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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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融叹息一声,示意女儿近前来坐,说道:“你兄弟外出访买,将在洛南置下一处三亩的小宅,届时添入妆奁。文茵,你会不会怪父兄做事寒气?”
“阿耶这是说得什么话?比权论势,我家又有什么出奇?所以得选,便在于一份清素自守的节操。阿耶半生为人做事可称清白,如果为了争求一时的浮华、为了强幸贵邸而自损品格,女儿才是不孝罪大。”
郑文茵见父亲情绪有些失落,便微笑道。
郑融看着女儿,又是叹息一声:“我家不过乡居的门庭,让你这娘子骤入繁华人世,是有些为难。但这是合族心愿,事通天家,我也不敢孤僻强阻。所以不借别人丝缕、舍尽家财都要给你添置一处宅业相随,是给你日后留一份底线、留一份保全。若贵邸实在难居,不患没有一个去处。
如今世道,人事繁杂,你入天家,更加艰难,若有族人循此强作非分之请,你也不要拘泥旧惠、不敢回拒。这三亩小宅,便是你父你兄给你备下的从容所在。贞格自守,俯仰无愧,这天下永远都有一处我家小女容身之地!”
“阿耶教诲,女儿铭记……”
郑文茵听到这话,已经是忍不住的泪水涟涟。
父女两个还在舍中闲话,突然前庭里又响起一阵喧哗声,有郑家子弟匆匆入告,言是又有中使入邸宣敕,郑融便也连忙起身出迎。
这一次中使宣敕,主要内容是赐永丰坊甲第一所为阳城县男邸,并加赐绢帛金银等等诸物。整整十大车的礼货运入邸中,当郑氏家人受敕入前搬卸时,更是忍不住的惊叹连连。
绢帛之类财货并各类器物暂且不提,单单用作婚礼的礼钱便有三千枚之多,俱由赤金打造,每一枚半两重,上有“百子万福”铭文。更有各类真珠、玳瑁、珊瑚之类奇珍,各自满斗满斛,几乎摆满了大半个厅室。
郑家本不以豪富著称,待见满室珠光宝气,一个个也都惊得瞠目结舌。
当然,仅仅只是单纯的财货也算不上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宾客盈门,入门的礼货较之眼前这些只多不少,只不过其中大部分都被郑融吩咐封存起来。但眼前这些礼货出自禁中,意义则又有不同。
这一批赐货不入聘礼,聘礼多少自有定制,哪怕皇室论婚也不例外。换言之,这一批赏赐是可赐也不可赐,是直接表明了圣皇陛下对这一桩婚事的态度。
与此同时,跟随中使前往临坊永丰坊验收赐宅的郑家家人们也返回来,入门后便手舞足蹈的介绍,那座宅邸深阔数进,占地足有二十亩,在整个洛阳城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宅。而且装修张设一应俱全,直接便可入住,很明显是圣皇陛下体恤照顾,希望代王妃能够在自家宅邸中出嫁。
如此一番厚赐,也让这桩婚事以及整个郑家都更受时流瞩目,一时间整个神都城里都热议此事。更有甚者,许多人家甚至无顾婚礼还未完成,已经在打听门路,想要将自家女儿也塞入代王府,不计较为妾还是为婢。
代王邸中李潼得知郑家受此殊赏,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打算找时间跟郑家人解释下,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所受的恩宠那都是我真金白银的巨款砸出来的,可不要被我奶奶慷他人之慨挖了墙角。
总之,在圣皇陛下大手笔的恩赐之下,这一桩婚事一时间成为都中时流瞩目的焦点。甚至就连原本牵动时流人心的王城驿凶案,都变得不再那么受关注。
在这万众瞩目的氛围中,时间终于到了四月上旬迎亲这一日。
整个上午,积善坊代王邸中人员出入频繁,全都在准备着傍晚迎亲的事宜。整个积善坊都是张灯悬彩,沙堤铺出了坊外直接连上定鼎门天街。
东西坊门都由代王邸亲事、帐内接管,在坊的金吾卫街徒包括众武侯坊吏也都暂时被代王府接管,全力筹备迎亲事宜。
偌大一座代王邸,人声鼎沸。
后堂自有房太妃与太平公主领衔督事,指挥着几百名奴婢张设装点,单单各类彩灯便悬挂上千个,阳光的照耀下已经是美不胜收,可以想见夜幕降临后一起点燃又是怎样的美不胜收。
太平公主对婚事筹备可谓是热心十足,亲自游走于各房舍之间,指挥每一件器物的摆设位置,甚至吩咐奴仆们将后院诸多本就繁花盛开的花木全都缠绕上彩帛,看得房太妃一阵心疼,忍不住劝道:“孩儿圣眷在享,势位贵极,又何必再耗用这些闲力,浪费铺张。”
太平公主闻言后则大笑道:“天家论婚,哪有奢俭的算计。慎之他邸库充盈,不用此时,更用何时?今日铺张,有了做事的经验,来日两小儿作礼,可以忙中有序,嫂子你不用操心,诸事有我看顾,一定作弄得惊艳全城!”
说完后,她又着急忙慌的的走进王邸库房中一通搜拣,练起手来热情十足,别人想拉都拉不住。
李潼偷闲往后院逛游了一圈,心疼得有些笑不出来,角落里抓住李幼娘忿忿道:“你这阿姑有点疯,拿我家财货作粪土使用,来年你要成礼,可不要怪阿兄出手寒酸!”
李幼娘闻言后嘿嘿笑道:“阿兄你就由她造弄,总之废了多少,待我去了她家,全都给你补回!”
李潼听到这话,大感欣慰,总算感觉到这妹子是没白疼养。
午后,外堂百子帐已经搭起。百子帐即就是青庐,后世多有人论这是所染鲜卑胡俗,但这一习俗古已有之,《玉台新咏》便有“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魏武曹操跟袁绍做街痞混日子的时候,就拔刀入青庐、抢人新娘子。
这时候,迎亲的队伍也已经整装待发,为首四名傧相分别是王方庆、李峤、苏味道与沈佺期。这四人年纪都已经不小,但为了配合喜庆的气氛,一个个也都帽上簪花,骚气外露。
后方二十名贺郎,除了原本的李祎、裴光庭等人外,薛崇训也加入进来。一众贺郎们打扮的要比傧相们还骚气,各着团彩锦衣,各自熏香浓郁,顶风估计都能传出一里路,就连坐骑都批挂彩缎,首尾结花。
再加上各类车驾随员,整支迎亲队伍足足千余众,浩浩荡荡从积善坊王邸出发。李潼倒是不需要跟随迎亲队伍同往,但也要跟随队伍同出,在坊门外等候。
路过魏王邸门前时,李潼发现门户紧闭,甚至就连列戟都收了起来。他自不觉得这是武承嗣要给他面子,多半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来到坊门外,目送迎亲队伍离开后,他便又抓来二兄李守礼,吩咐他赶紧召集人手聚在邸中,并加派人手控制住坊门,如果婚礼一切顺利那就罢了,如果真要有人搞事,肯定要予以还击,总之有备无患。
第0411章
风吹鸾歌早会迎
代王邸迎亲队伍出发的时候,对面的郑家也在紧张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婚嫁自是生人大喜,而对于一些高门大族而言,婚庆诸事更是彰显门风、门仪乃至于整个家门底蕴的时刻。尤其这一桩婚事如今已经是全城瞩目的焦点,如果郑家有什么应对失礼,那对整个家门都有着非常大的负面影响。
简而言之,你既然已经享受到了人所不及的荣耀,当然要拿出足够匹配的底蕴,否则必然要遭受世人的嘲笑。
所以这一天,不独郑氏洞林房这一支族人全都汇集坊居,就连其他房支的族人们,但凡有余暇者,也都纷纷出面助阵。
此时待嫁的主场地已经由陶化坊的郑杲家宅转移到了相邻永丰坊的新邸中,尽管这座新邸较之郑杲家宅阔大许多,但也已经是人满为患,自有郑家子弟来回奔走维持秩序。
至于坊街间,前来观礼的民众们更是比肩接踵。平日坊门关闭后本就乏于消遣,哪怕寻常士庶婚嫁都不乏人围观,到了今天,民众们围观热情自然更加高涨,坊间几乎没有了闲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
坊间的秩序,自有合宫县廨衙官们加以维持。时间很快便到达傍晚,郑氏门邸中诸类参礼人员也已经悉数就位。
华灯初上,鼓吹声在坊外响起,迎亲队伍已经由长夏门大街南来。
及至看到坊门处灯火下那黑压压的人群,傧相中王方庆脸色顿时一变,于马上抬手召来随行王府佐员,吩咐赶紧加派车马人员以应对稍后的障车,否则只怕到了天亮,迎亲队伍都未必能够走出永丰坊。
迎亲队伍在坊外稍作整顿,趁着这一点时间,郑家族人们也匆匆行出,与维持秩序的衙役们一起冲入坊街上的人群,再加上拱卫王妃府邸的禁军将士们出动震慑,这才将锦障架起,将围观的民众们隔绝在坊街两侧,把通行的道路给开辟出来。
迎亲的仪驾抵达门前,先将王妃稍后出嫁要乘坐的七香车引入庭中,之后郑家凡有出身品秩的男人们齐齐出迎,足足近百人之多,各着喜庆礼服,门前列阵,周遭看客无不齐声叫好。
且不说势位究竟如何,单单这一份阵仗,便不是谁家都能摆出来的。
王方庆等四名傧相们各自下马,先礼见王妃之父郑融,自有礼官于旁高唱请亲文。在喧杂的人声中,郑融也是满面红光,示意子弟入前奉上美酒以慰劳累。
当然,能够享受这待遇的只有四名傧相,至于后方的贺郎们,则各提马缰在门前御马戏舞,做着各种惊险的动作,引起围观诸众们一片喝彩声。
当然偶尔也会有人在戏马的时候失手,或帽上插花跌落,自有郑家门人眼疾手快的冲进马阵里将花捡起收走,稍后登堂下婿,可以当作戏闹的凭证。
几名傧相被引入中堂坐定,贺郎们也纷纷下马,绕着庭中停好的七香车蹈舞歌唱:“代王赋新,催妆新妇。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催妆之礼,同样源远流长,最初也只是简单呼喊“新妇子,催出来”等等,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逐渐变得文雅起来,并衍生出催妆诗这一特殊题材。
催妆诗既是营造氛围、考校迎亲人家的才趣,有时候也有一些调侃取笑的味道在其中。
晚唐陈峤大器晚成,年过六十才应试及第,后来归乡迎娶新妇,被乡人讥笑枯杨生稊、老树开花,陈峤自赋催妆诗“彭祖尚闻年八百,陈郎犹是小孩儿”,自嘲之余,满是风趣。
代王诗名本就名动天下,也是今夜重头戏所在。贺郎们一诗唱毕,主人郑氏还未答话,门外已经有看客叫嚷道:“琼花欲折时尚早,新妇懒妆待诗催!不够、不够,继续赋来!”
贺郎们准备充足,这会儿也都是表演欲十足,听到那些起哄的叫喊声,于是便又继续扯着嗓子唱道:“代王再赋,催妆新妇!玉漏涓涓银汉清,鹊桥新架路初成……”
前堂里喧闹声震破夜幕,声音很轻松便传入后院,后院阁堂中,新娘子郑文茵端坐在席,钿钗礼衣早已经穿戴整齐,妆容也已施定,显得端庄秀美。
周遭自有门中多福妇人们环拥,当贺郎高唱的催妆诗传入此间时,也都各自吟咏议论,望向王妃的眼神俱都十足羡慕。代王出身已是贵极,人物更是俊美绝伦,如今又以丰美诗情催妆迎亲,这样的如意郎君,简直就是无可挑剔。
诗作三咏,外堂传来门人呼喊声:“新妇子、妆成未?”
“未成、未成!”
房间中妇人们争相作答,案前郑文茵也只是微笑不语,俏脸红扑扑的更显娇艳,只想这美妙时刻多享受片刻。
前堂催妆已经到了第十首,而代王也只准备了十首催妆诗,自觉已经足够,然而却没想到观礼人众这么能折腾,仍是不依不饶的吼叫不足。
幸在傧相中李峤、沈佺期等俱是一时时杰,备诗不足,索性当堂指韵戏作,以供贺郎堂下传唱。
看热闹的人从来不嫌事大,不知不觉,礼程便被耽误在这里足足一个多时辰,贺郎们的催妆唱声都有些沙哑。
阁中代王妃渐渐便有些急躁,向着门边侍立的婢女莼儿打个眼色,婢女便悄悄往门外退去,却被眼尖娘子见到,转手便抓住婢女,不准她去报信。
“蒲质不堪久留,礼程恐将逾时。求诸娘子怜惜……”
郑文茵见状,只能主动开口求请,阁中娘子们听到这话后,这才嬉笑作罢,转告前庭道:“新妇妆定,着诸小子登堂作请!”
外堂那些贺郎们听到这话后,也都松了一口气,短歇片刻便队列往内堂而去,行至内堂外,便见到堂中红妆队列,各持彩杖正在等待着他们。堂中案上正摆放着他们刚才遗失的簪花之类,需要冲堂取回。
登堂下婿也是礼俗之一,新郎要到堂中承受诸妇人戏弄杖打。至于这戏弄的程度,那就是因人而异,各有差别了。
北齐皇帝高洋少时娶段氏女,被段妻元氏戏闹得有点狠,因此怀恨在心,跟他舅子段韶表示我一定要杀了你家那败家娘们儿。结果元氏吓得藏进娄太后家中,所谓终文宣之事不敢出,这就是喜事成仇的先例。
代王并未亲临,这个戏闹的环节自然由诸贺郎承受。幸在郑氏礼仪门第,在这一环节倒也并没有刻意的留难,手中棍棒都是布帛卷成,只是取个欢闹的意思,任由贺郎们奔入堂中将簪花取回。
但郑家人虽然已经手下留情,耐不住贺郎中有人自己不争气,便是裴光庭这个小妈宝。
众人当中,唯他掉落的佩饰最多,别人顶多跑个一两次,便将佩物取回。
唯独这个小妈宝上瘾了一样,颠颠儿的跑完一趟又一趟,开始两趟还有同伴们打掩护,后几次则是一腔孤勇的冲入女儿国,仿佛挑衅一般。
到最后,堂中郑家妇人们都看不过眼,直接摆手让人将剩下的佩物送出去,实在这小子没完没了,揍吧有些失礼,不揍吧实在手痒。
裴光庭这里好不容易装扮停当,突然又抓住一个绣着白头鸳鸯的承露囊大喊道:“这香囊是谁的?如果不是我手脚勤快,这个冒失家伙明日可要具礼来赎!”
他这里话音刚落,诸贺郎低头自查,厅堂中却响起一个少女的惊叫声,众人都无遗失,结果很明显。薛崇训冲上来,将这香囊揣进裴光庭怀里,向着堂内大声嬉笑道:“今日礼请王妃,来日再请裴门新妇,喜事盈门!”
如此一番嬉笑,王妃终于在阁中被一众妇人簇拥而出,登上了驶入内庭的七香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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