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30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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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四叔身边聚集那群以大义感召的唐家老臣比起来,李潼身边聚起的这些人节操都有限啊。
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把所谓的从龙之功当作一个正式的奋斗目标,只是更加着眼于彼此合作所带来的短期利益,江南人想要在朝中立稳脚跟,李家这样的名族则希望借助代王声势再登高位。
说得再具体一点,那就是他们不觉得、或者说感觉代王履极的可能很小,为这样一个小概率的可能,并不值得作太过长远的投资。起码在他们的价值观中,是有这样的考量。
当然,李潼虽然有一些失望,但也并不觉得气恼。说到底,人与人之间,终究是要互相成就,并不可强求某一方在前景渺茫的情况下倾心付出,毕竟就连他自己对于能否插队上位成功都还不能确定,只是用心去做。
别说他区区一个皇孙,甚至就连他奶奶已经做了皇帝,朝中臣子们不还是杂计诸多,归根到底就是仍然觉得你不配。
内心强大的人,该有这样的底气,老子配不配不是你们能决定的。肯为我用自有功爵相酬,不肯为我用那就老实待着,如果还要不老实的搞事情,那就真的只能是唯有剑耳!
至于这些各存心思的府员们,李潼当然也有包容的气量。总之,既然上了老子贼船,要是还能轻松跳下去,老子跟你们姓!现在大家将就着过,等老子真正牛逼起来,敢说一句不爱我,弄死你们!
在正式离都之前,李潼还有一些人事上的安排,与姚元崇所论武库事是一件。
朝廷会不会听从建议直接开设军器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一定要将尚方监划分出来的武库掌握一部分。至于人选,李潼也提供了几个,包括刚刚押运一批飞钱利润自西京返回神都的钟绍京。
借着,李潼又利用殿中监职务之便,将原本担任闲厩副使的张克己提拔为尚乘直长,配合他那个不成器的表弟薛崇训,将殿中省下属的尚乘局事权掌握在手。
殿中省诸事,李潼唯一在意的就是尚乘局所掌管的仗内闲厩。
所以尽管入省之后便将会稽王武攸望发配到外省坐冷板凳,但内省他也没去坐堂几次,算是将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精神发挥到极致。老子做不做事是其次,打压武家那是本能。
只要尚乘局掌握在手里,李潼也并不担心武攸望会不会趁着他离都的时候卷土重来。这家伙真要敢,正好回来收拾他。
有限的一两次在殿中内省坐堂,李潼还抽空见了见沈南璆。这个老帅哥现在是隶属于尚药局的侍御医,六品的官秩,已经是医生这个职业在官场中能够混到的最好待遇。
当然,见沈南璆也不是为了给他奶奶介绍男朋友。既然已经成了上下级,总要叙叙旧加深一下印象,顺便李潼也给沈南璆安排了一个整理药理时方的任务。
这一天,李潼在北衙当直结束后,便入禁中去看望家人。行过陶光园时,恰好见到上官婉儿等几名女官正行在前方宫道,他便抬手招呼一声:“上官应制请留步。”
上官婉儿听到呼喊声,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转回头来则有一些尴尬,站在道左及至代王行到丈外,便开口道:“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见上官婉儿站在几米外刻意的保持生疏,李潼倒也没往心里去。如今的他已经是北衙在直的将领,是该与这些奉宸女官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往年禁中偶遇或还同行笑谈几句,如今除了事务上的往来,几乎不作闲话。
他也没有走得更近,只是站在原地微笑道:“是有一事想请教上官应制,令族亲中是否有故亲郑氏讳休远?”
“那是我阿母亲弟,殿下怎知?”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美眸顿时瞪大,也顾不上再避嫌矜持,上前一步便疾声问道。
“是王妃此前告我,知上官应制你有此困事。着府员细访查得此人,既然上官应制这么说,那该是不错了。其人目下正客游西京,稍后我着府员将之引入神都,让你们故亲择时相见。”
李潼又继续说道。
上官婉儿闻言后,脸上满是惊喜,先是敛裙作礼,再抬头时眼眶已经微红:“若非殿下相助,难知世间还有亲徒存活!多谢殿下,多、多谢王妃!殿下得此秀慧内助,实在、实在……”
见上官婉儿这副模样,李潼叹息一声:“缘事能成,也是多亏应制相助。不独此事,前事追论,有许多我该要深谢上官应制你,只是怯于寄情言中。这一次若非王妃转告,更不知上官应制你受困于此,怠慢惠意良多,实在惭于承谢。”
上官婉儿闻言后,娇躯微微一颤,眼波略作翻腾,神情倒是渐归平静,示意李潼前行,自己则随行于后并低声道:“知殿下将要离都,惟愿出入平安。庭中惠妇良持,想是不必多虑。薛师近日长居禁中,前时引见河内老尼号净光如来,并有嵩山高寿隐士,称薛师寿数两百……”
上官婉儿语调既轻且快,到了分岔路口,便就告辞离开。
李潼在听完这一番话后,则不免皱起了眉头。此前他指点他姑姑该如何投他奶奶所好,曾经讲到好长生者、必重医卜,他的意思自然是指的沈南璆这样医术高明的贴身保健师。
但除了这个医之外,还有一个卜,那就是指的以方术异能夸奇取宠的那些妖异人士了。上官婉儿方才所言几个,便是武周一朝妖异之士的代表人物了。
李潼近来事务繁多,倒是没有留意到几个妖人已经被薛怀义引荐到他奶奶面前去了。当然,就算是知道了,这种事情也无解,总不能傻逼呵呵跑去他奶奶面前搞科普、破除封建迷信。
河内老尼号能预知未来,日食一麻一米,嵩山隐士韦什方则号称自己能调长生药。武周一朝有两个宰相甚为出众,第一个就是劝进有功、四时历宦的傅游艺,已经被李潼让人下黑手给弄死了,还有一个便是这个韦什方,以方术拜相。
这样的奇人异士,有没有异能且不论,关键是看武则天愿意相不相信他们,又为什么相信他们。起码在目前看来,武则天是需要这样的人物在她身边,从而以增加自身的神圣性。
朝中大事频生,已经让武则天个人威严大大受损,尽管做出了施压补救,但却加剧了诸王权贵结党营私。常规手段如封禅这样的大礼,需要筹措的时间非常的长,而且牵涉面也非常的大。
但如果有几个号称有神佛异能的家伙甘心受其驱使,这是能够在短时就能收效的做法,毕竟这世上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还是少数。
以李潼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真要强出头去拆穿这种信者自迷的把戏,说不定自己都要被这些神佛带上天。历史上李昭德那么强硬的人,能说出“此石赤心,他石尽反邪”,但对这几个妖人同样视而不见。
李潼如果挑头去质疑,起码也是论心当诛,你是觉得你奶奶不配驱用神佛?单单这一个问题,就能把他将得死死的,所以也就只能存而不论。
第0445章
死不入黄泉
回到仁智院的时候,李潼心情仍然颇为复杂。
自从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他便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处境是怎样的错综复杂。所以在面对任何变数的时候,心里总是难免联想诸多,几年下来,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人生在世,从来都不容易。所谓快意恩仇,只是成人世界里的一种幻想,譬如青青草原上的灰太狼,恶意总是体现的那么明显。但在现实处境中,削骨之刀从来不是明晃晃的摆在人面前。
尽管他已经确定了对于那几个方术异士该要视而不见,但心里却很清楚,随着事态的发展,绝不可能达到那种视而不见、两不相干的理想状况。
他身上一直埋藏着一个大雷,那就是自己的死而复生。在正常的认知当中,这已经是一种超自然的现象。而李潼在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不乏奢想,希望这样的妖异能够成为自己谋生于这个世道的一个资本,甚至还搞了一些骚操作。
不过在上官婉儿的提醒下,李潼也认识到这样的思路有些不靠谱,所以在接下来,也一直在试图淡化自己身上这一层玄异属性,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但他仍然记得,当时薛怀义在找上他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热情积极探讨这个话题。如今两人关系已经变得极为恶劣,特别薛怀义引荐那些玄异之士进入禁宫,这桩旧事便无可避免成为一个只待引爆的雷。
现在看来,李潼当时的言行无疑是有些短视,他根本无需穿凿附会于神佛,通过自己的努力,便能在时局中占据一定的位置。但现实之所以无奈,就在于如果没有这样的旧事,他未必能吸引到薛怀义主动来见他,也就未必会发生后续种种变数。
或者说,他得罪薛怀义是一种不明智的行为。但是随着他势位渐高,除非甘心一直做他奶奶的傀儡,只要想向主流价值观靠拢,与薛怀义产生矛盾,也是一个必然。
人生的波澜壮阔,从来不在于某些外在的事迹,而在人内心里的抉择。
道左相逢,你瞅啥,抽刀砍人,那不叫英雄,未婚先孕,生下来,那才叫人生的斗士。种了一个因,我愿意承担这样一个结果。
当然,这样一个结果李潼想不承担也不行。尽管眼下那几个妖人刚刚被引入到他奶奶面前,想要撼动他这样一个已经在时局中站稳脚跟的宗亲权贵仍然力有未逮,但这样的可能不得不考虑到。
李潼眼下所拥有一切是如何得来,他自己最清楚,所以在愁绪之外,心里也暗暗有了决定,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泾渭分明、彼此不作干涉。
但如果有人想要利用这样的妖异来打击自己,那也只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包括神佛背后的黑手,包括黑手之上的仲裁。
有了这样的决断之后,李潼才收拾心情,笑脸回到了仁智院。
在与家人笑谈一番之后,回到居舍中,面对自家两个娘子,李潼才变得严肃起来。
“今次出都,虽只短时,但如今畿内情势诡谲,特别皇嗣涉于谋反,诸家留宿于禁中,情势所扰,已经不再限于内外。我离都之后,希望娘子们能有所善守,敏于应变。”
讲到这话的时候,李潼主要看的还是王妃郑氏。一则王妃是他正妻,许多事情都是本分之内,二则在这样的情势下,王妃在应对起一些变数的时候,也能更加从容。
眼见李潼神情严肃,两位娘子也都略有凛然,唐灵舒先开口道:“殿下今次出都,莫非有什么莫测之变?真要这样,我想追从殿下……”
“我虽然出都,自有千骑伴随,更有朝士群众可作呼应,安危无需险计。但娘子等都居禁中,你们要明白,圣皇或有慈性,但本质仍是天下之主,庭中闲话,切忌忤之。”
李潼拍拍这娘子手背,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并继续说道:“娘子等居苑有时,想必对我家故事也有所闻。旧事存而不论,却忌有人邪念提及。我在事于外,并非杂情能扰,娘子等困居禁中,切记不要短于自谋。”
讲到这里,李潼不乏几分惭愧。眼前两个娘子都是真心托他,而他在外看起来虽然颇具威赫,但娘子们困居禁中,却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未必能保证。
就连他四叔家眷都因忤意而尸骨无存,李潼也实在不能保证他在外的铺设营张能不能够保全家人,略作沉吟后,他便又对王妃说道:“薛师招引妖人入苑,诸事不能常情度之。若真有杂情滋扰,王妃记得勤访姑母。尚药局有御医名沈南璆,我也悉心教他,若真有杂情滋扰,王妃可以代我将人引见于姑母。诸事无需争强,待我归都,自有决定!”
郑文茵闻言后便也端坐起来,肃声道:“殿下请放心,夫妻本是一体,妾但有一息尚存,绝不让世间妖异轻损殿下羽翼!”
“我也是!殿下放心于外事,只要还有寸力,绝不让外人损我苑中家人分毫!”
唐灵舒也摸着发顶金钗,凝声说道。
“只是短时,只是短时而已……”
李潼听到两个娘子的话,心中半是怜惜、半是愧疚,或许是他把事情往险恶处想了,但是这种早晚提心吊胆的日子,也真的是达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人命从来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他也从不将自己与家人的性命寄托于某些无谓之人的大局之中。他奶奶或许对薛怀义那个大光头宝贝的不得了,但他想到自己家人被拘在禁中、或有朝不保夕的忧患,同样也有剜心之痛。
与两位娘子交谈一番,又叮嘱二人不要将今日谈话外泄。
然后李潼又召来司苑女官徐氏,看着徐氏往年更显富态的面容,先是笑道:“几番出入,往来匆匆,无暇与徐司苑浅叙故事。只因职事杂多,不是疏远故谊。”
徐氏听到这话,颇有几分受宠若惊,忙不迭垂首道:“殿下势位高在,内外都有所闻,仍能念及故事,妾已感怀良多,岂敢再有妄愿。”
“旧年自立尚且不能,唯赖近人帮扶,如果没有这些故谊,也难奢谈今日所享的殊荣。”
李潼讲到这话,也并非纯是拉拢人心,他兄弟刚出阁那会儿,于世间可谓是举目无亲,一丝一毫的助力都弥足珍贵,特别徐氏所引见的苏约,更是助益良多。
“苏君或是浅于学识,但却重于诚义。如今就事西京,是我的肱骨助力。来年事态翻转,能有更多从容,我必竭力助此玉缘!”
徐氏听到这话,便惨然一笑:“殿下有此挚言,妾已经感激无比。苏郎能够附从麟种,将要兴于云端,妾也由衷为他高兴。但浊质如何,妾自有知,卑苦时或能相望慰藉,但如果长久恃此,只是惹厌。
男女情事之外,妾也为人妻母,夫家或是不容,但此身已经错许,更有骨肉割身成人。苏郎才用几许,殿下自度。但儿女是妾招引入世,此身或是不能盛享贵眷,盼能赠与儿女。”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几分动容,点头道:“司苑请放心,事托于我,一定不负人望!”
徐氏起身拜谢,然后又说道:“俗人或是不知,殿下是天意恩选之主,妾所知分明。但有所教,妾一定倾力无负!”
李潼闻言后,倒是颇有几分惭愧,但想了想之后,还是将自己召见徐氏的目的讲述一番。如果是时局中的正常权斗,他心里是有谱的,无非利弊的权衡。
可是薛怀义召来一些妖人,当中变数不免增多,让他有些拿捏不定。他率千骑离都拉练,这件事已经奏报给他奶奶,也不能说不去就不去,所以希望能借徐氏给家人铺设一条退路,如果真有什么妖异变数发生,能让家人有希望撤出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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