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4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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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元振闻言后点点头,接着便继续说道:“玄事不可论细,但与吐蕃论亲,确是能免则免。仆所以陈言孙波,不与吐蕃论。仆此行虽有曲路可循,但能否顺利抵达逻娑尚未定矣,况且即便入城,不节不使,将以何说赞普?
蕃国是否此际便君臣矢志锄奸,同样莫测,或将擒仆返于钦陵,以示无疑,麻痹其志。仆一身生死不足为计,但若因此害于军事,则罪莫大焉。”
李潼闻言后便点点头,他想与吐蕃赞普对话是一方面,可问题是现在他根本不够资格代表整个大唐,更何况临战在即,也根本不可能派遣正式的使节前往吐蕃境内。
吐蕃赤都松赞,观其搞定噶尔家族的各种手段,也是一个狠毒角色。他们眼下所论吐蕃君臣矛盾深刻,也仅仅只是基于理论,至于吐蕃赞普具体会是什么样的选择,则就充满了很大的不确定性。
“继续说!”
李潼一边沉吟着,一边对郭元振示意道。
于是郭元振便继续讲下去:“此番深入蕃国,往见赞普尚是其次。屈志之人,本不可论于大势。但孙波于蕃国境内本是大茹,又为吐谷浑后阵,兼与蜀通商。其土王还为吐蕃王母没庐氏引作内相,诸事俱可参谋。
若孙波之地情势扰乱,则内可波及王城,外可扰乱钦陵。孙波之地,与蜀中民间茶马易市日久,殿下若能兼收孙波,则蜀中人情物料亦有归定!”
李潼听到这里,是真有几分动容。对于郭元振献计用间于吐蕃君臣,这一点他不感到意外,毕竟原本的历史上,这件事就是由郭元振进行主持的,亲自前往谈判,更负责招引噶尔家族残余势力归附大唐。
若仅仅只是这些故技,李潼心里对郭元振是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耐着性子任由这家伙说下去,果然带出了新东西。
噶尔家族与国内矛盾越演越烈,这一点李潼已经知道,若只是对付噶尔家族,倒也无需问计于人,事实证明历史上郭元振的策略就是最正确、收效也最大的。不独解决了吐蕃最大的权臣,还化敌为己用,让噶尔家族成为大唐边力的一部分。
有了这样一个吐蕃本土家族的加入,当时大唐虽然新经神龙革命,政局动荡不已,但吐蕃也无力外扰,只能转向藏南死磕,最终赞普也于军中死在了湿热瘴毒中,使得大唐能够全力应对北方营州之乱后已经难以遏制的突厥,可以说给三受降城体系的建立提供了战略条件。
单凭这一点,郭元振便不愧国士之称,就算有什么小毛病,李潼也能包容。可问题是,你的招我都学会了,没有新东西,总觉得期待值不高。
现在郭元振提出了直接用计于孙波,这就是针对吐蕃本土的长效打击了。
孙波作为吐蕃最早兼并的高原政权,其族地本就紧傍逻娑城,所以吐蕃设立了孙波茹,地位与松赞干布起家四茹相等。
后来吐蕃逐渐壮大,便渐渐演变成本土五茹与周边诸节度使,也类似大唐的繁镇割据。中唐以后,大唐名将累出,以李晟、韦皋为代表的一批将领们,几乎打残了吐蕃诸节度使。
特别是当时的四川王韦皋,直接在维州一战干翻吐蕃南道元帅、大节度使论莽热,献俘长安,让论莽热住上了长安豪华大宅。
多年扩张成果被打残后,吐蕃本土五茹又爆发内乱,这直接造成了吐蕃的分裂瓦解。在这个过程中,孙波茹就表现的挺亮眼,可见这根逆骨也是世代相传。
离间噶尔与赞普只是解决眼前的短计,而且由于彼此矛盾尖锐,所以吐蕃对此也是有着极大的提防心。可如果转而搞孙波茹,那无疑要更加巧妙且更加的直中要害。
吐蕃地处高原,四出闭塞,用计用兵都很难直接作用于本土。所以大唐与吐蕃长达两百多年的对立,虽然也充满了波诡云谲、勾心斗角,但就算得计一时,也很难做更大的扩展,地理问题占了很大的原因。
吐蕃恃此地利,反而能对大唐坐望成败,安史之乱后更是几出陇州,将关内视作粮仓。因为秋防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大唐一直不能全力解决繁镇割据的问题。
因为茶马交易的缘故,孙波茹与外界沟通频繁,相对要更加开放。如果能在吐蕃五茹中嵌进一根钉子,说不定李潼有生之年真能逆势而上,在高原直接解决掉吐蕃,而不仅仅只是在陇右、西域这些吐蕃的外围战场进行封锁打压。
即便不考虑的这么长远,如果对这个孙波茹搭上线,对于许多依赖与蕃国交易的蜀人也是一大控制。对内对外,都有极大的价值可挖掘,哪怕娶个赞普的姑奶奶,也没这么高的回报啊。
想到这一点,李潼望向郭元振的眼神变得温暖许多,同时又有些好奇,孙波茹位于高原核心地带,其地情势就连刘幽求等都所知不多,郭元振怎么了解的这么细致?
听到这问题,郭元振又嘿嘿一笑道:“仆既然呈此计略,当然要以身先试。旧在通泉时,也曾身率部曲深入生羌之地掳取役力。便曾在木雅之地得获孙波王裔之属,所知俱由此出。
孙波女子势大,姿容趣致都不同别部,颇有可夸,且多尚英雄。如殿下才貌两全,天家盛壮,乃是世间仅有之选。仆事以忠诚,无论如何也不会荐丑于主。虽不见赞普之族,但既然安西王相公貌类先赞普,可知其族姿容草草……”
听到这里,李潼刚对郭元振有所改观、很快又变了,这嘴上没把门的,要被王孝杰听到,你试试他揍不死你!
“既如此,也不必再通赞普,只入孙波地。无论如何,招引孙波族裔来见,能不能做到?”
他也懒得再听郭元振那些骚话,直接开口说道。
郭元振闻言后面色一肃,沉声道:“不负王命,此行必果!”
第0590章
故隋兵道,遗泽后世
在陇州短留两天,与陇右众官员们进行了初步的接触后,落在后方的辎重队伍也追赶了上来。于是李潼便通过陇关,直往陇右而去。
在通过陇关的时候,李潼心中是颇有感慨。陇关即就是大震关,作为关中西方门户,其地势险峻自不必多说。
让李潼感触最大的,则就是联想到后世安史之乱后,随着吐蕃出兵侵占陇右,原本作为拱卫关中的大震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已经不能给关中的大唐子民们提供保护,反而成为吐蕃肆意进出的门户之一。
为了防备吐蕃的入寇,朝廷不得不在大震关以东设置重兵,每年的秋防都是压在大唐朝廷身上一个沉重的负担。
后世不乏人以吐蕃本身是一个农耕政权、不会在农忙时大举出兵外掠为理由,以此论证中唐时期的所谓秋防是言过其实。但他们却忽略了吐蕃所控制的众多附庸仆从们。
后世的吐蕃逐渐壮大,也渐渐有了内外的区分,其所控制的众多胡虏人口,才是对外寇掠的主力。
毕竟吐蕃本土潜力实在有限,侥幸迎上了一个利于农耕发展的回暖气候,但其本土能够供养的人口仍然有其上限,两百多万人口算是这片土地能够供养人口的一个上限,这还是在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的情况下。
所以与吐蕃对战的一个重点,就是封锁其外出通道,将其封锁在高原上。
在正式登上陇右土地后,李潼也并没有再继续巡察各地,而是直往河源军所在的鄯州而去。穿秦过陇,用了十多天的工夫,大军前锋便抵达了鄯州的鄯城。
速度之所以这么快,还是得益于道路的便捷通畅。在正式入陇之前,李潼本以为陇右之地沟壑纵横,道路肯定也是颇不通畅。
可当真正行上陇道的时候,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陇右道路非但并不曲折蜿蜒,路况之好甚至都不逊于作为大唐核心府邸的关中。
“陇右行道,上承故隋之际。炀帝广当年率大军亲征吐谷浑,发众几十万掘岭开道,虽然此番用兵未竟全功,吐谷浑不久后便得以复国,但所留下的这条兵道,却是我大唐得控陇右、兼通西域的要道。隋末乱定之后,我大唐精军再出陇西进,多循隋时故道,旧辙微改……”
随军出行的刘幽求行走间,向雍王殿下讲述起眼下所行这条兵道的由来。
“隋帝尚功,确是不俗,憾其诸事用切啊!”
李潼策马行走在这开阔平坦的陇右兵道上,闻言后也忍不住感慨道。
隋炀帝好大喜功,这已经是出了名的,而且各种战略布局都具有极高的前瞻性,这一点不服不行。但李潼觉得,因此就为其人感到惋惜,这大可不必。
身为一个帝王,格局宏阔,这自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禀赋,但学会节制自己的欲望,同样至关重要。跟隋炀帝生活在同一时期,无论敌人还是朋友,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这家伙真是莽,动辄跟你赌上身家性命,又是古今中外可以说最牛逼的富二代,就问你怕不怕?
生活在隋炀帝的统治下,无论士民、都不算什么愉快的体验。可是与隋朝系出同源、并继承了大量隋朝遗产的大唐,无疑要幸福得多。
别的不说,就隋炀帝搞出的这些大规模基建工程,那足以让任何一个朝代的帝王都羡慕得眼光发绿。
古代的道路并没有进行路面硬化,每年都要进行必要的养护维持,这同样是一笔非常大的投入。据刘幽求解释,陇右每年单单为了养护这一条兵道,便要投入起码十万人次的劳役。
就算如此,这条兵道也不可毫无节制的使用,基本上只有朝廷直接遣派的大规模且对战机有着极高要求的行军,才能使用这条兵道。
至于其他程度的行军,还有征发劳役、以及诸胡仆从,则就只能使用其他的道路了。
李潼听到这里,越发有感于古代战争真就是烧钱,不考虑战争的胜负和将士的犒赏赈济、包括战争过程中的资粮消耗,仅仅只是把战士投放向战场,对于国力微弱的朝代而言,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所以说,先民们为后人开辟出了此方天地中最适合繁衍生息的土地,这既是先民们的丰厚馈赠,也是对后代子孙的一大考验。这样的富饶膏腴之地,自然引人垂涎,周边豺狼虎豹无不垂涎三尺,一旦国力不继,便要遭到侵夺。
也因此在许多历史时期中,一直存在着一种论调,那就是诸夷之地蛮荒瘠薄、收之不足以养,实在不值得投入大量的国力去攻伐,这也算是一种基于现实的考量。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加以驱动,对外的扩张实在很难长久维持下去。反而神州赤县得天独厚,一直都是诸边蛮夷眼中的大肥肉,大凡只要力量增长到一定程度,总是难耐贪婪之心,一定要出兵搞上一搞。
朝廷对陇右这条兵道的保护实在是无微不至,甚至具体到不准随意砍伐沿途树木、不准在兵道左右十里之内进行方牧,由是也使得兵道两侧植被覆盖率极高。
眼下已经到了初春时节,天地之间逐渐回暖,草野渐露青葱。由于兵道上禁止常人同行,李潼一行也少览陇右风物,赶起路来甚至感觉比关内还要更加惬意。
毕竟兵道路况良好,兼之一路也是傍河而行,水汽不弱,很少有沙尘朔风。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前锋部伍就抵达了鄯州。
鄯州的湟水城外,河源军大使黑齿常之早率众多将官并当地那些城傍武装的酋长们于此等候。得见雍王旗幡出现在视野中时,黑齿常之也忙不迭引部趋行迎了上去。
“末将黑齿常之,率河源诸将官恭迎雍王殿下!”
黑齿常之年纪五十多岁,面相英武、身材高大,身着明光铠、大腹便便,几乎没有什么老态显现,一部髯须垂在颌下,看起来与中国人士全无二致,倒是颇为符合李潼想象中的名将形象。
既入河源军,他也不作倨傲姿态,策马出列而后翻身下马,行至黑齿常之面前半丈,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并环视后方诸将官们一眼,开口说道:“燕国公不必多礼,还有诸位将官,小王今次登陇,非为滋扰。既得朝廷使命,领掌陇右军务,则殿中叙阶、营前同袍。性命彼此托付,荣辱俱为一体!”
“殿下仁谦,臣等恭领教令!”
众将士们眼见雍王风采卓然又谦虚有礼,各自也都印象颇佳,施就军礼之后,分作两班立定。
身在诸将面前,黑齿常之对雍王也没做更多表达,彼此寒暄几句后看了一眼身在雍王近卫部伍中的儿子黑齿俊,又转回头来对雍王点了点头,并说道:“郊野非久立之地,请殿下且入鄯城,容卑职细禀河源军务。”
于是一行人便又簇拥着雍王队伍,直往后方的鄯城而去。
及近鄯城,视野中人烟稠密起来,虽然主要的大道早已经被肃清净街,且沿途都有河源军骑兵们往来巡弋。不过周遭的辅道上,还是有许多行人、车马并驼队往来行走,得见河源军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也都不乏好奇,在辅路上停顿张望。
“河源本镇,还在西境的湟源城。至于鄯城这里,因是州府,又当东西同行的要害之地,一旦禁绝往来通行,此境民生物储都要大受损害,所以并未严令约束。”
黑齿常之担心雍王殿下不熟悉边务、见到鄯城人来人往或要责怪监管不够严密,因此便低声解释着。
李潼闻言后只是点点头,也没有轻易发表什么意见,随便质疑黑齿常之这个久镇河源的名将、宿将。
作为陇右大镇,鄯城城池规模不小,几乎顶的上三分之一的长安城,也是李潼西行以来所见除了两京之外最大的城池。
城外有宽阔的护城河,周遭的坡岭谷底之间还设有多处大片的马场,州城城门处也排着长长的出入队伍,服色杂异,很是丰富多彩。
虽然两京之间也都活跃着众多的胡人,但由于两京规矩更加严格苛刻,那些胡人在此境活动,也都多有收敛,言行举止、包括服饰装扮也都多向唐人靠拢。反倒是唐人子弟颇尚胡风,着胡服、追胡姬,多有荒诞恣意。
至于鄯城这里,那种多民族聚集融合的气象就要鲜活得多,很能代表大唐开放、兼容以及高度国际化的气质。
眼见到鄯城仍是如此繁荣热闹,李潼也隐隐有些放心。这表明了来自吐蕃方面的压力仍然不大,战争的阴云并没有完全笼罩在鄯州上空,起码并不足以阻止民众们继续往来此间、为生计而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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