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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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世道弃徒,能够仰仗的,唯有这些年积累的庶功。此前犯险谋害大王,我的确是罪大恶极,但今见大王于西京人事上的布置,倒也可以自夸一声,当日决断无误。龙形百态,从无一貌,大王既然已经铺设诸多,想必不会甘于久潜渊底……”
李潼听到这话便不高兴了“王者行事,需要向你交代?”
“大王长谋自持,自然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罪身受缚于此,生死唯仰大王。虽惶恐但还未绝望,昨夜细忖故事,高祖、太宗所以大业克成,海量能容,人物尽用。大王雄姿追祖,应该能相忍才士。”
窦七又继续说道“窦七虽然不肖,但这些年并非虚度。今次西行,是为了收拾家中布置在西境的人事诸用。旧隋之时,泾渭之间有官奴千数户,高祖驾入长安之后,诸事杂芜待定,这些官奴番户便被几家隐在了事下,各自分执。
这么多年过去,几家有兴有衰,我家所隶这些隐户,因为经营得宜,到如今已经有两千多户,隐在陇山之间生息自足。这一部分人物,唯西京主事人口口相传,我虽不知美玉与大王所言深浅,但想必是没有提及此端吧?因为他根本就不知我家还有这些闲力暗藏!”
李潼听到这话,也不能保持淡定,略有惊异道“真有两千多户?”
“只多不少!”
窦七见少王色变,一时间也是心中暗喜,又继续说道“旧隋炀帝好营造,关中所聚官奴实多。这一部分番户各有技巧相传,给料作物不逊官造。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物之用,俱藏在野,唯我知其所在。另有蜀商诸事,当中还有家人不知的许多细则,唯我图令才能使用。只要大王能容我活,这些人物之用都归大王所有!”
第0292章
留财不留人
尽管李潼对窦家深藏的底蕴已经多有想象,但在听完窦七的交代之后,还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眼下的他,刚有武攸宜苦攒下的大笔横财入门,对于浮财之类其实没有那么看重。当然财货之类也是多多益善,但需求远不及此前那样迫切,
现在的他,需要的是浮财买不到、或者说需要时间积累才能获得的资源。所以当听到窦七说他家在陇山之间藏有两千多户工匠时,李潼真是惊喜之际。
这个时代,有成熟技巧的工匠绝对是稀缺的资源。故衣社在籍十余万众,其中的匠人却是数量稀缺。凡有一技之长者,要么还能过活,要么就被官府和窦家这样的豪宗所控制住,几乎不会大规模的流散。
此前故衣社就是因为工匠等中高端的生产力实在有限,造成大量麻货积陈,使得李潼不得不另想别计来消化这些麻货。
他要搞印刷术,还需要向草堂寺借人。虽然也可以自己培养,但却不是短期之内能见奇效的事情,而且他的时间又没有那么从容。
这两千多户工匠,他要定了!如果能够将之消化下来,绝对是此次与窦家纠纷的最重要收获,有了这些高端生产力,也能让故衣社整个组织发生质的变化。
不过这个窦家胆子也真是大得很,不声不响居然还藏匿着这么多的人力。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是在乱世之中,这两千多户荫户已经可以成为称雄做霸,割据一方的根本!
不过这也倒不足以说窦家真有狼子野心,他们李家刚打天下时,高祖李渊在进入长安后,本身也是既喜且忧,封赏之泛滥简直就跟不能过了一样,甚至连勋官体系都直接玩崩了,就算是知道麾下大族有这样的小动作,自然也不会追究。
之后几十年间,关中这些大家族们虽然起伏不定,不过窦家总体而言还是相对比较平稳的,与皇室之间关系始终融洽,旧年所作的一点小手段再有发展,也是很正常的。
“你家居然还有如此暗招布置,窦氏果然不愧久立关中的豪族,真是让人惊讶啊。”
听到少王这么说,窦七脸上又露喜色,转又一脸恭谨道:“只要大王能包容前罪,赐我生机,这些人物诸用尽归大王!”
“先给他松绑。”
李潼抬手对杨思勖说道,杨思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上前解开了捆扎在窦七身上的绳索。
没有了堂柱支撑,窦七直接瘫卧在地,但喘息未定便又膝行上前叩首道:“我家世荷唐恩,忠骨不移,所以在此乖张之世才惹群妒并加害。此前短智乱谋,惊扰大王。如今才惊见大王祖风雄然,英断隐藏,更觉罪身,一念计差,险害社稷将来!”
讲到这里,他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至于堂上的李潼,也是少闻别人把他夸得这么动听,勉强才能绷得住,脸色陡然拉下来怒声道:“我用心追踪,你以为我是贪图你家人货之力?如果我只是这样短计,何必要将武攸宜财货抛撒闾里?”
“不敢、不敢!大王襟怀宽阔,所望在于天下,所谋在于社稷,又怎么会执迷一宗一族的门户之私!”
窦七闻言后又忙不迭叩首道:“仆所以作此言,非是重币求宠,只是眼下除此之外,并无别计奉献大王。大王有卧薪之志,仆愿骥附于后,并成祖迹!”
李潼听到这话更乐了,指着窦七冷哼道:“你也只是一时惊惧贪生罢了,就连我自己都还未有追迹祖宗的打算,你就肯披肝沥胆的追随?且不说你我之间还存旧怨,如今国业嗣序有人,且还与你家关系匪浅?你这一番狡言,你自己信不信?”
窦七脸色又是一寒,以头杵地说道:“大王本就负重而行,没有谨慎、不能长久。仆自知难作取信,但心中曲隐也不惧剖析。情势逼困,仆如今已经是一个活死人,宗籍除名,人道弃我,若想再昂立苍天大日之下,必须要求付奇险功事,正与大王同欲!”
“至于与皇嗣殿下恩亲瓜葛,自有世中一众亲徒维系,无需我这个弃世之徒。且皇嗣如今幽在神都禁中,家奴旧臣尚不能见,纵然有什么谋计,也只能是图虚。江山阴变,尊位易主,这本来就是自古未有的妖邪之事。拨乱反正,是天下人的大愿,有志者自勇行,哪还用再拘什么世道俗计?”
讲到这里,窦七才又抬起头来,一脸热切的望着少王说道:“今世乖张之变,罪岂在于苍生?天皇宾天之后,在位者屡失其选,一步步纵恶至斯,天下人共有望!只是唐恩延传,人情未绝,无有所寄,才会投在那本就德才不配的人选上!大王如今虽然仍隐在事底,不为情势所重,但也正可籍此阴养爪牙,志力广蓄,待时以动!”
这家伙小嘴吧嗒吧嗒还挺能说,搞得李潼都有些热血沸腾,同时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关陇门阀能够在历史长河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也真不是盖的。
他们李家家传的手艺不必多说了,这窦七一番言辞充满煽动,想来应该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兴许两家祖宗在某事某刻,也有过这样的场景对话。
窦七看到少王只是默然不语,心情也是非常的忐忑。他倒不是觉得少王没有这样的胆量,能够不声不响就阴养这么多的甲士,如果少王真没有动过此类想法,他真要把头劈下来给人当凳子坐。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把少王得罪的挺狠,想要获取信任并不容易,没有一点实际的付出是很难的。
心中略作权度,窦七才又叩首道:“能否请大王赐下纸笔,仆在堂有献。”
“给他。”
李潼举手说道。
很快,杨思勖便在田庄中寻找到纸笔送来,将窦七按在远离大王的坐席上,自己则瞪大眼盯着他。
窦七提笔疾书,很快纸面上就写满了字迹,请杨思勖呈交给大王,并说道:“纸上所录,俱是我家于西京四郊所暗藏财货诸地。仆眼下受制此中,无有别种才力进献,唯凭此盼能稍得原宥。”
李潼接过纸来随便扫了一眼,然后便将这纸揉成一团甩在了角落里,并冷笑道:“我肯给你机会,你还在欺我无知?”
窦七见状,连忙翻身再拜道:“这些藏货的地点,虽然不乏家人共知,但都需要特殊信令才能调用。仆一定尽力配合大王,从速收取物用,绝对不敢藏私!”
“西京近在地边,你家人会少关照?特别知你没有赴川之后,必然更存狐疑,若再知物货有失,能不猜到事态有变?你这家伙仍然奸心不死,言则递货,实则传信,待你家人知事变后,肯定会传信及远,让远边族众早作防备。”
“大王真是误会了我,我只是、我只是取信心切,才择此易作取证……大王若是不信,我愿再献远地人物机密,只是往来取证耗时太久……”
窦七听到少王如此多疑,心中也是叫苦不迭,忙不迭又叩首解释道。
“时间我有的是,只是你却少。如果再作浪费,我真不知你能活到几时!”
李潼稍作沉吟,敲案说道:“我虽然不恋物利,不过眼下除此之外,你也难有别处进献以自白。这样吧,你家于蜀中根基深厚,当中必然诸多隐秘。详细述来,取证之后我再考虑留不留你。”
窦七闻言之后,又忙不迭伏案疾书,间或停下来仔细思忖,一直写了满满的三张纸卷。
写完之后,李潼示意杨思勖将纸抽走,然后又说道:“再写一遍。”
窦七神情一滞,但也不敢拒绝,又是伏案疾书。两遍写完之后,李潼倒是没有要求更多,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家伙如果真想藏奸的话,写上两遍已经足够记住了。
他手里甩着窦七那两份供词,笑语说道:“现在你这一条性命,已经不在你我了。稍后我会派人入蜀一一验证,如果所述无虚,你这条命就保住了。至于你所言奇险之功,那都太遥远,咱们只论当下。杀你一人,不足取悦于我,留你一命,则能才力助我。我是深盼你能活下来,咱们且待事后吧。”
窦七听到这话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神情忐忑的吃了一点餐食,然后便被少王吩咐将他转去别地拘禁起来。
“大王,真要留下他?”
杨思勖在一侧闷声道,此前行刺一事,他因失职而自责良久,到现在也不能释怀。
李潼闻言后冷笑一声:“留下他做什么?前事查实之后,直赴陇山招取那些荫户,事了杀之。”
无怪李潼心狠,与这个窦七交谈一番,他心里都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彼此都是卖祖业的一把好手啊,留下来肯定隐患多多。
他需要的只是窦家积攒的这些底蕴而已,至于这个窦七虽然也有一些邪才,但跟自己技能点有些点重了,而且还不如自己玩的这么骚。
他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只是不值得为这个窦七付出,蛊惑煽动几句,就当自己卧龙凤雏啊?就连你们那些盟友们,都嫌弃你们大而无当。
有这种精力,我回神都去攻略养成姚崇、宋璟不好?
虽然这么做有点言而无信,但这个窦七也不是什么睚眦之怨,是真正对他动过杀机且付诸行动的,无论怎么对付,李潼都没什么心理负担。
“把那张纸捡回来,吩咐田少安速速安排人去查实,即刻动手!”
略作停顿,李潼又指了指被他丢在角落里的纸团说道。
“可大王不是说担心……”
杨思勖闻言后捡起纸团,又有些不解道。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窦美玉一旦入京,即刻让万年县抓人!他家群徒无首,还有心情去管边远事宜?”
第0293章
大王英明,后事畅想
李潼一行返回长安的时候,窦家主要族人们都还在咸阳操持丧礼、没有返回,当然也不会知道他们所嚎哭埋葬的这位亲人如今已经被拘在长安城外。
这一次能够成功抓捕到窦七,也让接下来的事情变得顺利许多,只需要逐一将窦家那些台面下的产业进行蚕食即可。
武攸宜的家财,被李潼用来运作飞钱汇票。至于窦家的这些产业,他则准备尽数投入到故衣社的发展中去,将故衣社的福利体系进行一次全面的升级,不再只局限于简单的捐麻授衣。
窦七所交代出来西京周边的这些产业,以田庄为主。
毕竟土地能恒有所产,美宅则可以世代相传,类似武攸宜那种疯狂的囤积浮财,真的只是暴发户的行为,而且几乎没有什么风险把控,一旦失势,即刻财为人有,也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甜。
当然要搞定这些产业,也不能只是粗暴的抢来再分发到故衣社就可以了。窦家毕竟在关中根深蒂固,家产痛失必然要进行深查,如果查到这些产业多为故衣社所执,必然又会衍生出许多麻烦。
趁着田少安派人摸底,李潼让人将长安分社的李阳召来,开口询问道:“此前流言误会时,你请托冯五来说事,与他交情不浅?对他这个人又怎么看?”
李阳闻言知意,正色说道:“大王若问别个,属下或还要有迟疑,但若说冯五,真能为其性命作保。其人表面虽然只是一个闾里极擅钻营的商贾,但市井之间凡与之深交者,无不称其高义。属下归乡之前不识此人,最初返回,因受官衙令史刁难入刑,是他奔走搭救,只因旧年其父曾寄食我家。此前来说大王,因恐不能善了,先将妻儿寄在我处以示诚恳……”
听到李阳对这个冯五评价如此之高,李潼也忍不住心生感慨,来到这个世界,他虽然多见尔虞我诈,但真正的义士也是见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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