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2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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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吐蕃在经过长达三十多年对吐谷浑的占领与消化之后,已经建立起了其主场优势,很难再经过一两场战争便彻底的将之逐出吐谷浑故地。
所以也就不必再狂树“逻娑道”这样的口号,简单一点、现实一点,海东道就已经很满足了,甚至连承风岭、大非川这些青海南部区域都不敢进望。
当然,这样的作战计划也并非仅仅只是一厢情愿,而是结合双方各自真实情况以及动员模式,做出一种更有利于己方实力发挥的选择。
吐蕃虽然全民皆兵,但也讲究三时耕牧、一时演武,并不能做到随时随地的征发。而且由于单位土地本身产出不足,能够供养的人也非常有限,所以除了其王都逻娑川等有限几个区域外,并没有太多人口密集区,进行动员征发的周期很长。
吐谷浑情况虽然略优于吐蕃本土,可又不属于吐蕃本土势力,这么多年劳役沉重,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难免积怨深厚,征发效率同样不高。
当然,考虑到大唐朝廷内部动荡在前,钦陵早有入寇的想法,可能已经提前聚集起了一批兵力。
这也是河源军不敢轻进的原因之一,控制赤岭、先期在海东区域派遣斥候观望战场形势。面对钦陵这样的对手,小心无大错,此前两次大败,主要就是输在轻率。
如此一来,整场战争时间跨度长达半年有余,既需要考虑到后续的增军问题,还有在海东筑城的消耗,给养方面需要进行的投入也是海量的。
特别是在海东筑城的过程中,如果吐蕃反扑过于凶狠,拉锯激烈,大军消耗同样也会激增。因此按照李潼与黑齿常之的估算,这场战事所需要投入的物资应该在送入河源的物资基础上再增加三到五倍。
这个数字实在惊人,须知李潼今次为了确保陇右安全,支持可谓不遗余力,在神都城的监守自盗加上在长安抄家的收获,总量的三分之一被他直接拉到了陇上来。
换言之,就算现在他掏空整个长安幕府的积储,也远远达不到满足这场战争的需要。所以对李潼而言,要下定这样一个决心真是不容易,但这就是高宗一朝轻视吐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李潼一边思索着,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罗列出几桩主要的物资需求。
刘幽求等人只知雍王殿下有意要攻出赤岭,却不清楚具体的军事计划,此时看到殿下所列举出来的数字时,不免瞠目结舌。2020
“战马五到六万匹、驮马十万匹以上,役力八万人次,军粮两百万斛……殿下,莫不是要直攻逻娑城?这、这实在是……”
刘幽求眉头紧皱,为雍王殿下如此雄大手笔吃惊不已,同时也忧愁不已。
这些军需当中,战马、驮马等牲力还倒罢了,陇右牧事较之国初虽然稍有萎靡,但挤挤还是能凑得出来。但这么多牲力聚集在河源一地,需要筹措的食料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至于所需要的役力,安西驻军已经让陇右诸州生民苦不堪言,雍王在陇州还颇为豪迈的表示要削减诸州庸役,自然也是让人头疼。
但最麻烦的,还是所需要的军粮。这是最重要、同时较之雍王要求差距也最大的一项,刘幽求叹息道:“如今陇右诸州,积谷堪堪三百万斛,扣除诸州备料防灾,能抽补军用不足百万斛……”
李潼听到这一数字,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偌大陇右,官府所控粮物竟这么少?”
须知河源军一镇在全盛的时候都垦田数千顷,年收五百多万斛。
整个陇右道正州数目足有将近二十个,虽然未必所有地方都像河源军所在的鄯州这样适宜屯垦,但像凉州、兰州、渭州、甘州、瓜州、洮州等等诸州,都有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地。尽管不像河源军这样大规模的进行军屯,但每年租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相对于陇右这一庞大体量,刘幽求所说的这个积储数字简直就是可笑。
刘幽求顶着雍王殿下慑人的目光,虽然这也不是他的主要责任,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所以如此薄储,一则在于陇边诸州确是不如关内、河洛善治。二则在于边事频频,府库积年难存陈谷……”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又是沉默,别的不说,单单安西四镇几失几复、以及永昌年间韦待价的西征大败,就已经让陇边元气大伤。此境形势本就错综复杂,又久无名牧坐镇治理民生,也的确不称大治。
诸州积谷三百余万斛,这个数字单看很大,可分摊在诸州头上,每州不过十几万斛的积粮,十万大军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吃得干干净净。
可是这些积粮还要用来维持州府的运作开支,应对各种情况,本来就已经在安全线下岌岌可危,一旦再抽调出来投入军用,那陇右民生将会变得更加困难,经不起任何波动。
“陇右并非无粮,只是不在官府控中。此境多为宽乡,诸州豪室阡陌百顷只是寻常,只因边势动荡,惯于积谷备患,不乐市卖。还有诸胡州渐习耕桑,但却贡赋自量,不上户部,所以也是积储丰盛,人不能度。”
李潼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陇右真的饥困到挤不出什么油水,他也无可奈何。但只要有钱粮,无论藏在那里,无非搜刮而已。
当然,搜刮也是要讲究策略的。像在长安那种直接抄家的暴力执法,在陇右并不具备普适性。毕竟长安那些勋贵们本就寄生于皇权之下,想逃也逃不了。
可陇右这些豪室、胡酋们,本身顺从度就不高,一旦逼迫过甚,可能就会大规模的跳反,所以还是要讲究节奏、策略。
想要让人乖乖把钱粮交出来,手段虽有万千,不脱威逼利诱。在这方面,李潼可是一个行家,眼珠子一转,脑海里便生出许多想法。
“传告诸州,检索在籍诸高户,因垦为功,十顷一转,诸州府高户各自呈报,量田授勋。”
大唐的勋功制度虽然早已经被玩坏了,但在民间还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策勋十二转,意味着只要家有一百二十顷田,就能得授上柱国。又不是要让你们倾家荡产,只要报备一下就可以,惠而不费的混个上柱国,想想也挺美。
而且只要诸州高户豪室们肯呈报,就意味着他们对朝廷的勋功制度仍然有着不低的认可度,服从性更高,接下来也更好操作。
按照时下的文化普及程度,李潼估算着知道汉武帝“算缗、告缗”花活儿的民户应该不多。虽然手法有点不光彩,但这也是为了社稷大计。
你们既然拥有这么多土地,就意味着享受了更多边军保护的便利,交点钱粮助军也是合情合理的。否则真等到吐蕃寇入陇右,那真是耗子替猫攒口粮,欲哭无泪。
对于唐人高户豪室,李潼还要讲究一个策略。但是对于那些本就逆骨横生的胡酋们,就要粗暴的多。
讲完因垦为功的政令后,他便杀气腾腾的凝声道:“那些没有献礼的胡州酋首名单,整理出来没有?”
第0604章
诸胡聚首,桀骜伏诛
就在赤岭一线战事紧张、鄯城民户纷纷出逃的时候,却有那么一批人逆道而行,从陇右各处纷纷赶到鄯城来。
这些人便是隶属于陇右道的诸羁縻州府胡酋们,人数足有近百人之多,再加上各自的随从,多则数百上千,少也有几十人,凑在一起足有万数出头,看起来气势颇为不弱。
只不过州府虽然任由民众出城,但却并不允许这些胡酋并其随员们随便入城,多数都被堵在了鄯城周边的郊野中。
这些胡酋们对此也不讲究,他们虽然已经进入大唐的羁縻秩序中,但本身的习俗也没有改变多少,本就不太习惯居住在城池中,各自出行也都携带毡帐,眼下又是春时回暖,帐宿于野也谈不上辛苦。
所以很快,鄯城周边就架设起了大大小小的帐幕,显得杂乱无章。不知道的人乍一见到此幕,或还要以为诸胡暴动已经兵围鄯城,倒是让城中民众的遁逃之势为之一顿,不敢再随便出城。
但是说实话,这些胡酋们本身也是不想来鄯城。毕竟就连那些唐人居民对接下来的局势都不抱乐观,他们内心里也是非常不想搀和这汪浑水。
可是他们各自都有部众家业,想跑也很难跑掉。而且夹在两大强国之间谋生,需要更加的小心翼翼。
关上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的确不错,可他们如果真敢那么做,接下来的战争无论大唐和吐蕃哪一方获胜,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所以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凑上来打听一下局势的发展。
居住在鄯城内城的李潼也在密切关注着诸胡部酋首们向鄯州城汇集的情况,自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便告令州府招引诸胡酋首们来见。
得到进城的许可后,诸胡酋首们也不敢耽搁,按照规定,各自携带两名随员入城向州府而去。
当一众人来到内城区域的时候,便见到内城坊门内外已经是甲士林立,城头墙隘处甚至还架设起了强弩利器,一派紧张肃杀的氛围。
眼见到这一幕之后,诸胡酋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纷纷感觉那位雍王殿下真是来者不善,看来与吐蕃这一战是无可避免了。
眼下他们还只是担心赤岭一线的战势问题,倒也没有为自己的安危而担忧,毕竟他们名义上还是从属于大唐的州府刺史、都督,而且员众众多。如果那位唐家宗王真要颁行什么苛刻政令,也能凭着人势交涉、抗拒一番。
一行人各自心里怀着不同的想法,很快就来到了州府大堂前,继而便被告知雍王殿下并不在官厅大堂接见他们,而是要在内堂款待。
得知这一消息,众人心情略有舒缓,不免觉得那位雍王虽然激进渴功,但也并非全无分寸,还是能对他们保持几分礼遇。
可是当他们来到内堂宴会大厅的时候,却见到大厅里只是摆设了两百多个客席,甚至就连食案都没有,至于酒水餐食之类,那更是连影子都见不到。
“请诸官长入堂暂坐,雍王殿下不久即至。”
一身官袍的刘幽求率领着几名甲士在厅外站立等候,等到众人行来便降阶而迎,并拱手笑语道。
然而诸胡酋最前方一名虬髯大汉站在厅堂门前却顿足不前,抬眼看了看布置简陋的厅堂,一脸不悦道:“雍王殿下身份高贵,我们这些边地野胡不敢盼望贵人出迎。可既然说要宴会百族,为什么布置这样简陋?难道唐国的处境已经变得这样艰难,甚至都没有酒肉接待前来拜见的属众?”
刘幽求抬眼望向其人,认出乃是党项羌细封部首领,如今担任大唐轨州都督府都督,名为细封白施。
听到其人言辞冲撞、并不客气,刘幽求也并不恼怒,只是微笑道:“今日设席礼待诸位官长,只是雍王殿下私宴。河源整军用武,诸物在用,殿下不愿挪治宴戏,因此席面简朴。殿下对此也多存愧疚,特嘱卑职向诸官长致歉,也允诸位去留自度,毕竟只是一场私宴,无干国计边务。”
听到刘幽求这一回答,在场诸胡酋们反应也都各不相同。有的人作恍然大悟状,甚至还高声赞美雍王殿下风格高尚,心怀国计、不喜奢靡。但也有的人如那细封白施一般,忿色暗露,自觉得雍王傲慢无礼,怠慢了他们。
但无论各自反应如何,刘幽求也说的明白,去留自定,不作勉强。
一些本就气势不足的胡酋并不计较这些,直接举步入厅,也不在乎几个大部族首领怨毒的目光。毕竟在陇右这片土地上,终究还是大唐的天下,甚至就连吐蕃都只能裹足于赤岭之西。
若能讨好那位长安来的雍王殿下,那几个大部族首领纵使不悦,也不敢轻易针对他们、跨境相攻。
刘幽求眯着眼站在厅门一侧,眼看着在场众胡酋们陆陆续续进入厅堂中,心中不免感慨雍王殿下计略使用越发纯熟,仅仅只是一个单纯的厅堂布置简陋,便试探出陇右诸胡州之间也是和睦少存、彼此不服。
这样的小道虽不值得大说,但本身也不需要投入什么,随手为之,就能试探出许多的讯息。
眼见着众人陆续进入厅堂,那轨州都督细封白施脸色虽然越发阴郁,但在默然片刻后,还是举步走进了厅堂中,入堂后却不理会侍者的指引,直接一脚踢在前侧已经落座的胡酋肘侧并怒声道:“滚开!”
那胡酋自然不忿,但在认清楚细封白施的身份后,还是敢怒不敢言,乖乖退到了另一侧。
陇右羁縻州府众多,通常而言,都督府级别要比胡州更高,可以管制数州。能够担任都督的胡酋自然也实力更强,都是大部落的大首领。
比如这个嚣张的细封白施,其人就出身党项羌大部落的细封部。旧年与吐谷浑友善的党项拓拔部内迁进入河曲之后,细封部便成了党项羌当中最大的部落,轨州都督府更管制党项羌一十三州,绝不是小部族首领能够抗衡的。
众人落座之后,厅堂里还有许多空席。随着几声金锣脆响,厅中人声为之一顿,门厅处甲士便大声喝道:“雍王殿下登堂!”
李潼穿着一件金线团纹的锦袍出现在厅堂门口,在郭达等二十名佩刀卫士的簇拥下行入堂中。
堂内诸胡酋们视线转来,反应则有些参差不齐,有人直接避席拜迎,有人仅仅只是起身叉手,但也有人端坐席上,只是目视雍王登堂。
李潼对此也不计较,径直走向厅堂上方摆设的一张绳床,居高临下、环视堂内众人一眼,然后便举起手来,待到堂内秩序稍作恢复,才开口说道:“小王奉皇命驻节关西,并巡察陇右,因知诸部首领群聚鄯城,特嘱州府置备薄席以待诸君。彼此新识,或是情浅,但此日之后,公私事宜,难免要频繁往来,相知渐深,知己相称。”
在场中胡酋们不说此前心情如何,但此刻看到这位雍王殿下风度无双兼又彬彬有礼,心中也是颇生好感。一些此前傲坐席中的胡酋这会儿也站起身来,作聆听受教状。
稍作致辞后,李潼便落座于绳床上,摆手道:“布席吧。”
随着这一声令下,堂外又走入几十名甲士,将那些无人的坐席收拾起来。李潼在堂上垂眼看着这一幕,嘴角虽然始终挂着一丝浅笑,但眸底已经存了几分厉色。
陇右道所辖羁縻诸胡,有五十一个都督府,一百九十八个羁縻州,换言之,如果这些州府胡酋们悉数到场,那么厅堂中最起码要有两百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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