的让步,原本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开始的议盟,竟渐渐有了和气的味道。与会诸蕃国权贵们,起码有十几家都绕过赞普,与噶尔家进行盟誓。能够拿在手里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至于年轻的赞普适是何感想,他们真的不太在意。
让渡出一部分吐谷浑方面的利润,钦陵也是在权衡诸多后,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青海一场战争,让他深刻感受唐军在统筹得宜的情况下所爆发出来的惊人战斗力。唐国少王掌权,渴于边功、本身又谋计深刻,必然不会仅止于当下这种局面,未来数年间肯定会继续向青海战场投用人力物力。
单凭噶尔一家,再加上那些立场本就摇摆不定的诸胡附庸,实在很难抗衡唐国的压力。而国中赞普又目他为仇,让他不能集中全力与唐国论战。
如此内忧外困的局面下,放开一部分吐谷浑的利益,从而换取到一些国中的援助,也是维持吐谷浑局面为数不多的一个选择。
这一场议盟,前半段还是吐蕃权贵各家声讨赞婆,但是到了后半段,主动权却完全被钦陵所掌握。与会各家纷纷表态愿意派遣私曲前往吐谷浑地驻扎并协同防守,俨然有种要在逻娑城外另创一个军事中心的趋向。
赞普赤都松赞从头到尾参加了议盟,但存在感却委实不高,只是旁观国中一干权贵与噶尔家缔结联盟合作,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
返回逻娑城红山宫殿后,由于一名奴婢进侍缓慢,赞普直接拔剑将之刺死,同时心中余怒未已,顿足怒喝道:“叶阿黎那个贱人,她逃去了哪里?无论她逃往何方,上天入地,都要把她给我捉拿回来,我要亲手杀了这个背叛王上的贱人!”
这一次钦陵能够及时归国逆转局面,关键就在于叶茹的临阵反水。如果钦陵没有及时归国,赞普大可以借今次议盟,与国中权贵们达成一个制衡乃至于除掉噶尔家的同盟,而不是现在这种局面。
宫殿内外,群声寂然,只有年轻的赞普克制不住怒火的咆哮。
然而赞普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发泄,却又有一道惊人的消息传来:结束议盟之后,钦陵正率一批权贵直往宇那拉康拜谒王母没庐氏。
得知这一消息后,赞普额头顿时冷汗直涌,也来不及再作发泄,连忙下令王卫将士集结,护送他前往宇那拉康。
赞普并不是王母没庐氏的嫡生之子,甚至在王统继承当中都不是第一,他还有一个兄长于泥婆罗担任国王。前代赞普壮夭后,诸子皆幼,长子因有泥婆罗血脉,让国中的权贵老臣们不喜,不愿奉之为主。
赤都松赞母族不够强势,又愿意折服于没庐氏之下,所以在经过一番波折后,才得以继位为赞普。
随着年龄渐长,赞普对掌权的噶尔家越发不能容忍,相应的对于王母没庐氏自然也谈不上有多亲近。大论钦陵是杵在赞普当面的一座高山,而王母没庐氏则就是积聚在赞普头顶的一片浓厚阴云。
此前由于叶茹反水,赞普迁怒王母、将之软禁,此时听到大论钦陵前往拜访,自然满心惶恐。但凡这二者达成什么丁点共识,他这个赞普只怕就要性命难保。
赞普一路心急如焚的抵达宇那拉康,此时大论钦陵已经率众离开。
赞普徘徊在宫殿之外,犹豫片刻之后,脱下了华贵的袍服,赤裸着上半身,身裹一件粗糙的毛毡步行进入宫殿,一入殿堂便跪在了地上匍匐而行,直至见到王母之后,才哭泣道:“此前封锁宇那拉康,只是担心外界躁闹惊扰到王母,并不是有意的无礼……”
王母神情颇有倦怠,垂眼看着披毡请罪的赞普,长叹一声道:“赞普年岁渐高,有了自己的主见并不出奇。但你的母亲虽然偶有疏忽,毕竟不会害你。与加布贱民交战的唐国对手,事迹你有没有听说。唐国那位少王啊,手段可比你要高明得多,他虽然用兵反抗了他的祖母,但对他的祖母仍然竭力维护……”
赞普听到这话,毡布覆盖下的后背上又是冷汗直涌。
王母则继续叹息道:“我轻信了叶阿黎那个贱人,没想到她竟这样凶狠,敢将加布贱民引入国中来,这的确是我失算了。但赞普你将我拘禁在宇那拉康,不与外人相见,才让加布贱民搅乱议盟。我并不是要干涉你治理国家,但你的手段比起加布贱民还是稚嫩,我母子同心还要小心翼翼,实在不应该再反目成仇!”
赞普闻言后忙不迭又点头应是,无论心里想法如何,面上都不敢有丝毫的不恭流露。
“你放心吧,加布贱民来见我,并不是讨论赞普相关,说的只是叶茹的事务。”
王母见赞普知道敬畏了后,便也不再继续敲打,示意赞普起身入座,才又说道:“他讲了叶阿黎的事情,你知不知他是什么心意?”
第0658章
蕃女东来,元振愁计
大藏地区的闹乱持续多日,渐有越来越剧烈的趋势。
原本诸邦部还分散在各自部落反抗蕃军的掳掠,可是渐渐的便打出了山岭,道坞城所在的山川河曲间甚至都陆陆续续出现了几支羌胡武装,直接在此境与蕃军展开了对峙。
虽然无论是军器武装,还是兵卒们的战斗力,蕃军都要远远超过了这些土羌卒众。可是最开始他们便没有正视这一场闹乱,只是分兵掳掠欺凌这些土羌部族,在这过程中,有的部落骤起反抗,多多少少给蕃军带来一定的伤亡。
再加上道坞城被攻破,就连附国土王都被掳走,也让蕃军一时间找不到与这些土羌部族对话的契机,彼此之间唯有战斗一途。随着参与暴动的部族越来越多,蕃军的活动空间也被逐渐挤压,最终退缩到道坞城周边地区。
原本三千多名蕃军镇守大藏,可是经过此前多日的混乱,如今集结在道坞城周边的蕃军只剩下不足两千之众,损失达到了三分之一。
这自然有当地土羌部族对蕃国怀怨已久的缘故,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留守此境的蕃军将领是一个蠢货,由始至终都没有做出有效的指挥与应对。否则单凭三千余名精悍卒众,镇压大藏此境众多连军械武装都不具备的土邦乱众,实在是绰绰有余,双方根本不在一个水平上。
如今随着闹乱发展,这些土羌部族们也基本整合成几方人马势力,除了当地的一些豪酋担任首领之外,居然还有一部分唐人混成了起义人马的首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唐国国力强盛,唐人行走于周边蛮夷之间本就高人一等。许多蛮夷部落只是艰难求生而已,本身甚至都没有争权夺势的概念,现在迫于蕃军的掳掠欺凌而暴起反抗,本身也不知该要斗争出一个什么结果出来。
一些唐人商贾本身就与许多土羌部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这交易频繁的季节里遭到蕃军的洗劫,自然也是损失惨重,心有不甘。
他们行走于这蛮夷之境,多多少少都拥有一些自己的武装护卫,趁着土羌暴乱而参与其中,笼络那些与之关系密切的土羌部族以壮大声势,所聚集起来的人势也颇为可观。
比如郭元振的老大哥郭万钧,在道坞城外山岭与郭元振分别后,眼见到郭元振几十卒众便硬闯附国王城,心中钦佩有加,同样也是热血沸腾。
之后郭元振一行在附国土王的带领下前往秘密的藏身地,没有及时与郭万钧等人汇合。
郭万钧早有收买羌卒闹乱的打算,现在根本不用收买,那些羌胡部落已经闹乱起来,索性便也在几十名卒众的保护下游走山岭之间,去聚合他往年商贸密切的一些羌胡部落,竟也整合出几千人马,浩浩荡荡的杀了回来,在道坞城东南方面占据了一处山谷,威风很是不弱。
这些情况,郭元振就不怎么了解了。因为眼下的他已经不在大藏地区,而是在附国土王的带领下,继续西进,抵达了吐蕃孙波茹的康延川附近。
康延川这里诸江汇流,早年孙波政权仍存在的时候,便是其王都所在,如今也是吐蕃本土向东面延伸的重要门户,防卫力量自然远非道坞城可比,是孙波茹甲兵聚集的要塞所在。
抵达此境后,郭元振对一应地理、人事已经是一片茫然,能做的只有寸步不离附国土王,避免这家伙搞事情,加害自己一行。
不过附国土王表现倒也恭顺,一路跋山涉水的行来虽多有辛苦,但也都咬牙承受下来。抵达康延川后,又积极联络自己于此布置的人手,给一行人提供藏身地,并耐心的为郭元振讲解当地的人情地理形势。
他见郭元振入此陌生之境多有忐忑,便微笑着开解道:“郭参军请放心,此行深入虽然辛苦,但也是我常年经营、物货往来的通道,参军即便不信我的诚恳心意,也该相信我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一点,郭元振倒并不怎么怀疑,从接触这土王以来,这家伙便把贪生怕死贯彻到了极致,如今昼夜不离自己一丈之地,自然不敢玩险的。
他所担心的也不是人身安全,只是郑重作问道:“国王联络蕃国贵家,能有几分把握成事?”
附国国君听到这话,神情隐有激动:“这不只是参军向你王上谋功的机会,也是我向大唐表现投诚的机会,当然不会开玩笑。我所递书联系的蕃国贵人,本就已经不容于她的国家,她大凡还想活命,只要得知有唐国壮士于国门接应,就一定会来投。
现在担心的只是她未必能逃奔至此,但这也跟我们的安危无关,逃不出是她自己计蠢,死的也是她。她若一死,又能搅动蕃国国内不安,这也是我们可以夸耀的功绩!”
讲到这里,蕃国国君又忍不住叹息道:“我自己亡国丧权,闲来思考,已经觉得际遇悲惨。但若跟蕃国这位贵人相比,倒也算不了什么。我虽然沦为傀儡,但用物货贿结,还能求来几分安乐。但蕃国那贵人,活着就是罪孽,眼下还能不死,也只是一些对家不愿让别家得利,想要自己独吞一份人势……”
过去这段时间,土王也向郭元振详细交代了那蕃国贵人的身份与处境,此时再讲起来,郭元振又忍不住叹息道:“那叶茹的主上,真的是一个少女?蕃国纵有国情妖异,怎么能容许一个女子掌控那么大的人势?”
“唉,说得就是啊!我也不是蕃国权门人物,实在不能领会何以会成这样的局面。但琛氏主上叶阿黎,确是少女无疑,美艳之名传遍蕃国,我虽远在大藏,但也多有听闻、并不陌生。”
讲到这里,附国国君又对郭元振挤眉弄眼笑语道:“郭参军你的王上只要你勾结蕃国的权徒,可现在勾来的不只势力不弱,还有姿色能作献用,若真成事,你我会不会功高一等?”
郭元振听到这话,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心里又暗叹一声。
早前在陇州,他虽然奇言献策,说要为雍王殿下选聘蕃国贵女,但这话更多的是在询问殿下对他此次出行的容忍尺度,身在远国异邦,各种意外都会发生,有的时候行事就不能循规蹈矩。
他远使于外,是需要获得雍王殿下足够的授意许可,才能从容的便宜行事。古言三人成虎、积毁销金,郭元振本身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行前自然不乏担心。
所谓为雍王选聘蕃国贵女,其实郭元振对此都不以为然。雍王天家麟种,权重分陕、名满天下,蛮夷纵有绝色,闲来取乐则可,又何须郑重为聘、凭此控制蛮夷。
郭元振以此衡量雍王给自己的尺度,但本身也并没有这样的巧进想法,否则在道坞城外时便不会为了接触土王的机会便以命相搏。他若真以访聘为名西进,无疑会顺利得多,但这是自恃主上宠信为自身谋取周全,志者所不用,关键时刻,郭元振仍是向直而取,不以巧媚曲进。
但他却没想到,他倒是够直够硬了,附国土王在选择蕃国权贵联结的时候,事态却滑向了他所不愿见的局面。而这一选择,也不是土王自作主张,是在结合蕃国国内情势后作出一个恰当的选择。
所以这会儿,郭元振内心也是颇为纠结矛盾,既盼望能够成事,又隐隐希望那蕃国贵人能够折在半途。他若真带回一个蕃国贵女献给雍王,也是一桩麻烦。
除此之外,对于蕃人与附国土王的审美观,郭元振也不抱什么信心,毕竟他是见过附国土王后宫姿色的。哪怕土王如何盛赞,他心里仍存几分保留。
为殿下迎聘一个蕃女,已经是有损王威,若真的再搞一个长得跟王孝杰一样的女子回去,郭元振觉得就算殿下不怪罪他,他也没有面目再见殿下了。
且不说郭元振心里的纠结,一行人在康延川附近藏匿下来二十多天后,某一日土王外派的探子返回隐秘营地,不无惊喜的回报道:“曲西的毡帐已经全都转为红色了!”
毡帐蒙赤,是土王与蕃国贵人约定的信号。得知此事后,土王也是惊喜不已,又吩咐人沿河曲在几个地点以烟火为号,标定一个大概的汇合地点。
无论郭元振心里如何纠结,能够勾引到一个蕃国顶层权贵内投幕府,这对接下来与吐蕃谋战都是有利的事情。眼见成功在即,郭元振也收起心中一些杂思,率众与土王潜往约定汇合的地点观望起来。
众人在这地点附近藏匿了两天的时间,到了第三天的午后,此境便出现了一批蕃国的甲众。郭元振人势微弱,自然不敢靠近过去。
对方于此盘桓短时,无有所得,便又返回了河曲对面,彼此继续用讯号交流。如此试探几日后,确定对方并没有大肆搜索此方区域的恶意举动,只是安待他们前往,郭元振才决定露面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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