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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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闻言便咳嗽几声,虽然大酺氛围相对轻松些,但也实在不好唱寻花问柳。
“杂调翻新,不过雕虫小技。诸如大曲协律,还须群力并策。我是闲才散漫,需有仁翁提领,乐府内外才士,也要有良御策使。若薛师能够仗义领衔,守义必以华章敬赠!”
薛怀义听到这话,便面露难色,他本就热衷享乐之徒,此前又遭永安王言语撩拨,对于这一提议,还是很意动的。不过昨晚神皇又叮嘱他,让他千万不可耽误明堂事宜,再者宫外还有一个编撰佛经的班子要不时巡视一番,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兼顾其余。
李潼见薛怀义面露迟疑,便又微笑道:“倒是我唐突疏忽了,忘记了薛师内外兼领要务,制曲小事,实在不宜叨扰。不过如果没有薛师在领,守义终究幼怯,未必能够成事。康部头,去将杨典事传入,问他薛师兼领协律制曲,但又无暇分心,可有两全之计?”
宦官杨绪匆匆行入,听到这问题,心情陡然一沉。内教坊这个浅池子,永安王兄弟日常逗留已经让他们压力颇大,实在容不下太多大鱼。
但薛怀义此前凶态犹在脑海翻腾,他又哪有勇气拒绝,忙不迭点头哈腰,乃至于语调哽咽:“愚等坊奴,不过事外卑贱,何幸之有能得薛师与大王衔领事务!没有疑难,没有丝毫疑难!协律诸务,自有专工,群众案习,只待赏观……”
他仿佛激动得语无伦次,就差拍着胸口保证:你们只要带眼睛和耳朵来就可以,别的小事完全不用操心。
薛怀义见他这副模样,也乐了起来,但还是转头问向李潼:“我观《圣寿乐》等诸礼戏,都是庄重典雅,参与者众,王既领事,可有腹计能够压过前章?”
没有,一点也没有。实不相瞒,如果不是专业人士帮忙,我连杂调都翻不了!
但是怎么可能不瞒?
李潼闻言后只是笃定一笑,说道:“旧曲庄雅,不敢夸胜。宫商觅新,不过是更宜颂今。”
他有胆量吹大气,那是因为借了薛怀义的名头,可以更加方便调用内教坊乃至于太乐署的专业人士,这么多专业人士加入进来,还要他这个郡王亲自去协律定调,国家养你们这些闲人何用!
“颂今好,颂今好,旧人哪如……”
薛怀义闻言后又兴奋起来,又忍不住蹭起了脑壳,并瞪眼对宦官杨绪喝道:“大王所言,记住没有?大酺献乐,我与大王共领。曲成之日,我要再来赏评,如果所制不美,辱没大王才趣,你们可要小心自己的前程并脑袋!”
杨绪唯唯诺诺应声,转道退出后,忙不迭派人将这消息往太乐署传去。他们内教坊虽然在禁中,但却实在是后娘养的,小猫两三只糊弄一下永安王还好,但对薛怀义实在不敢随便敷衍。
饶是李潼心境难称开朗,但见薛怀义这么热心给自己造势,心内也是有几分感动的。
他是看出来了,这和尚在大的层面或是不乏懵懂,但小处的精明也实在不乏,毕竟市井出身混到这一步,不是什么人都行的,出众的枪法之外,必然也是有着自己一套谋身智慧,在没为爱痴狂之前,脑子还是有一些的。
由此他也不免心生狐疑,薛怀义明显是不怎么排斥与他往来,乃至于隐有维持下去的意思。想到其人那敏感身份,莫非这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武则天的意思?
李潼虽然思索诸多,但也想不通那么多弯弯绕绕,毕竟可采的资讯太少。想不明白,他还是更愿意将武则天往恶意去猜度。
有了薛怀义参与其中,李潼算是松了一口气。此前那个乐正虽然邀请他制曲献乐,但是其人毕竟位卑,李潼也并没有将这承诺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转头乐正就被调走,恶意者被安插进来,如果没有薛怀义出头,以后他再想从容出入内教坊只怕都难。
薛怀义这个名头是真好使,不足半个时辰,太乐署那里就有了反应。一名太乐丞带领乐正两人,太乐博士四人,很快就抵达了禁中内教坊。
“卑职署内司丞白芬,携署事诸员,拜见大王,拜见薛师。”
太乐丞是一名青袍垂须的中年人,道过姓名后,并又引见身后诸人,并将他们各自职事、技艺小作交代。
薛怀义大剌剌端坐在席,李潼即便想表现自己礼贤下士一面,这会儿也不好自怯起身,但在听到那名太乐丞白芬居然还是出身音乐世家,乃是高宗朝乐工白明达的儿子,仍是忍不住微微倾身,向其致意。
“白明达何人?”
薛怀义见李潼如此,忍不住开口问道,浑然不觉这话问得有些失礼。
白芬闻言后,眉头已是微微一皱,但旁侧自然有人上前解释,避免气氛搞得更僵。
当得知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的乐工生前居然还担任过前朝隋炀帝时乐正,由隋入唐,历事数朝,甚至高宗朝还巧制《春莺啭》为清声雅体,薛怀义才由此前的浑不在意而略有动容,但接下来的话仍是气死人。
“原来就是你等庸劣乐奴,空食禄米,所制无新,使乐府犹歌久前陈调,大悖今世情趣!”
薛怀义听到介绍,顿时怨念十足,直接从席中立起,接着便要挽袖上前。
李潼见太乐署众人羞恼得脸色通红,顿时也觉薛怀义这把刀真是不好驾驭,真被这老小子打闹一通,他又再去哪里找这些专业帮手?
于是他也连忙起身,立于二者之间,拉着薛怀义说道:“前人制旧,今人制新,若是前后制满,后者几有出头之地?薛师趣意通达,策用群力,于无声处大作美歌,人间夸妙,才可称奇。”
薛怀义听到这话,脸色才好转几分,再见太乐署众人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并不觉得丢了面子,他反手拉住李潼行上前,说道:“以往你们偷闲取乐,我是不管。但既然与大王领制新篇,为的就是人前夸耀,若是作得不美,就是彼此不留情面!”
“卑职等必竭力以助,请薛师安心,请大王安心。”
太乐丞白芬仍是闭口不言,另一侧一名微胖乐正连忙上前恭声保证。
第0068章
食心婢子
“当时薛师一脚飞来,卑职根本无从争辩……”
洛阳城坊中一座大宅侧室内,此前不久于内教坊被薛怀义殴打逐出的乐官一脸悲哭之色,面对上座之人低泣说道。
此时的他,虽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但头脸之间仍然布满了淤青红肿,甚至左下颌胡须都被薅去许多,露出血淋淋的下巴,望上去十分的可怜。
堂上端坐之人,望去五六十岁的年纪,身穿紫线描纹的燕居时服,白面端庄,气度矜重,须发微霜,两眼则炯炯有神,似有利刃包藏吞吐其中,使人不敢直视,其人正是这座宅邸的主人,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
“怀义怎么会在内教坊?他要包庇少王?”
听到乐官的禀陈,丘神勣眸子闪了一闪,抬手按住凭几上狮子样白瓷玩物,手背上隐有青筋凸显。
随其眼神一变,整个人恍如蓄势凶物,似是错觉,受其凝望的乐官只觉得头脸伤势更加刺痛,连忙避席拜道:“卑职、卑职不知,卑职新抵内教坊,从大将军教、”
“嗯?”
丘神勣冷哼一声,那乐官身躯颤了一颤,转又说道:“卑、卑职察问坊事,只知二王久在乐坊,翻曲自娱,使坊事多荒,勒令群下勤恳,全力以备大酺献乐事宜。薛师后于二王入坊,实不知前后有无牵连,为其痛殴斥出,并恶言不许我再入内教坊一步,卑职、卑职……求大将军活我!”
听到这乐官所陈全无半点有用信息,丘神勣脸色一沉,眉头皱了起来。
年中他使人投书铜匦,欲陷雍王一家,虽然神皇并未将雍王一家外付有司,只让宫中自查,但事情进行的也算顺利。当确定永安王死讯后,丘神勣甚至开怀畅饮几杯。
可是没想到事情之后却又发生转机,永安王死而复生,内外咸传妖异。丘神勣本待要继续打听清楚以谋后计,不想琅琊王先反博州,不得不引兵外出定乱。
归朝之后又听说神皇拟造慈乌台,丘神勣心中惊恐可想而知。对旁人而言,故太子李贤不过是故人一个,但对丘神勣而言,却是阴魂不散。尤其猜不透神皇心中所想,这更让他既惊且疑。
丘神勣虽然出身国朝功勋名门,但却并无多少荫泽可恃。其父丘行恭本妾生庶子,虽凭创业军功得显,但因生性严酷,少与同僚交谊。旧年为求荣宠,烹食逆罪者心肝泄愤,行迹令人发指,由是不为太宗所喜。
生在这样门第,丘神勣并无太多父荫可恃,虽为太宗挽郎入仕,但终于高宗一朝,始终寂寂无名,更常被时流讥作食心婢子。
如此郁郁而不得志,一直等到步入中年,得太后垂青之后,丘神勣才步步高升,踏上显途。
犹记当年,廷前御对“若能表此忠骨,何惧再食心肝”,别人爱惜羽毛、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对于神皇陛下,他是真的有士为知己者死、无惧肝脑涂地的知遇感怀。
但人情尚且不能长久固有,何况圣心。
早年奉命前往巴州逼杀故太子李贤,如今思来,丘神勣虽然也并不后悔,但这也始终是顶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自然不希望李贤的儿子们长久存活在世。
雍王一家居住禁中,丘神勣则南衙大将,纵然想要处理,也实在是鞭长莫及。这几年他不惜厚币、阴结中官宫人,只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一隐患。
今次大功归朝,更掌握大量诸王谋乱确凿证据,本以为凭此牵连攀诬,雍王一家自然手到擒来,却不想归朝之后,面对的是这样一幅局面。
神皇怎么想、怎么做,丘神勣是不敢擅作置喙,但也绝不会坐视雍王一家咸鱼翻身。
早前他是想暂借外廷宰辅之力,趁着殿中监欧阳通交恶宰相张光辅之际,暗中使人投帖拜访张光辅,却不想名帖直接被张氏家人掷出,老贼目中无人,竟不屑与他有丝毫来往!
打听到雍王与永安王频频出入内教坊,丘神勣便以职务之便安插人手入内,希望于此酿生秽事、从而一步步将雍王一家拉出大内。
他担任左金吾卫大将军,与司礼寺也并非完全的井水不犯河水,职权方面还是有一部分重合。司礼寺下属鼓吹署,司职卤簿、仪仗等军乐,其中相当一部分在籍军士,便归左金吾卫掌管。
有这一层关系,他插手太乐署事,安排一名判司入直内教坊事,也并不困难。
但丘神勣却没想到,第一天将人安插进去,真正的计划还未展开,居然就被薛怀义这个多管闲事的贼僧将人一脚给踹了出来。
发生这样的意外,丘神勣心情自然算不上好。特别一想到薛怀义那特殊的身份,他心内更是五味杂陈。
虽然都为神皇心腹,但他与薛怀义还真的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毕竟彼此求幸路数不同,而且对于薛怀义那样的出身,丘神勣心底里是有几分瞧不起。
他又不是武家子那种外戚、人情攀附邀宠,自有得守重用的路数,也犯不上去无底线去迎合薛怀义那种卑鄙之流。往年的他,正是因为不甘于受人讥讽冷眼才投为神皇爪牙,如果还要为薛怀义那种人牵马献丑,半生劳碌,又是为何?
当然,眼见雍王一家渐有翻身姿态,丘神勣不是没想过多方掣肘,也曾想联络薛怀义希望他将慈乌台事无限拖延,但薛怀义久在禁中督造明堂,派人送往白马寺的财货也如石沉大海,大概率是被薛怀义豢养在白马寺的那群无赖匿下瓜分了。
这种小事,丘神勣自不会计较不休。他看不起薛怀义是一方面,但也没必要彻底的交恶对方,少作往来就是了。
可是现在,薛怀义竟然插手此中,这就让丘神勣肝火大动,不能淡定。
他有心想问一问乐官是否还有什么隐瞒或是忽略的细节,但又觉得自己问得太细致,反会让人觉得他真的怕了薛怀义。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开口说道:“怀义入此,只是凑巧,不是你的过失。你恶于他,即便再归署历事,难免寻常刁难。且留府下,暂助儿郎备乐呈献事宜,待到此节礼毕、署事稍缓,我再寻他讲透此节,给你另觅一个良处。”
乐官听到这话,也只能拜谢。他差事没有做好,却触怒了薛怀义,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差。丘神勣没有更作苛责,已经让他安心不少。即便此际再归署任事,他也是不敢,对于这一安排,倒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抬手吩咐人将乐官引下,丘神勣又支案沉思起来,心中更觉得雍王一家待在禁中,对付起来实在是有太多的不便。比如这一次,根本就想不到薛怀义竟与雍王兄弟混在一起。
他在禁中是有耳目不假,但也担心会招惹神皇警惕,不敢过分拉拢交好更上层的宫官。眼下出现薛怀义这样一个变数,更让他无从取证彼此究竟瓜葛几多,又是否代表了神皇某种心意。
但不管神皇心意如何,除掉雍王一家是他绝不会放弃的心头大事。他也并不觉得神皇会为了一家游魂残种,而无顾他这么多年鞍前马后、无底线的效忠。
神皇襟量豪阔,不逊英男,即便是为了千金市马骨,也不该无顾他这一诉求。更何况如今的他,也不是一具马骨那么简单,执掌左金吾卫南衙诸众,在外则克定诸逆,在内则震慑宵小,肱骨臂助,岂是俗情能远?
眼下雍王一家些许起色,无非诸好事者穷生事端,归根到底,还是杀得不够狠,才让这些苟且之众仍存一二侥幸奢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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