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3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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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种事也真是有心算无心,武家诸子本就分布于南北衙禁军中,身领各种职位,真要盯住李旦一家要搞事情,避得了一次避不了两次。
本来的历史上,李隆基与武懿宗之间便发生过类似场景,未来的宫变强人再怎么有潜力,眼下终究也只是一个七岁小童而已,是要付出血腥代价才能获得长足成长。
李旦五子同日降爵,引起的轰动自然要比李潼日前被夺爵大得多。但真正引起人关注的,还不是这五个小子爵位高低,而是制文中有一句“明礼定序”,换言之这五个小子本来的爵位是乱的,如今才归于正常。
如果再作引申,那就是皇嗣李旦在地位上跟魏王武承嗣他们没有本质的区别。李旦退位之后,受封皇嗣,字面意义上讲,自然就是皇帝的嗣子。但能够这样简单解读的话,又何以不干脆封为皇太子?
五王今日降爵,目的还是削弱“皇嗣”这个称谓在法礼上的意义。
以前,皇嗣李旦虽然还不入东宫,但其诸子都为亲王,其长子李成器有“皇孙”这一专属称谓,李潼他们也只能尴尬的做个同皇孙。至于楚王李隆基,更是孝敬皇帝李弘嗣子。
如今也都不搞特殊化,统统降为寻常郡王,那么原本被他们撑着而有些超然的“皇嗣”,自然也就只能降下一等。
特别李隆基今次归宗,不再为孝敬嗣子,更是意味着武则天是要对窦氏这一关陇勋贵的大老虎痛下杀手。毕竟之前,皇孙李成器之所以能搞特殊,是因为其嫡长身份,而楚王李隆基则就是因为其外族窦氏。
一个根深蒂固的大家族,其底蕴又何止表面上看来这样简单。李潼借由窦七大肆侵吞窦氏在关中的产业,也不可夸言就挖了窦家的根脚。眼下窦家之所以废,那是因为没有一个领袖人物站出来将百年积累所蕴藏的潜力发挥出来。
未来李隆基之所以能够成功上位,自然是因为在诸场宫变中都是主要参与者。而他之所以敢这么跳,一则自然是因为本身气魄与能力,二则就是窦家这个外亲,本身就给他带来大量常规政治格局中不能获取到的力量。
从武周后期,特别是李显回归之后,时局进入一个拐点,那就是重回关陇。武则天虽然一生专权,但也绝不是表面看来那样强大,皇权威严在其手中已经被糟蹋得一塌糊涂。
武周万岁通天年间,发生一桩谋反案,那就是綦连耀与刘思礼谋反案。这一次谋反,既不是三、也不是四,还不是武,而是要自己做皇帝,这一次谋反案中,还有许多关陇人家包括其他几方参与其中。
换言之,时局中已经有些势力极不耐烦再看你们母子、姑侄瞎折腾,既然不想好好过,索性皇帝我来当!
其时契丹作乱,外事本就一塌糊涂,在内部又出现这样的苗头,以武则天的政治嗅觉,怎么会感受不到当中所蕴藏的危险气息?
所以在第二年,将庐陵王李显召回神都册为皇太子,正式确定国祚归唐的后路。促成这一转变,是整个世道时局导致的,绝不在于几个所谓谋国老臣的苦心良言。
李氏皇权是在关陇这个老窝中蕴养起来的,想要再重新获得威严,只能返回老巢继续汲取养分。而在这个过程中,李隆基作为窦氏政治遗产的继承人,当然也就壮大起来。
老三家里最有可能的已经被干掉,备胎也在绝境中爆发,与敌偕亡。老四家里,李成器外亲已经几乎族灭,李成义的母亲则是早就凉了的柳奭的孙女,余者也都无强力臂助,不让能行吗?
从人道主义而言,对于接下来一些时局中人要遭受的打击,李潼是要报以同情。但从实际处境出发,他心里也在隐隐期待他奶奶手段更凌厉一些,对窦家这样的坐地虎打击的越狠,他的故衣社在关中的成长空间才会越大。
眼下的李潼,还不知道他奶奶又有骚操作,居然将他嫡母房氏进献的佛经赐给他四叔的妃子们。
就算知道了,也不感觉意外。他这个奶奶,性格是既自负又自疑,惯于将人逼迫到一种极端处境中进行所谓考验。譬如旧年明堂初见,张口一句话就逼得李潼几乎要当殿撞死。
现在这么做,也真的是一种基本操作:我虽然已经杀了你们全家、或者将要杀你们全家,但你们还要保持心境平和,看看佛经消磨戾气,静下心来学学别人如何教育儿子。
虽然人的快乐泰半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但看到他四叔一家将要饱受折腾,李潼却快乐不起来。
实在是这也无改他自身的处境,特别被他四叔家几个熊孩子一番恃位凌人,出头的时候还要对武懿宗自称卑职,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真想跟他奶奶说一声,你就算不恢复我的郡王爵位,哪怕封我个乡王也好啊,只要是大王,我就满足了。
五王降爵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自然是爪牙出动。来俊臣这个酷吏头马虽然还在巴巴赶回神都的途中,但是侍御史侯思止已经奉命前往西京提押罪人窦希瑊。
同时司刑寺正式接手处理外人私谒皇嗣的案事,由新近罢相的崔元综负责审理。这样的安排也实在是满满的恶意,首先案情其实已经相当明朗,量刑轻重只在于私谒皇嗣究竟罪过多深。
李潼是知道崔元综立场比较倾向他四叔李旦,但其人却又以执法严峻而著称。崔元综如果肯认真办案,则就一定能挖出更多人事牵扯。但如果他存心包庇,而侯思止又能在西京窦希瑊口中挖出更多秘密的话,那么崔元综就算是搭进去了。
所以说薛季昶主动前往西京收拾窦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可惜手段还不够凌厉,让这个雷爆了出来,现在只能搭进去更多的人,且自身都遭到了连累。
李潼虽然避在云韶府,但却也难完全的置身事外。
这一天下午,他下班以后离开皇城,下了天津桥不久,桥头一侧街旁有数名随员簇拥的一个锦袍中年人阔步行上前来,隔了李潼坐骑还有几丈距离,便抬臂叉手自报家门道:“薛门行字慎言,见过巽卿。道左相阻,还请巽卿见谅。”
“原来是蒲国公薛将军。”
李潼闻言后连忙翻身下马,举手为应,同时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对方。永昌年间,朝廷追封薛仁贵为蒲国公,并以其子薛讷嗣爵,入为右卫中郎将,便是眼前此人了。
薛讷的名字李潼自然听过,但彼此间却没有什么交集,见其道左等候自己,心中自有几分好奇,见礼之后便问道:“未知蒲国公道左等候,有何见教?”
薛讷人如其名,有些不善言辞,看到两人于此相对而立,引得许多下了天津桥的朝臣围观,先不回答李潼的问题,只是说道:“于此简拜,是不是给巽卿增添麻烦?”
李潼闻言后也是心念一转,薛讷是禁军将领,而他身份则有些敏感,近来或有从容,不至于警惕到不敢与人交流,但落在有心人眼里,还是难免猜疑。
“此间的确不是言谈地,近畔自有亲长别业,不知薛将军可愿同往?”
想了想之后,他便决定去他姑姑太平公主别业接见薛讷。
第0348章
瘦死骆驼比马大
雒滨坊太平公主别业中,各自落座后,看着不苟言笑的薛讷,李潼强忍住问问他夫人樊梨花身体怎么样的冲动。毕竟第一次见面,就算再怎么好奇,张嘴就打听人家老婆,总是容易引起误会。
薛讷自不知李潼心中噱念,落座之后便抱拳郑重说道:“今次冒昧走拜,是要多谢巽卿活我亲徒之恩。”
说话间,他示意随员趋行上前,将一方不大的木盒恭敬摆在李潼面前凭几上。
李潼闻言后稍作错愕,然后才想起来西京的薛季昶正是薛仁贵的侄子,他抬手示意杨思勖将木盒收起,然后才笑语道:“原来蒲国公所言是此,既受国用,自当忠勤用事。所作所为,自有俸给犒养,怎么敢当蒲国公亲自走谢。”
薛讷闻言后便叹息一声,并说道:“言虽如此,但临事之际,能如巽卿这般公正敢当者,又有几人?”
听到这话,李潼摸摸鼻子、讪讪一笑,实在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我奶奶的确心眼歪得很,我收拾她是应该的。不过这个薛讷也真的是不善言辞,没有什么交际之才。
李潼并不想再扯这件事情,他封驳敕令虽然间接救了薛季昶一命,但眼下显然不是显摆私恩的时候,更何况最终薛季昶能不能活下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对于眼前这个薛讷,李潼的确兴趣不小,别的不说,单单他老子薛仁贵的名字便如雷贯耳。眼下其人主动来见,李潼就不免跟他打听一些陈年故事,也算对这样一位名将的追缅。
薛讷虽然不善言辞,但讲起父辈功事,还是很有谈兴。只是讲了一会儿之后,他明显心意并不在此,又忍不住讲回有关薛季昶的事情。
李潼自知当中水深,如今既然能够侧身事外,便也不想再多作讨论,不过面对薛讷这老实人,反而不太好糊弄。
略作沉吟后,他索性直接说道:“蒲国公此番走谢,我实在受之有愧。一则公职所在,不表私惠。二则旧事幽隐,不愿多提。至于此番薛御史受诘,我是明白追罪有甚,但不在其位、也就不作议论。满朝诸公俱望此事,想能安待一个不枉不纵的结果。”
话讲到这里,已经是相当于送客了。薛讷的意思,李潼又怎么会听不出。但他能封驳敕令,已经算是不计较薛季昶在西京对他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实在没有理由再就这个问题作出什么干涉。
薛讷闻言后,神情先是有些羞赧,之后便是失望,他避席而起,深拜于李潼面前,脸色已经充满悲伤:“讷知此番求请有失轻妄,族兄今次获罪于事,自有理当于此,与人无尤。但诚如巽卿所言,应是罪不至死。可、可如今,讷不敢徇私求情,使罪徒逃于法外,只盼能得一个公裁……”
眼见薛讷如此,李潼也连忙站起来,但还是有些奇怪道:“若只求于此,想是不难。蒲国公你又何必……”
薛讷抬起头,一脸的苦涩,张张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表达,又低下头去。
看到薛讷这样的态度,李潼渐渐有所了然,心中不免一叹。
如今朝中,虽然也可以说是立场有分,但哪怕是同一阵营的人,真要讲同呼吸、共命运,那也不可能。就连他奶奶已经高在至尊之位,都不能避免朝臣们大大小小的争斗。
至于拥护他四叔李旦的那些人,说群龙无首都是轻的,简直就是一盘散沙,乃至于窝里斗。比如薛季昶此次前往西京,又何尝没有制裁窦家的意思?
现在窦家把事情搞大了,薛季昶也遭受牵连,甚至于险些被直接收斩在西京。如今武则天已经是磨刀霍霍,虽然主要目标是窦家,但收拾一两个像薛季昶这样的小角色又岂在话下,甚至于就连前宰相崔元综都已经是朝不保夕了。
眼下李旦一派的大臣们本就人人自危,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会关心薛季昶的死活?
薛讷的确是已经走投无路,在来拜访李潼之前,他已经走访多位南省要员,甚至就包括此前运作让薛季昶前往西京的人。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对此都表示爱莫能助,态度好一些的还能对坐叹息几声,态度不好的干脆将他拒之门外。
薛季昶这一次真是两面不讨好,他这一次打击窦家,跟窦家有交情的大臣们本就看他不顺眼,有什么余力也要保全窦家,哪会在乎他的死活。跟窦家关系不大的则就气恼他做事不缜密,让火烧到禁中波及皇嗣,自然也是满满的怨念。
但凡还有别的门路,薛讷也不会第一次见面就提出这样一个强人所难的请求。他这个堂兄与他关系不算多密切,但时下刑事办案,动辄株连全族,薛季昶枉死此中很有可能就会波及整个家门。
李潼看着薛讷,心中也在思忖。薛季昶死活自然与他无关,但薛讷求上门来,也让他有些为难。
薛仁贵旧名如何不必论,眼前的薛讷也实在有才器可用,而且本身就是南衙禁军的将领。为了一时独善其身的谨慎,就将这样的人拒之门外,李潼还是有些不忍心。
他抬手示意薛讷再归席中,自己也坐下来仔细思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司宾卿怎么说?”
在鸾台担任一段时间的给事中,除了搞事情之外,李潼最大的收获就是许多人事关系对他而言不再是什么秘密。司宾卿豆卢钦望,正是薛季昶前往西京的幕后推手之一。
听到李潼直接点出豆卢钦望的名字,薛讷神情也是一异,自知这位少年宗亲绝不可因年齿轻之,抱拳答道:“憾不能登堂入见。”
李潼听到这话,嘴角不加掩饰的扬起来。
豆卢氏也是皇嗣李旦的外戚之一,但其家处境与窦氏却全不相同,豆卢钦望不只在朝担任大卿,而且还在武周与中宗朝几次拜相,不受武则天的猜疑,可见其人是有些水平的,起码是能审时度势、见风使舵。
“与在朝诸公相比,我入世尚短。但蒲国公你名门之后,能将困言道我,自当不负此望。就算不能求谋尽美,也盼能尽快息事宁人。这件事,我记下了。”
想了想之后,李潼又表态道。
薛讷闻言后,脸上稍露喜色,虽然李潼也没有言之笃定,但跟其他人三缄其口、甚至连基本的态度都吝于表达相比,已经是非常难得。
毕竟彼此之间本就乏甚交情,而且此前李潼已经帮了一个大忙,让他家能有奔走营救的余地,眼下又表达善意,也让薛讷充满感激,以至于起身拜谢。
李潼避席行出,扶起薛讷,并将他礼送出门,自己也准备上马归邸,但还没有行出太远,他姑姑太平公主车驾已经向此处驶来。
“三郎,我听说蒲国公道左拜你,所为何事?”
太平公主在车上招手,让李潼到近前来,开口问道。
李潼听到这话,不免一叹,更感觉到在神都这群眼环伺之地搞点事情太难了。他跟薛讷在天津桥南相见到现在不过小半个时辰,消息便已经小范围的扩散开。
所以说,如果不另辟蹊径、搞点别的小动作,单凭他在场面上瞎折腾,底裤都能让人翻过来,一旦壮大到某种程度、一定会遭受打击,更不要说支持他搞谋国易鼎的大动作。
这件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李潼一边陪着太平公主返回别业,一边将薛讷所托讲述一番。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叹息道:“生人在世,想要得个清静安生也实在不容易。你应下此事,又有几分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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