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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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团儿仍是喘息未定,脸色潮红,看到这动作先是愣了一愣,下意识晃了晃脑袋,才发现发顶的步摇早已经脱髻,只被几缕乱发吊在头侧,她一路疾行往来司宫台,根本就没留意到。
待到韦团儿手忙脚乱的扯下步摇并抬臂簪定,李潼已经举步登殿,她眼下这状态,是不敢贸然入殿侍奉,只在殿外拉住一名待命宫官低问道:“大王稍后将何往?”
入殿后,李潼被引过了正殿来到内殿中,抬眼看到他奶奶已经换下了繁杂沉重的冕服,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裙,鹤发上盘,正背对着他在靠墙一角的箱笼间翻捡。
这样寻常简约的装扮姿态,李潼还没有见过,这会儿便不免有些发愣,片刻后才忙不迭下拜见礼。
“来得挺快,先入席。”
武则天并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轻一摆,又翻捡收拾片刻,这才停下来抬手扶腰,旁侧自有宫婢慌忙上前将她扶回榻上。
待到正面相对,李潼才发现他奶奶铅容寡淡,脸上皱纹已经极为深重,没有了往常盛妆浓饰,果然再怎么凶威赫赫的人物,仍然逃不过时间的摧残。
坐回榻上之后,武则天望着李潼,微瘪的嘴角向内陷。李潼被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低下了头。
“委屈你了。”
突然,武则天开口说了一声,待见李潼忙不迭避席出拜,她则摆手道:“不必不必,你就在席。咱们祖孙,是有俗道的情谊。”
听到这话,李潼更觉不自在,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老子刚被摆了一道,终归还是要把你摁坑里,不想跟你谈感情!
武则天视线从李潼身上移开,待其入席后又继续说道:“年高觉浅,常有怀念。执望太深,总是想修补一些旧在人事。数遍宗中,只你在选,知有强难,但你能受得住。”
李潼眨着眼,待到眼眶里泪花闪烁,才吸溜一下鼻涕:“孙拙浅不免,哪敢强献宗家群长之前。但祖母有使,荷恩已重,用事须艰,不言量力,惟求至美!”
武则天听到这话,眉眼舒展开,又说道:“有什么需求,只需诉来。”
李潼闻言后直接在席中作拜,并沉声道:“孤母教我不易,虽然别立厅室,但想到娘娘望门悲切,心痛如绞。求祖母容我任性,能奉养娘娘于高堂!”
“只这些?”
武则天眸光一闪,又问了一遍。
“除此之外,并无所求!”
李潼也回答道,兵噪玄武门之前,你的一丝软弱感性,老子都不会信!
武则天叹息一声:“你这小子,也真是强人所难,这不合礼。既然别无所求,那且先如此。稍后离宫行途,可以先返邸道别。”
说话间,她又抬手示意女官将她此前整理的箱笼搬在李潼席侧,并吩咐道:“入庙之后,日诵此经。切记心诚,外事不必穷计,在事者自有营张,去罢。”
李潼闻言后恭声应是,然后又加了一句:“孙请由端门出,行途循近,早入祀庙。”
北衙玄武门羽林军并千骑诸军,已经日渐脱离南衙掌控,这也是武家诸王的一个基本盘,在局势进一步发展之前,李潼是绝不敢去那里瞎溜达。
直接提出也是暗示他奶奶,你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无所不能,老子这会儿真是他妈的慌得不得了!
武则天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复杂,点头道:“可。”
退出仁寿殿之后,李潼便往南衙皇城而去,行出长乐门,已经有六百名左卫禁军将士在此列队等待护从。
薛怀义这个左卫大将军今天也罕见的僧袍换戎甲,一顶厚厚的浑脱帽遮住那标志性的脑壳,待见李潼行出,便指着他大笑道:“王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如今显在于家国,来日我也要仰你照顾!”
第0361章
唐家正统,人各有见
“三郎、三郎!快除下这身袍服,这不该是你的穿戴……”
道德坊邸中,李潼刚刚行入门内,嫡母房氏便疯了一般的冲上来,抓着他身上衣袍便向下拉扯,脸上更是泪痕交错。
“娘娘不要、不要这样子!圣意难为啊……家门还有我、还有阿兄,娘娘不要逼迫三郎、害他违命……”
李守礼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上来,想要制止住房氏,却被一把推开。
“我只要三郎、我只要……为什么偏要夺我孩儿?”
房氏大哭着死死抱住李潼,但如今儿郎已经长大,她的头颅也只能抵在李潼的肩头。
“娘娘勿悲,儿只是、只是……”
眼见房氏情绪如此激动,李潼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安慰。他这个嫡母对他感情之深,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便亲眼见到,在那么艰苦的情况下,能以性命做威胁只为见上他一面。
相处年久,感情只深不浅,骤然被夺了母子的名份,一时间怎么能接受得了?
周遭家众见房氏如此悲伤,一时间也都垂首抹泪,随行的宫官则上前强作笑颜:“陛下恩典深厚,太妃该为儿辈感到高兴,涕泪悲声,只是伤残人情。”
“恩典、恩典?我、我……是,多谢君恩浩大,妾、妾是喜极而泣……我儿、我的孩儿!”
房氏泣不成声,李潼也抬臂抱住娘娘颤抖的身躯,附其耳畔低语道:“儿非愚性懵懂,家门所在,心中铭记,娘娘容我短时,必有归家再拜之期!”
“好孩子、好……陛下惜你爱你,不可辜负皇恩!娘娘生年尤长,等着你、等着……”
房氏仰头望着李潼那已经稚气绝少的脸庞,一字一顿道,但仍伤感难免:“我的儿子,是麟种美质,是人道标尺……不怪、不怪世人艳羡,你安心出门去,家中有你兄长,纵然不得长欢,能保生机不困!”
李潼退后一步,伏地长跪,连作三叩,房氏见状后又是掩面悲哭,身形疾向后退:“去、去!”
门内家人们簇拥房氏返回厅堂,李守礼抹了一把脸上鼻涕,上前抓住李潼臂膀:“三郎,让阿兄送你一程罢!”
李潼低头看一眼簇新的袍服上已经沾染了涕泪,尽管也明白这情景实在伤感,但还是忍不住反手掐住李守礼的肩膀给他重重来了两拳!
臭小子,在明堂外招魂一样的吆喝已经不跟你计较,现在还上瘾了,说话这么不吉利!
生受两拳,李守礼却不像往常那样还手打闹,颠颠儿的亲自牵来一匹马,手拉缰绳站在马旁,神情沉重的吟唱道:“青山横北郭……”
“把他给我拉回去!”
李潼瞪眼望着旁边杨思勖低斥道,杨思勖见状连忙上前,反钳住李守礼两臂便将他往内堂拖,但不久之后,内堂里传来更高亢的歌唱声:“……萧萧班马鸣!三郎,不要忘了阿兄!”
看着袍服衣袖上亮晶晶一片,李潼气得脑壳疼,就不该回家这一趟!他接过乐高匆匆递来沾水的锦帕匆匆擦过,然后便上马出门。
乐高这小家伙儿仍然带在身边,杨思勖则先留在邸中负责护卫,还是那句话,有备无患,临出门之前,又给护卫中的苏三友打了一个眼神。
眼下已经逼近真正的年关春节,诸坊间也都充满了节庆的气氛。特别在路过南市附近的时候,看到那些商贾货车上堆放满满的节庆礼货,李潼才突然想起来,这去庙里吃斋一个月,他妈的老子又参加不了今年的上元节!
不过跟接下来将要迎受的考验相比,这一点小郁闷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他眼下这个身份处境,也实在不敢再肆无忌惮的炸街,真要哪边一点寒芒飞出,大好头颅、谁人取之啊!
薛怀义倒是兴致十足,大概也难得戎行于坊间耀武扬威,一路上与李潼连辔同行,左右张望着说不完的话题。李潼见状也不免感慨,人能懵懵懂懂了此一生也是一种福气啊。
孝敬皇帝庙位于洛阳城东的从善坊,唐人追念亡者,总爱修个道观、建个寺庙。他爸爸、二爹李贤位于天街东侧修文坊的雍王故邸,现在就修成了宏道观。
不过年前李仙宗离都南下观测老人星之前,还跟李潼抱怨,如今的宏道观也供奉起了弥勒佛,让他们这些道门弟子愧拜道尊。
从善坊是畿内大坊,虽然有孝敬皇帝庙占了过半坊区,但民宅数量仍然颇为可观。
李潼他们行入坊门之后,便见到坊街两侧多有士人结伴张望,待见他们一行,便有人沿街追随,高声吟咏,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就作好诗篇恭喜代王荣嗣孝敬,且还编好了曲调。
这也难怪,虽然这件事事前保密做得很好,但宣布的时候是在万象神宫,朝臣多有与会。受册之后,李潼又入宫中,又回坊宅,一番折腾下,大半天时间都已经过去了,消息自然也已经传遍全城,有心吹捧求幸的,肯定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且不说李潼最近这段时间本来就很红,神都城中云集的选举人几乎过半都在他履信坊宅业西园撒过酒疯。单单这一次入嗣孝敬,爵是嫡长故封,官则天皇旧领,暗示意味可谓十足,就差直接在脸上刻写“我是唐家正统”了。
社稷正统本来就是一个宏大概念,如果是正常情况,有嫡则嫡,有长则长,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武周一朝这么混乱复杂,简直就是绝无仅有,你说谁是正统?大家也说不清楚啊!
最起码现在,李潼身上礼法性也是杠杠的,虽然他三叔四叔比他更近一层,但是俩报废玩意儿事实已经证明不行,在很多人眼里,也未必就比得上他这个新出头的小鲜肉啊!
特别是对一些不得志或出身低,不够资格或者还没来得及靠码头的人来说,这位大王可真是香得很!远的不说,就高宗时期,及时傍住武则天的许敬宗、李义府等人,他们子孙到现在还受惠于那场下注呢!
有道是,人生有几多个十年?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武周时期,本就政治氛围浓厚,现在新的赌台已经支起来了,当然是有的买、赶紧下!
可问题是,李潼尽管能够理解街道上这些人众的心理,但你们跑跑跳跳、歌唱我换了个新爸爸,究竟是几个意思?老子堂堂大周嫡长孙,绝不是人尽可爹!拍马屁不挑时候,转头收编了你们,来年攻打玄武门,就把你们编进敢死队!
孝敬皇帝庙前,早有司礼、司属等官员与庙里僧官立此等候,眼见仪驾行来,齐齐叩拜口呼道:“卑职等拜见大王。”
亲王与郡王,品秩虽然只差一级,但实际意义却截然不同,只有亲王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王爵,能够见官高一级,一人之下。话说回来,李潼封王的时候是同王爵,做官的时候是同正员,终于混到能向大位冲刺了,还他妈的同皇太孙。
当然,一般的场合下见王也无须如此重礼,否则武承嗣他们更得美得鼻涕冒泡。不过今天场合毕竟不同寻常,且不说李潼这个王爵本就新鲜滚烫,庙里供奉着的还是他爸爸孝敬皇帝呢。
薛怀义大概是和尚做久了产生逆反心理,见庙不入,将李潼送到庙门前便告辞离去。至于随行的那六百左卫禁军,则就需要留下来守卫庙宇,一直等到李潼斋期结束。
入庙之后,自然是一通叩拜,而后司礼寺官员便上前讲解李潼接下来一个月的日程安排,早晚作课诵经自然是基本的,每天可以两次接待宾客,饮食则在早晚两课之后,基本上就等同于当一个月和尚。
对此,李潼也没有什么可说,乖乖听从安排就是了。入庙之后,正逢晚课,于是便端坐于蒲席上上,与众僧一起在堂诵经。
他奶奶让他带入寺庙的佛经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唯有一点,那都是由自己亲笔抄写。于此也可见,虽然日常心机满满,但对鬼神之类也是存有一点小小敬畏的。
晚课之后,僧徒将李潼引入斋堂,看到摆在案上的餐食,李潼脸色顿时一垮。一盅粗脱壳的粟米饭,一钵七八片半个手掌大小的撒盐锅巴,还有一小碟粗腌的豆豉。
看到李潼有些发愣,司礼官员上前说道:“请大王入席。”
李潼虽然不是什么吃货,终究也是十七八岁大小伙子,而且从黎明起床参加早朝,到现在没有正经吃过一口饭,这会儿早已经饥肠辘辘,这点东西哪能果腹?
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上一个月,不免更加觉得眩晕,早知这个待遇,刚才在家好歹吃几块肉垫吧垫吧。全怪李守礼个混蛋!
一边吃着粗劣的餐食,他一边浮想联翩,隋炀帝服丧的时候偷吃肉,后世许多人论证这是唐人修史为了黑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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