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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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这样的心理,许多宫人都默默跟随在代王妃车驾之后,当车驾行至九洲池北缘的时候,后方跟随者已经达到了数百人。
行进间,对面又出现一队人,为首者乃是入宫不久的太平公主与韦团儿。
眼见到代王妃衫裙染血,韦团儿脸色已经蓦地一变,疾行上前抓住代王妃颤声道:“王妃这是……那些刑卒,他们怎敢如此大胆?难道不怕殿下归都将他们统统……”
“我无事,这是徐司苑的血。”
郑文茵拍拍韦团儿手臂,转头抬头望向太平公主并说道:“家事陡遭刁难,还要扰及公主殿下,妾真是惭愧。”
“至亲的两家,无分你我,何必说这些!”
太平公主行上前来,确定王妃无碍之后,将事情原委快速了解一番,然后便冷笑起来:“又是这个贼僧!他如此骄狂凶横,难道真以为世道无人能够制他!今日所杀还只一宫奴,若还要情怯退忍,更不知他会行何凶恶!”
太平公主一边怒骂着一边紧握住王妃的手,并沉声道:“娘子勿忧,我与你同往面圣。纵有什么仇隙积怨,今日一并痛快了结!”
说话间,她便拉着王妃往禁中内经场方向而去,步伐之快捷、神情之激动还要甚于代王妃。至于后方跟随的那些宫女们眼见到太平公主也加入进来,心情不免也更加振奋起来,甚至有人奔走相告,招呼更多同伴跟随上来。
这时候,郑文茵心里已经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事态似乎在向失控的方向发展。但她虽然遇事能有静气,可此类事情终究少有经历,只能任由太平公主拉着继续前行。
当一行人走到隔城宫墙时,后方跟随的宫人已有近千之众,虽然多是宫女、宦者,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场面也是颇为骇人。行途中已经有巡防的禁卫入前盘查拦阻,但却都被太平公主厉言斥退。
正当一行人将要行出隔城,宫门处又快步行出一队宫官,为首者乃是上官婉儿。
眼见到这一幕,上官婉儿神情也是陡然一变,先上前对代王妃稍作询问,另一侧太平公主已经不耐烦道:“上官应制你也无需细问,待登殿面圣之后自有了然!怀义此次实在骄横,竟敢在代王妃当面打杀她的宫用近人,我不为她声张,异日代王归都、如何相见!”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秀眉微蹙起来,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又望着代王妃说道:“陡逢妖情刁难,的确意气难忍。王妃慷慨行于宫中,诚是事出有因。但、但方才殿中,陛下新授薛师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不日将要率军出征突厥!”
太平公主与代王妃闻听此言,脸色俱是一变。片刻后太平公主已经忍不住怒声道:“阿母此番任用,真是……贼僧长才全无,唯是恃宠弄威,偶或趁于侥幸,怎么能国事频托!”
她又抓住代王妃,继续说道:“娘子不必因他位高生惧,就算加授又如何?只要大军还未成行,凡事都有转机!他打杀你家门下近人,所伤是代王时望,正愁他势位卑弱不足泄恨,代王是我门户英壮,岂会向一幸进贼僧低头!那宫官无罪遭杀,若不还其公道,此事只成噱谈!”
“惊闻宫官遭此虐杀,妾心中未尝不悲。但请问公主殿下,何者可称公道?公主生来即天家明珠,尊崇无比,妾则刑家孽种,襁褓之内即入掖庭,命数注定,修于前世、惠于今生!妾所言并非身外闲论,我等宫役或是孽业随身,偶或暂得圣眷得享虚荣,可一旦天意偶失,无论是那位徐司苑,又或是妾,都要伏尸此处!”
上官婉儿凝望着太平公主,少有的措辞激烈,接着又回望代王妃,吸气缓声道:“殿下如今不在畿内,王妃内主家事,诸情应有把持。陛下着我安慰王妃,道是代王坚毅苦行,一分一寸的积功,世道人眼俱有所见。若因一时半刻的意气长短便为人或赞或毁,这样的虚情并不值得看重。屈伸如何,圣心有度。”
上官婉儿讲完后,郑文茵目露沉思,回头看一眼装载着徐氏的车驾,视线又望向后方那些广聚的宫人,等到回过头来,目光渐渐有所笃定,先向太平公主敛裙作礼道:“今日之事,公主殿下闻讯即来,妾深有感激。但不意事态如此,若再恃情牵连,妾或迟钝无感,但殿下归都后必有见责。亲长仍然惶待院中,能否请公主殿下入院稍作告慰?”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眸光闪了一闪,张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旋即又转头横了上官婉儿一眼。
“多谢上官应制传递圣训,并赠良言作警。妾或有意气横生的轻率,但既然内执家事,恩威都需敬领。圣心诚有度量,但承命者也不该无动于衷。所憾者今日请见所奏并非感恩之语,亲用之人横死当面,血溅衣袍,不能凛然于凶威者,又怎么能感念于恩德?”
郑文茵望着上官婉儿,继续说道:“请上官应制再作奏告,妾于此恭待圣训。”
见代王妃仍是固请面圣,上官婉儿心中暗叹一声,默然片刻后便点点头,但在行出几步后又转回头来,望着那车驾低声道:“这位徐司苑,命数已经凄惨,血肉已冷,虽是草芥之微,但不该再作为两家斗胜的工具。”
郑文茵闻言后便点点头,回身吩咐宫人道:“你们先将徐司苑亡身送回院里,待我归来,再作盛殓。”
上官婉儿匆匆离去,这时候法会已经暂告段落,圣皇陛下也已经回到了禁中仁寿殿中。
上官婉儿趋行登殿入前细禀,武则天听完后,脸色变得复杂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叹息道:“代王妃确是体面优雅,怀义在她面前做出这种丑事,连累朕都羞见少辈。将她引来吧,朕也想听听她如何控诉。”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宫人将代王妃引入殿中。武则天垂眼看到代王妃衫裙上那醒目血迹,眉头微微一皱,然后便沉声道:“登殿面圣者,周年不知凡几。但敢污衣染血便来叩见者,唯你夫妇两人,难道世间乖张,偏偏独在你家?”
郑文茵听到这话,俏脸顿时一紧,片刻后才手托衫裙血迹作呈前状并说道:“殿下故事,妾并不熟知,但妾今日血衣登殿,并非渲染乖张。宫用近人殒命内推院衙堂,妾几番求证,知徐司苑是清白之身、血质亦纯洁馨香,出入可以无愧,俯仰不需自惭!”
武则天闻言后又冷哼道:“朕之所以选你为代王妇,是因你出身名门、家教严谨,不勃然于事、不幽愤于情。怎么今日口舌尖利,言语刺人?朕能选你,亦能逐你!”
“妾能侍天家名王,诚是殊恩在享。唯是至诚,不负此恩,当言则言,当行则行,或因智浅不能尽知繁规,凡有所知则必笃守。若因此遭逐,唯自恨才拙,不敢有怨。”
郑文茵继续答道。
“当言则言?那你今日固请面圣,又有什么言辞及朕?”
武则天语调仍是冷漠,乏甚情感。
郑文茵再作叩首,然后说道:“妾作奏者,外朝侍御史来俊臣并所率刑司诸员,逾越宫禁,践踏宫规,凌辱宫人,使宫人心力不能守于宫事、性命不能全于律令。妾所近用徐司苑,无罪入案,并遭非分之刑,丧命刑堂,使人悲恐不胜。宸居禁苑之内,竟有如此骇绝心神之恶行,妾若不诉,恐危害不止于一二,或将漫及亲徒。”
“所奏只是来俊臣?可我听说,乱刑者、施暴者另有其人。”
“妾所见者,唯刑司危乱禁宫,祸及近人。乱刑施暴者,虽有见、不敢论。其人忠奸、功罪与否,自有外廷公议,妾内廷妇流,唯言禁宫之内。”
郑文茵讲到这里便抬起头来,眼眶泛红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见近人一杖落下、生死两断,更闻凶徒叫嚣狂言,妾自恨短于气力、不能搏而杀之!所恃者,生人并非独行,有恩亲于高堂,有夫郎于势位,断不会放纵此类凶横之流长活于世、害国害家!”
“区区一个宫奴而已,朕虽是你恩亲,但能为此浅情、害我大将?”
武则天见代王妃虽有控诉但仍能平静言之,只是说到薛怀义暴行的时候却眼眶泛泪,忍不住皱眉说道。
“妾只闲庭妇流,恃于恩宠,平淡度日。生人至今,未尝有如此惊见,不敢矫情隐饰,唯述所感。”
郑文茵又垂下头,低声泣语道。
武则天听到这里,一时无语,片刻后才摆手让宫人将代王妃引下去,并对宫官说道:“着司宫台为身死宫官加五品命身治丧,着刑司退出内推院,有禁中涉案者,转殿中省引押。”
讲到这里,武则天又默然半晌,突然望着站在案外的上官婉儿问道:“今次外使怀义,究竟该不该用?”
上官婉儿闻言哑然,持笔之手也僵在半空,虽不言语,额头上冷汗已经细密沁出。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武则天自己先笑一声,提起笔来饱蘸浓墨,于案上亲书一份手令,墨迹风干后更亲自用漆印封起,推出案外并凝声道:“将此发送并州建安王处,禁中直送,不得转付余者!”
做完这些后,武则天才叹息道:“朕对这个孙子啊,真是优出旁人诸多。盼他可成大器,盼他合流庸俗,哪怕子侄,也没这般揪心。”
第0455章
群臣唯望政事堂
外朝刑卒退出丽景门内推院这一天,宫人们奔走相告,不乏人喜极而泣。
这些宫人们久在禁中,由生到死所见不过大内这一片天地,当圣意中的恶念笼罩整个大内,自有一种天地俱崩的绝望感。刑卒退出内推院,则不啻于阴霾消散,终于再见生机。
劫后余生庆幸之余,对于促成这一转变的代王妃,宫人们也都由衷的感激。一时间多有宫人游荡于九洲池北岸的仁智院附近,希望能够当面道谢致意。
但仁智院只是宫防谨守,专心为横死的徐司苑治丧祈福,偶尔传出一两句声讯也只是天意好生、无关余者。
无论禁中宫人们由死境转入生天的感触多么深刻,外朝对此也并没有太大的关注。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皇宫大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距离他们实在是太遥远,即便是偶有听闻,也都很少密切关注。
眼下时局所关注的重点,一是禁中那场法会所传达出的圣意诸种,二是由这场法会所衍生出的北击突厥的决议。
与此同时,侍御史来俊臣在被罢内推院事后,旋即上书诉变,道是岭南流人谋反,请求朝廷分遣使者南下彻查。
毫无疑问,这又是来俊臣为了自救所使出的手段。禁中发生的事情,虽然外朝所知不详,但多多少少是有所耳闻,其中一些心思敏锐的便想要以此为突破口,将来俊臣再次逐出。
譬如同为侍御史的周矩,便暗访曾在内推院供事的刑卒进行取证。
来俊臣自知并无薛怀义那样深厚的圣眷,本身就是危机感十足,先是上书诉变道是朝野逆流仍然势众,刑卒还有用武之地。接着又抢先出手、倒打一耙,弹劾周矩等朝臣窥问禁私、意图不轨。
武则天自知那场法会虽然暂时令在朝三品大员们口风达成一致,但泛及整个朝堂,仍然不乏人在私议妖氛,正需要将言路加以管控。因此对来俊臣主动将火引到宪台,与她心意颇有吻合,于是便授意来俊臣严加推查。
同时,她又授意朝廷分遣诸路使者,南下查问流人究竟有无谋反。
其实流人究竟有无谋反,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且不说这些流人们本身就是诸年政斗的失败者,与当下朝局秩序瓜葛不大,就算是他们真的意图谋反,各个流放地本就地处偏远,又能成什么事。
之所以还要作态严查,无非是给在朝人众施加压力。人不虑于前,当虑于后,眼前诸事,是要为后来者作诫。
七月中,盂兰盆节,百司休沐,各自居家治礼。
节后,狄仁杰应凤阁舍人崔玄暐之请前往其家赴宴。崔玄暐出身河北名族博陵崔氏,本身又官居凤阁要省,其人设宴,朝野人士参与者二三十众。
席中众人不乏诗文唱应,狄仁杰则揽杯独饮,脸上不乏忧怅之色。
“未知狄公何事绕怀,宴饮之际竟也惜字如金?”
很快有人便察觉到了狄仁杰的情绪有些不对,下席有秋官员外郎袁恕己入前询问道。
狄仁杰闻言后叹息一声,抬眼望向南方,口中说道:“所见宾友满席,不免追思故人。李承胄才艺卓然,论礼精湛,此日若能在席,必有妙语惊人,可惜风雅放于天南。”
众人听到这话,神态也都略有转变。狄仁杰所言李承胄,乃前宪台中丞李嗣真,旧年与狄仁杰等众宰相一同被流放。那一批流放者中,魏元忠与狄仁杰被先后起复,而前宰相任知古、李嗣真等则仍在流放地。
流放生活本来就悲苦有加,如今朝廷再遣使者调查流人谋反,可以想见那些流人们必然会更遭无妄之灾。所以当狄仁杰说完后,在场众人也都各自面露戚容,他们或有亲友仍在流放,即便没有,心里多多少少也都抱有同情。
随着狄仁杰的开口,宴席的欢乐气氛有所削减,众人再开口谈论起来,多多少少也都觉得朝廷如此做法有些矫枉过正之嫌。
眼见众人态度如此,狄仁杰心绪微微一宽。他之所以主动提起此事,就是希望能将人心稍作整合,上书劝阻此事。
虽然第一批的使者已经派出,但如果能够劝阻圣皇陛下后续的派遣,那也能对第一批南下的使者有所警示,让他们在推审事情的时候稍作收敛,对那些悲苦的流人们手下留情。
然而狄仁杰还没有开口,坐在主人席中的崔玄暐则叹息道:“诸君所言诚有可鉴,但朝廷所以派遣使者南下审察,也是有更深一层的顾虑啊。”
听到崔玄暐这么说,众人议论声为之一顿,就连狄仁杰也略有好奇的望向崔玄暐,想要听他讲一讲朝廷这么做的深层理由。他们这些时流虽然也在神都,但毕竟不能入参机要,难免就短于见识。
“李相公久在西京不归,事机收揽于外,也使朝中诸事运作不畅。更严重的,则就是让皇嗣久涉事中不能抽身笃静……”
崔玄暐所言便是李昭德出都调查王城驿凶案一事,一同出使的河内王武懿宗都已经返回了神都,但李昭德却以案情仍有疑点为由继续留顿西京。
狄仁杰本以为崔玄暐有什么深刻论述,但是听他言涉李昭德,不免便皱起了眉头。
他虽然在事闲司,但于朝中也多故旧,或许不能及时知晓许多机要,可也并不是对朝中人事纠葛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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