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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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方伯离都赴任,台省内都会安排送别的宴会,甚至宰相出席送行。不过狄仁杰今次外任,事出非常,自然也就一切从简,在拜辞太后之后,便要准备起行。
但当狄仁杰正在省内交割事宜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台省官员闻讯赶来此行。毕竟狄仁杰此行前往豫州,乃是特事重用而非遭贬外遣,如果事务完成得好,归来拜相不在话下。
临行在即,本就事务繁多,加上此前拜辞之际所见那一篇《慈乌诗》,更是让他心绪大乱。或许事态本身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可在眼下这种敏感时刻,对于太后一举一动也由不得他不作细品。
怀着这样的心情,狄仁杰本来是没有丝毫应酬同僚的念头。可是看到司宾卿豆卢钦望行入省中,脑海中略一转念,让人独辟居室请豆卢钦望行入其中,寒暄几句后才开口问道:“我久在外州,洛中掌故多有陌生,偶有小惑,不知思齐兄可曾听说嗣雍王家事?”
听到狄仁杰的问题,豆卢钦望脸上顿时涌出警惕之色,腾一下便从席中立起。他年纪比狄仁杰还大了一岁,这吃惊站起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老态,两眼盯住狄仁杰、满是狐疑,片刻后才干巴巴问道:“狄公怎么问起此事?”
狄仁杰闻言后脸上便露出一丝苦笑,他与豆卢钦望关系实在不算好,勉强只是点头之交,心里也明白贸然问起这样敏感的事情实在有些冒失。
不过他离都在即,也没时间更广泛的打听,前来此行一众官员们,唯豆卢钦望品秩最高。而嗣雍王一家一直留居大内禁中,一般人也不可能听说他家什么消息。
豆卢钦望明显不相信自己,狄仁杰也不敢将禁中奏对私语旁人,沉吟片刻才又说道:“人事久去,闲来偶思。思齐兄若不便言,也就罢了。”
这话明显不能让豆卢钦望释疑,又上上下下打量狄仁杰几眼,才又嘿声道:“眼前诸事已经迷眼,旧事还是不宜多论。”
不同于狄仁杰的历任内外,豆卢钦望门荫入仕,半生平流进取,波澜不惊,至今已经司掌鸿胪寺事。因为寺事的缘故,与台省群臣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为人历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自然不会与狄仁杰交浅言深。
沉默片刻后,他便又说道:“既然狄公问起,我倒记起一事。今夏雍王幼弟永安王病笃垂危,更有人言已入死境,但转天却又苏醒康复,一如常人,更有传永安王通于阴阳,精熟玄语。狄公适巡江左,所以不闻。”
“此事是真是假?”
狄仁杰闻言后,脸上又显惊容。对于嗣雍王一家,时流已经多有陌生,若非今天接连两次听说,狄仁杰甚至不知李贤幼子受封永安王。
他先在太后口中听说永安王其人,如今又听豆卢钦望讲起永安王身上居然还发生如此玄奇事迹,一时间难免好奇。
豆卢钦望讲起这件事,也是因为并非什么私密,但若更深一层的判断,则就没有必要再说了,打个哈哈便起身告辞,甚至都不好奇狄仁杰为何突然对嗣雍王一家感兴趣。
没能从豆卢钦望口中打听到更多,狄仁杰也觉无奈。可是当他向省内旁人问起此事的时候,才发现豆卢钦望所言不虚,台省之内也有人听说此事,所述与豆卢钦望也大同小异,毕竟曾有太医署医官参与其中,很难完全瞒过外廷。
但当狄仁杰想要了解更多的时候,却发现众人所知都是皮毛,甚至就连那个曾经为永安王诊断过的太医署医博士都已经被转入尚药局担任太医,不再与朝臣随便接触。
离都在即,狄仁杰就算还想要继续打听,也没有时间了,只是在心中记下此事,打算等豫州事了归都后继续打听。
不过他隐有预感,等到他再归都之际,形势必然会有新的变化。毕竟,太后长于思谋更勤于行动,绝对不会没了下文。
虽然他不太乐见故太子李贤阴魂不散、重归时流视野之内,但这件事也不会因为他的心意而有所转移。如果太后真的想要摊薄集聚在当今皇帝陛下身上的人心,短期内必然会有所行动。
眼下能够期望的,就是希望嗣雍王一家能够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不要轻易蹈入时局之内,令本就波诡云谲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莫测。
宦海沉浮多年,狄仁杰的政治敏感自是不凡。就在他前脚离开奔赴豫州,后脚左肃政大夫格辅元请筑慈乌台的奏书便送入了禁中。
第0035章
娇花藏毒
“太后要在禁中修筑慈乌台?”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潼是有几分懵逼。他终究不是在这个时代土生土长起来的人,对于深具时代特色的政治手段还是有些想象力不足。
当他写出《慈乌诗》的时候,倒是想到有一天或许会被武则天用来粉饰自家母子情深,但是对这种动辄搞土建追思的做派却仍感猝不及防。如果真要怀念他爸爸,折现不行吗?一首慈乌诗不够,他可以再抄啊!
“是,神皇陛下已经诏令薛师督造明堂之余,在东宫重光门左起筑慈乌台。台成之日,还要请三位大王共临台阁,吊忆先王。”
前来传达这个消息的,是武则天身边宠信的户婢韦团儿。此刻她坐在中厅,甚至太妃房氏都避在次席,三王并年幼的县主更是垂手站在厅中。
这种被人捧高、特别是贵如宗王都谨立于前的待遇,让她心情大好,笑眯眯转述神皇口谕,明亮的眼眸则频频打量着立在最左侧的永安王。除了好奇宫中流传永安王的奇异之外,心中也在暗暗评价三王仪容气度。
她虽然出身只是卑贱户婢,但因得到神皇宠爱,长随左右,也多见都邑权贵世家子弟。永安王仪容俊美,甚至令她都觉眼前一亮,哪怕将记忆中所见诸世家俊彦一番比较,能够超过的也实在寥寥无几。
在韦团儿看来,薛师怀义和尚虽然神皇陛下的幕客,也称得上姿容俊美,但总透出一股难于形容的油滑卑贱,实在称不上是第一流的人物。
永安王玉质皎然,贵气充沛,更兼身上还有一种传言通玄及幽、神游两界的神秘感,虽然限于年龄阅历,还没有酿出醇厚迷人的魅力,但也已经足够吸引人的关注。
但这也让韦团儿更觉得惋惜,如果换一个身世,永安王的仪容风度不知会令洛下多少闺中女儿情思怅结、芳心暗许。如今身份贵则贵矣,却是午后清露,佛偈优昙,使人伤感于美好的事物总是太脆弱。
至于永安王的两位兄长,单纯相貌虽然不及永安王那样出众,也都是中上之选,但气质上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
嗣雍王李守礼显得有些毛躁,频频因房间内外动静而左右张望,给人以轻佻之感。而乐安王李光顺,则又过于沉闷了些,入室之后下意识便往边角靠立,以至于半边身躯都隐在垂帷下,透出一股拘谨。
看到三王不同形态气度,韦团儿偶发奇想,永安王看起来倒是比雍王更适合作为嗣王人选。郡王与嗣王虽然名义上相差仿佛,但实际的意义却大不相同。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且不说韦团儿自知根本就没资格影响皇宗家事,即便是有,又哪敢在这种问题上随意置喙。
房间中几人,则因韦团儿带来的这个消息反应各不相同。
太妃房氏已经忍不住泪水涟涟,要知道先王至死都还背负着一个谋逆的罪名。太后怀念儿子而兴筑慈乌台,很大程度会冲淡先王身后污名。勉强列席的良媛张氏,也频频举帕拭泪,应该是有着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
李光顺眉目之间也喜色隐露,更忍不住频频目视李潼。他自然也知慈乌诗乃李潼所献,能够给自家际遇带来这么大的转变,心中对这个三弟的佩服更甚几分。
李守礼的反应则根本不得究竟,最近这段时间他学书学礼,欠于往常的活泼,日常都是懵逼状态,一时间也意识不到这件事能给他家际遇带来的改善。
小妹李幼娘少见外人,只是小心翼翼偷眼打量与娘娘并席而坐的美婢,看到对方美艳的相貌、华丽的衣饰,更流露出几分羡慕。李潼看在眼中,倒觉几分心酸,他家好歹也是宗王人家,但母女用度朴素简单,反而比不上一个禁宫宠婢。
其实韦团儿来访本身,较之所带来的消息还要让李潼感到吃惊。武则天吩咐身边近人前来传讯,而非像往常那样由上官婉儿转告,莫非他这奶奶真的是打算要缓和与他们一家的关系?
但很快李潼便暗叹一声,觉得还是不宜乐观。武则天绝非崇尚母慈子孝、家庭和睦的寻常妇人,特别在当下武周革命的关键时期,所谋所动必然还是围绕这个大的政治目标,所谓亲情只是一个粉饰手段。
特别在听到这座慈乌台将会修筑在东宫范围,李潼不免更生感慨,此际大概最难受的就是他那个至今还未谋面的四叔李旦了吧,这眼药上的真是戳人心肺。
一个女人贤惠与否,对家庭关系影响实在太深。经此之后,他们一家与李旦一家大概是不好和气相处。就算他们兄弟没有什么分夺恩泽的想法,难保李旦对他们会否坦荡待之。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两家眼下都是女皇羽翼之下的小鸡仔儿,彼此之间也根本没有必要产生什么矛盾纠纷。但这件事会给时局人心带来怎样导向,还是未可乐观。
事情眼下只是一个开端,余波如何暂不必多想。无论如何,慈乌台若能修筑起来,对他们一家而言可谓是一个不错的政治资本,李潼也乐见其成。而且经此之后,他们一家人也要在一定程度上重归时局之内,受到的关注更多,以往的平淡与寂寞怕是不复。
对此李潼也没有过多忐忑,能够跻身时局之内去冲浪、去冒险,本来就是他所希望的。想要有所得,自然要有所付出,而在武周代唐这种时刻,危险无从避免。
虽然眼下的他仍以保命为最大奋斗目标,但若仍是幽居深宫,即便是活下来,无非笼中雀鸟、行尸走肉,也不是李潼所渴望的那种人生。
传达完这个消息后,韦团儿便起身告辞。虽然雍王一家待她态度不错,让她很享受,但久在神皇身畔,即便不聪明,也明白有的事太敏感,不宜涉入太多。
只是在临行之际,她脑海中又突然泛起一个念头,望着李潼微笑道:“可否请大王赠步稍送?”
李潼听到这话,心弦顿时绷紧,满是狐疑,这女人要做什么?
房氏这会儿心情正是激动,倒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听到韦团儿的话,便吩咐李潼相送。
李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与韦团儿前后行出,往仁智院外走去。
从时礼而言,他这个郡王哪怕再不怎么值钱,对区区一个户婢也不必屈尊远送。至于上官婉儿,本身便是有品级在身的内命妇,是他爷爷高宗皇帝遗留的嫔御,往来迎送并不逾礼。
但女主当国哪有那么多道理好讲,武家几个活宝哪怕位居宰辅,还不是要喜孜孜给他们干姑父薛怀义牵马。他这个亲孙子连奶奶的面都见不到,可见也只是面子亲戚,更没有必要去得罪武则天亲近之人。
行走间,韦团儿落后李潼半个身位,如此更方便打量这个年轻的宗王行止气度。她一时间也想不通为何要让永安王送她,只是偶有所念便说出来了,本身便不是上官婉儿那种谨小慎微的性格,行事风格自然也大不相同。
李潼行走间微微侧身,视线余光也在打量韦团儿,自然注意到对方对他的观察,心中警惕更深。
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虽然人际关系很单调,但前前后后也见过百十人,其中更包括上官婉儿这个才名颇盛的女文青。但若凭心而论,韦团儿真是他所见最美艳的女人,甚至隐隐还要压过上官婉儿一头。
或者说这两者是不同的风格,上官婉儿是清丽温婉,交谈接触起来很舒服。韦团儿则是一种让人不能否认的美艳,美得近乎庸俗,俗到极致便是妖冶,使人意乱情迷,不由生出一种亲近亵玩的冲动。
两人的作风也大不相同,上官婉儿便绝对不会提出什么冒失的要求,且往来仁智院无非二三随行,主要意图应该还是避嫌。
韦团儿则似乎很享受受人逢迎的感觉,随行者七八众,前有两名宦者持杖导行,后则宫婢紧随。
这女人发结惊鹄髻,虽然没有簪钗繁复的搭配,玳瑁的梳栉尾端浅露,镶嵌的珠玉在阳光照耀下使得乌发生辉。翠绿色底的襦裙夺人眼球,大红团锦的半臂、彩丝串珠的披帛,御苑秋凋的美景仿佛被截出于时光之外而披此一身,牡丹花形小头丝履仿佛踏花而行。
这种浓艳的搭配不易驾驭,丰富鲜明的色彩会将人本身映衬得黯淡无光。但是穿戴在韦团儿身上却给人一种相得益彰的赏心悦目,凹凸有致、苗条修长的身姿,艳丽的五官哪怕乏甚表情,嘴角眉梢都透出一股挑逗。
对方刚刚来到仁智院的时候,在还未介绍之前,看这架势李潼甚至还误以为莫非太平公主来访?毕竟就算是他前身的少年李守义,也没有见过这几个女人。
一番观察品评,李潼也只是单纯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且不说眼下的他根本就没有心情沉迷女色,即便是有,也深知这个女人是娇花藏毒,实在不可亲昵。
人总希望美好的事物能够表里纯粹,但这往往只是奢望,最起码在韦团儿的身上应是如此,自己或许是个例外。
这个女人如果只是简单的傻白甜,倒也算得上是男人恩物,但是主观能动性实在太强,李潼自问消受不起,小身板实在经不起折腾。
哪怕是犯了送女的毒点情节,他也要对这女人敬而远之,要把这个女人留给四叔李旦,也算是他做侄子的一点孝心。
第0036章
身不由己
韦团儿并不知永安王心中已经将她列作不可接触之人,与李潼一前一后缓缓款行,很快便离开了仁智院一段距离。
她并没有急着开口让永安王止步,李潼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相送。一直等到行出仁智院将近百丈,已经抵达苑中西渠廊桥,韦团儿才微微顿足,转对李潼颔首笑道:“大王身有春风娱人,不觉竟已行长。不忍辞送,妾实在失礼。”
无论心中怎么想,听到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这么说,李潼还是多少有些美滋滋的。他也顿足立住,转向韦团儿点头道:“韦娘子何必言此,陋质幼顽,不敢侍前骚扰,神皇有训,要托娘子吉信相传,身无长物难有赠,唯积步相酬,非是意短。”
韦团儿并不着急离开,她迈步扶住廊桥栏杆,眺望西侧九洲池,又叹息道:“妾性喜浮华喧闹,不喜秋景萧条。旧在行前时,怀念九洲池园景盛美,受遣再临,可惜时令有违。神皇陛下常言,景不入心则是徒设,人不动情亦是虚长……”
李潼闻言后只是讪笑,心情却跌宕起来,你在撩我吗?可惜我不能对不起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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