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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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增加自己言语的说服力,郭元振甚至开始贬低自己,自嘲一笑道:“名王爱少壮,似我这种年齿增生的中年之士,尚且不能得用正面,只被发遣到西南蛮荒之境用事积功。就连我这种人物不器者、只凭几十卒众,便能将数千蕃军玩弄指掌之内,我国几十万真正精勇的带甲之士风采如何,你能想象得出?”
郭元振这自贬之语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毕竟附国国君本身便深受其扰,到现在性命还在郭元振控制之中呢。由此再展开联想,眼神中的变化不免就更加丰富起来。
大唐究竟有多强大,附国国君是真的没有什么具体概念。身处蛮荒之境,早年其国虽然也有入贡中央皇朝的经历,但那已经是他爷爷辈的事情了。所以对于天朝上国的概念,对附国国君而言,也就仅止于听爷爷讲那过去的事情。
虽然境域之内常有商贾往来,附国国君也曾接见一些商贾,询问有关大唐的事情,但那些商贾本身在国中也都处于卑鄙下流的地位,很难将一个大帝国全貌都给勾勒出来。可单单他们所提供那海量的、品类繁多的货物,已经能够让人深刻感受到唐国的富强。
但在想了想之后,附国国君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蕃国大论钦陵,可绝不是简单人物,藏土千年一出的人杰,凡与为敌者,统统没有什么好下场。旧年蕃国大臣还与钦陵族亲议盟于道坞城,虽然成功杀掉了钦陵的兄长,但后来却全都遭到钦陵报复,就连我国都受连累颇多……”
作为蕃国扶立起来的傀儡,钦陵在附国国君心中积威可谓深重。
他所说的这一次议盟,就是旧年吐蕃大臣勾结噶尔家族亲谋乱,干掉了钦陵的兄长、也就是当时的大论赞悉若。
但之后随着钦陵归国,诸参与谋乱者无一善终,整个吐蕃国中可谓上下动荡,单单诸茹茹本就死了好几个,甚至包括一些世传邦部的邦主。
因为谋乱是从道坞城开始,所以附国也受此连累不轻,从吐蕃王都逻娑城一直到附国所在的大藏地区,可谓是血流成河。附国国君的父亲,上一代的土王就是在这场风波中直接惊悸而死,更是膝行几十里赶往钦陵大营连叩几个昼夜乞告求饶,最终才幸免于难。
自此之后,钦陵的强悍可以说是深深烙印在附国国君心中,哪怕私下闲话,都不敢有什么不恭之语。
当听到眼前这唐国勇士居然要拉拢他与钦陵为敌,更觉膝盖生疼,下意识的便想拒绝。
早年的教训实在太惨痛,让他至今犹有余悸,在其心目中与钦陵作对,简直是比反抗吐蕃更加危险的事情。哪怕听见此类消息都要掩耳避走,更不要说加入其中。
郭元振见土王一脸惊恐之色,默然片刻后却突然笑了起来:“钦陵不过蕃国一个外强中干的权奸而已,竟也值得国王如此惊惧?我区区大唐名王门下一走卒,尚且敢直攻你的都城,持王而走。钦陵若真强大到无所畏惧、犯者必死,国王还有命在?”
“这、这怎么相同?我、我从无冒犯钦陵的言行,当年我国也只是被蕃国权贵裹挟入事,这才遭到了报复。我虽不知唐国今次与大论交战者是何等人杰,但眼见到蕃国那么多豪强与钦陵为敌都不得好死。就算我肯尽力帮助壮士,也根本就害不到远在青海的大论……”
附国国君对钦陵的敬畏深入到骨子里,一脸畏惧的说道,并眉头紧锁,仔细的打量着郭元振的神情变化。
土王这一点神情变化落在郭元振眼中,对其心思自然洞悉无遗。这土王讲了这么多对钦陵的敬畏,无非仍在继续拿捏,一则试探其人在自己的后计规划中占多大比重,二则就是尽量争取安全保障。说白了,既不想担风险,又想要更多好处。
“附国蛮夷小邦,于两强相争之间,本就没有立足之地。无论是我王,还是蕃国钦陵,彼此对峙下,能知国王是谁?我王使我入此蛮荒之境,本就心存体恤你们这些受控于蕃国的蛮夷之类。”
了解到土王心里同样蠢蠢欲动之后,郭元振便说得更直白一些:“我大唐国富民强,凡有用武于边,人物盛集待用,可以不假外求。
但蕃国则不然,其国骤起于西陲高岭,凭其士伍凶悍、四处掳掠补其用度。凡有攻防大计,则必强索附庸,才能略得维持。今次青海交战,胜负并不争于短时,钦陵不死,唐军不撤!
彼此用兵,旷日持久为计,我大唐国力鼎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但蕃国钦陵若想长足为守,则就必须要向诸邦部征发人物助战。过往累年,因为钦陵强悍滥兵,蕃国早已经兵疲物困,若再向你等邦部加重索拿,国王自度还能支几时?”
讲到这里,郭元振又拍拍土王肩膀叹息道:“我王必杀钦陵,只因心存仁念,不愿见你等蛮邦生机捐尽的助涨贼势,所以才使我走访西南蛮夷。既然国王你也是心存定计,不愿与钦陵为敌,那也无谓勉强。今次攻你城邑、略有叨扰,但我本无加害之心,于此休养短时后,自告辞离去。”
说完后,郭元振便起身抱拳,表示不必再继续谈下去。
然而附国国君见他如此表态,一时间却有些情急,忙不迭举手说道:“我、我不是……壮士对我国危困所知深刻,我自然也不甘心束手待毙,想要自救。但只恨自己势力微弱,不能真正伤害到大论,若再将之触怒,恐怕会得更严重的报复……”
附国国君言及于此,也是一脸苦色:“大论强作攻伐,征用频繁,无论蕃国还是诸邦蛮夷都抱怨不已。但只因为他实在是骄横难制,只能默默忍受困苦,但各自心里,谁又不盼望能有天降神兵将他铲除!
往年我附国能够统控大藏,自然也不是软弱的小邦。但现在就连国王卫士都被征发作战,使我身边全无勇壮护卫,壮士几十人丁就能把我挟持。此俱大论害我,心中能无恨意?”
话讲到这里,附国国君终于将心底对钦陵的怨恨表露出来。这些年来钦陵穷兵黩武,早已经搞得蕃国内外怨声载道,特别他们这些附庸蛮邦,更恨不得能将其扒皮抽筋以泄愤意。
“如今的我,在蕃国把控之下,于大藏之地已经是一个笑话,威望丧尽,甚至就连国中诸部都已经不再敬重我这个王上。壮士如果想借我名义勾连西南这些蛮部反抗蕃国,实在有些难办……”
附国国君不失自知之明,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羞赧。
郭元振闻言后则笑语道:“西南诸蛮,本就一盘散沙、各自算计,就算勉强整合起来,也不成可观势力。若要直接触伤到钦陵,仍需从蕃国内部下手。国王与蕃国诸多权贵因物货勾结,这本就可以大加利用。往年国王势力弱小,只可凭此自保。但如今,你若肯听从我的安排,自可暂借我大唐名王威势,自然大有可图!”
听到郭元振这么说,附国国君顿时流露出极大兴致:“壮士能不能说的更浅一些?”
“如今蕃国国内,噶尔一家独大,国事几成家事。若不除之,则国将不国,其国人能无忿情?如今我大唐壮甲集于青海,钦陵心神俱专注于彼,无暇回顾国中。此亦蕃国除此大奸之良机,此时不作,更待几时?”
听到郭元振如此分析,附国国君神情变化也丰富起来:“钦陵霸权年久,蕃国中想要杀他的不只一家。可、可他们就算要谋事,怕也不会听从我的煽动……”
蕃国贵族会不会听从自己的煽动还在其次,关键附国国君在其中看不到可供自己牟利的机会。
郭元振闻言后则笑语道:“这就是在考量国王对蕃国情势了解深浅与否,我王用士从来不吝豪赏,偌大富贵置以待才,只患才士志力有短,从来不患功大难酬!”
第0653章
蕃国王母,深宫问事
逻娑城位于高原吉曲河谷,其地冬虽寒而不凛冽,夏虽暑而不熏蒸,可谓是气候宜人,可耕可牧。
一甲子前,吉曲河谷的统治者还是孙波女王。当时位于山南雅砻的吐蕃赞普南日论赞趁孙波国内乱动荡之际,率领两万精兵,并在孙波贵族娘氏、韦氏等配合下,里应外合一举攻灭了孙波国,自此之后,吐蕃便成为藏东地区唯一霸主。
但不久南日论赞便被山南旧部所毒杀,其子松赞干布继位后,既为了摆脱山南旧部的掣肘与压迫,也为了更加方便的统治其国,便将吉曲河谷作为新的统治中心,于此境筑城为都,便是如今的逻娑城。
自此之后千数年间,高原上局势虽然风云变幻,但逻娑城所在始终都是高原上的政治与宗教中心,吸引众多邦族部落前来朝拜。
如今吐蕃越发的势大,已经成为西陲霸主,其王都逻娑城之名自然也传遍四野。但逻娑城名气虽然不小,但本身并不是一个完成的雄大城池。
旧年吉曲河常有泛滥,所以其河谷周边便形成了大量的湖泊与泥沼,真正可以居住的实地区域不过方圆几十里而已,且根本不能联结成片。
旧年吐蕃统治中心刚刚转移至此,往年农牧为生的生存环境也让他们不具备丰富的土木经验。所以在吐蕃建城于此的最初,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规划,无非因地制宜、圈舍为居。
尽管后来大唐文成公主入藏,带来大批工匠,逻娑城又经历了一轮大规模的营建,但最初的格局已经设成,也并没有进行脱胎换骨的改变。
到如今,逻娑城以红山宫殿为基础,以大小昭寺为中心,中间又杂错分布着众多权贵以及邦部首领们所圈设的庄园。狭义的逻娑城,只指赞普所居住的红山宫殿并其周围附属建筑,广义的逻娑城,则就是指分布在吉曲河谷的众多庄园建筑。
其城并无唐国城池那么严格分明的坊市布局,本身也并没有统一的城墙建筑。居住在此间的蕃国权贵们,或是各依政治立场、或是单凭个人喜好,筑居于河谷之间,各自由分成大大小小,规模不等的建筑群。
在逻娑城东北方向山岭上,有一片规模颇为宏伟的建筑,名为宇那拉康。拉康在蕃语中即就是宫殿的意思,能够居住在这种规格的建筑中,必然是赞普与其妻妾和直系亲属。
居住在宇那拉康的贵人,即就是吐蕃的王母没庐氏。没庐氏乃是松赞干布之孙芒松芒赞的王妃,当代赞普嫡母。赞普幼年继位时,没庐氏居住于红山宫殿抚养赞普并兼管王政。
及至赞普成年后,王母没庐氏便离开了红山宫殿,居住在宇那拉康。倒不是因为赞普伦情淡薄,不容其母,而是吐蕃国情复杂、局势暗流涌动,赞普与王母分地而居,可以避免被谋乱者一网打尽。
按照吐蕃当下的形势,这样的安排主要是在防备什么人,自然不言而喻。
移居宇那拉康之后,王母没庐氏便深居简出,几乎不在公众面前露面,以至于蕃国许多权贵都忽略了国中还有这样一位王母存在。
但真正参谋国务机枢的吐蕃上层大人物却知道,这位王母虽然等闲都不露面,但国中大事小情却都尽数了如指掌。
年轻的赞普虽然看起来很有主见,且在一干王庭大臣的辅佐下、很早便开始处理国中军政事务并主持大大小小的盟会。但一些重大的决策,甚至于就连赞普游猎何处、访幸某一家的庄园,背后都有着王母没庐氏的指点。
深居简出的王母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第一是因其身份。
吐蕃统一高原之后不久,松赞干布便壮年而夭,其子则先死一步,所以只能由孙子继位。出身藏茹大族的没庐氏既是少年赞普的配偶,也是效忠赞普的一干王臣用以制衡噶尔东赞的一个棋子。
所以如今的王母既有其家族作为后盾,又有一批王臣效忠,是赞普能够顺利接掌国务的一个重要助力。
其次,吐蕃前代赞普再次壮夭后,曾经有长达数年的匿丧期。在这一段时间里,整个吐蕃其实是没有君王存在的,甚至就连如今的赞普都一度被送往噶尔家几年之久。
当时的吐蕃就是在王母没庐氏的带领下,与噶尔家的钦陵等人进行连番博弈,最终促使赞普归继大统。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有一批王臣竭诚效忠于王母,如此才能确保噶尔家权势不能完全压倒王权。
赞普如今虽然已经成年,但这一层效忠关系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去。甚至在一些私下的场合里,不乏人言王母确是王母,赞普则未必。
毕竟噶尔家本身就有悖主的先例,入蕃后父子掌国几十年之久,会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谁也估量不到。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王母没庐氏就代表着松赞干布之后吐蕃的王系传承,在这一点上甚至还要超过当今的赞普。
王母没庐氏在吐蕃政局中拥有如此超然的影响力,自然让人敬畏有加。有时候赞普突然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些王臣当面敷衍,之后都要前来宇那拉康暗作拜访,请示这究竟是不是王母的意思。
除此之外,没庐氏本身还有一批官僚为其服务,虽然表面上并不直接干涉军政事务,但吐蕃朝野无论发生什么动荡,也都休想瞒过她。在这一批内殿官僚中,便以孙波小王末农氏为代表。
此时在宇那拉康一座别殿居室中,这两个可以说是吐蕃国中权势最大的女子便在对坐谈话。
王母没庐氏坐在殿堂的中央,身穿一件衲缀的交领裙衣,即用各色的锦缎剪裁、拼接而成,色彩繁复,仿佛百花都披在了身上。
这种色系丰富的裙衣,再搭配以高高的毡帽,即就是如今吐蕃上层贵妇喜着的装扮。其对面女子同样如此装扮,只是裙衣的配色要比王母简略一些,这也算是吐蕃约定俗成的一种服饰规矩。
“已经可以确定,大论的确败在了青海。虽然不久前大论便下令封锁白兰诸地通道,但还是有些战阵溃退的部民提前翻山内逃。”
孙波小王末农氏年纪三十多岁,脸庞丰润,颇有艳色,坐在王母近前,倾身于前、以肘支几,丰满的胸前于交领处透出一大抹白肉,对面的王母虽然同为女子,但视线仍忍不住频作流连。
“加布河谷的贱民,终于也尝到了被人强势凌辱的痛楚?唐国今次统战的大将,就是河源的黑齿常之?”
如此幸灾乐祸的口气,实在不该出于一国王母之口,毕竟钦陵就算再怎么骄盛,其人战败,受损的仍是蕃国整体的利益。
但听到钦陵战败,王母没庐氏却笑逐颜开,可见吐蕃王室与噶尔家的矛盾积怨已经深刻到了远远超过敌国所带来的威胁。
末农氏闻言后便点头说道:“不错,正是那个黑齿常之在莫离驿外战胜了大论。但我又听说,唐军今次的统帅并不是黑齿,而是其国派遣西来的一位少年大王,就是此前国内传议的金杯逍遥王……”
最近这些年,吐蕃虽与大唐关系恶劣,但也并不意味着就全无往来。
暂且不论民间的各种交流,代表着王室利益的王母没庐氏,便多次尝试与大唐进行沟通,一方面是有鉴于吐蕃如今内忧外患、动乱频频的局面,不愿再过分追逐武功,另一方面则就是希望能在国外寻求到制衡钦陵的力量。
甚至就在唐国的永昌年间,那位唐国皇太后登基为帝的一年里,王母没庐氏还派遣使者绕过钦陵所控制的青海,由川西松州前往唐国入贺。
也正因此,吐蕃对唐国上层贵族的情势变化也略有耳闻。更不要说钦陵本身就对唐国推崇不已,其帐中长置唐人戏乐,所以唐国那位声名鹊起的逍遥王,在吐蕃也略有知名。
“这消息准不准确?唐国去年爆发内乱,人事变动频繁,至今都没有准确音信传回。据说那个逍遥王是深得他祖母喜爱,没了他祖母的权势关照,他还能领掌大军作战?更听说,那逍遥王年岁还浅于赞普,他能制住加布河谷的贱民?”
王母对钦陵厌恶,以至于寻常谈话都不愿呼其姓氏、官职,只是蔑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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