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5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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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武攸宜迟疑难定,金光门大街上对峙的气氛也变得焦灼起来。
看着武攸宜这种表现,李潼心里也是不免一叹,这些武家子们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下啊。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优柔寡断不作掩饰的完全体现出来,反不如一般的市井匹夫果敢,完全没有身为留守大臣该有的气魄。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明知武攸宜就是这样一个人,李潼也不敢就这样轻入军阵之前。他并不是自负自己能够巧舌如簧,只是单纯的瞧不起武家子。
特别是眼前这个武攸宜,和他那个骑猪兄弟武懿宗,这俩货大凡有一点敢于以身犯险的觉悟与勇气,在率军前往河北平叛的时候,都不至于被营州契丹李尽忠乱部对脸突突的没脾气,逼得他们姑姑武则天只能给人改名泄愤。
李潼只是陈说了几种可能会有的危机而已,而且本身说实话逻辑也并不怎么严谨,可能会引发的后果也都不免夸大,但就算这样,都瓦解了武攸宜的心防,令其举棋不定,可见是怎样的色厉内荏。
既然武攸宜迟疑难决,李潼不妨替他做个决定,他转首向后方集聚的人群抬手虚按,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转回头来又对武攸宜笑道:“如今街上坊徒集聚,军士阵列,这绝不是什么良态。为留守官誉所计,可否就私细论善后诸计?”
武攸宜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满脸狐疑的打量着少王。他虽然一时还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可却心知少王绝不会待他这么友善。
“留守久作军务,历任两衙兵曹,如今甲胄在身,宝剑悬侧。小王懒散纨绔,力不能搏,难道留守还有什么顾忌?”
李潼见他神态如此,脸上噱笑更浓,摊开空空两手,以示自己无害:“前言陈情,难道还不能稍作取信?如今的我,也只是暂居西京的一个闲流,入在治下,不得不垂首行恭,就算有什么谋计,也只是悦人存己、务求两安。”
“且随我来!”
又沉默片刻,武攸宜才闷哼一声,示意少王跟随在他身后,一直走到道边槐树之下,这才冷声说道:“河东王自有聪慧之实,理应知道时势轻重。你入城伊始,便集聚任侠,当街戏弄风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若不作训问,便是失职,却非执意刁难于你。念你圣皇血传,允你一分宽容,你却自恃邪才,危言吓我,莫非真以为我手中法剑无锋?”
李潼并不回应武攸宜的作态恐吓,只是手拍道旁槐木树干,叹息道:“长安居,大不易。我虽然食封殷实,并少家室之累,入城伊始,仍然大感繁华长居的不容易。留守坐镇此境年余,不知可有此困?”
“与你作论当下,不要阔言其他!”
听少王顾左右而言他,武攸宜一脸烦躁的摆手说道。
李潼闻言后,打量武攸宜一眼,继而便自嘲一笑:“也是,留守荷恩封王,坐镇西京方面,权、爵厚享,自无小王这种囊中羞涩之困。财货实为生人之本,无此不足安养享乐,宗王尚且饥困潦倒,天下言何称治?”
武攸宜听到这话后,更有几分不悦,忍不住讥笑道:“河东王封食之厚,所逊者寥寥几人,租庸车载,物满盈仓,如此还称饥困,天下几人可以使财从容?风雅为虚,贪婪为实,如此鄙言也敢直论人前?”
这番话说的可谓酸意十足,武朝革命之后,武攸宜虽然也承恩受封建安王,但食封不过郡王常例的三百户。河东王却厚享食封八百户,仅仅只是稍逊于太平公主与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等几人而已。甚至就连因尚公主而加恩封为亲王的武攸暨,都不如河东王封户数量。
被武攸宜这个抓钱小能手讥讽为贪鄙,李潼也不羞恼,只是笑言道:“养儿防老,储粮备荒,人之常情如此,有什么不堪与人言?两京多有商贾,不事生产却能富比王侯。我身为国朝郡王,又有什么道理安贫人后?”
抛开心头其他杂念,武攸宜对河东王这番话倒是颇为认同,他本身就是一个贪婪财货之人,虽然搂钱搂得凶狠,但讲起道理却不如河东王这样理所当然乃至于趾高气扬。
从这一点而言,河东王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这几句话是真的说进武攸宜心坎里,说出了他不曾细忖思得的道理。
“留守只见我兴聚人势,却不见背后更深考量。财者人间流水,随势而聚,势去财散。留守执握重权,无患人势。但我只是一个事外闲流,想要得占势利,只能另觅门径!”
武攸宜听到这里,心中半是好奇、半是鄙夷:“所以今日集聚平康艳伎当街取乐,只为谋财?”
武攸宜有些看不起这种行为,他仗着手中权势、捞钱手段虽然层出不穷,但也并非全无底线,起码出入平康坊的时候财货使足,不伤风月人望。可是少王居然将主意打到那些娼妓身上,这就让他有些不齿。
李潼闻言后只是摆手作难言状,并叹息道:“平康诸伎尚雅逐我,我又怎么会筹谋她们的奁私。况且这些伎者本就声色娱人的可怜之徒,倾尽奁财能有多少?为此薄财伤我声誉,这样的蠢计岂是智者所为。至于真正机巧,是我乐居长安的本业,请恕不能相告。”
一边说着,他一边警惕的看了武攸宜两眼。
武攸宜心中好奇更浓,自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少王,于是便冷笑道:“聚乱是实,河东王以为巧言自污就能幸免刑外?”
“伤我无益,留守何必苦苦相逼!”
“权势在我,岂能容你作巧惑众!”
见武攸宜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李潼只能作无奈叹息状:“也罢,丰财本难独享,况且我这谋计本也要请求西京衙官开我方便之门。留守寻究不休,我便如实道你。”
“人之大欲,食、色而已。平康诸伎艳名广著,各凭色艺巧搭销金之窟,各边豪客浪掷千金为博佳人一笑,此中大有长计可谋。”
李潼一副不得不实言托底的无奈神情:“西京东南曲江池,秀水繁花,美不胜收,此中大有风月佳话可酿。我是打算集聚平康诸伎并西京坊里艳色并置于彼,约定某日集结士流豪客游池赏花,以群伎颜色争奇斗艳,豪财浪掷兼风流无穷。既能助涨群伎风月人气,又能盛敛豪财入我私库,也能让那些豪客赏遍群美,采撷所好……”
听完河东王这一构想,武攸宜已经是满脸异彩,以至于心里话都喃喃道出:“此计我怎么没有想到?”
不得不说,河东王这一构想真的是大投武攸宜所好,他所爱者财、色而已,此计恰好将二者都囊在其中。
李潼既有些不甘,又有些不舍的说道:“良计相推,我对留守已经可称坦荡。但此计若无我兴弄人气,怕也难成!”
武攸宜听到这话,望向河东王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他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夸大狂言,且不说旧年神都城里所见少王宾客云集景从,单单眼下其人新入西京,便引得平康诸伎倾巢而出的歌舞欢迎。所以河东王有此自负,也是情理应当。
“小王只是巧弄草野人誉,但关门律令却在留守掌中。此前私计狭念,不预留守此中,是担心留守喧宾夺主。但留守若能大量包容,并成此风流壮雅事迹,也没有什么问题。”
计划被迫讲出,李潼一副急于要挽回一些损失的模样:“我所求者,益我私库而已。留守国计重臣,自然不只是狭念止此。此事若能做成,对上可夸人物安定,对下可言士庶咸欢,乃是国臣牧野的良计。此计若能立成留守心中,则横街此间小喧又有什么可为难,无非事先排演、暖场之举。”
武攸宜听到这里,闭着嘴巴并不急于表态,心里却转念许多。
他又不免想起旧年河东王还未离都时,且不说圣皇陛下恩眷深厚,甚至就连家长武承嗣都动念要将之招为婿子,虽然因为武氏群徒极力反对而未能成约。
可是现在武攸宜又不得不感慨,河东王此人确有邪才,如果能够将之控制在手里,不愁压榨不出大益于人的良谋。
一念及此,武攸宜脸色已经缓和许多,但还是一脸不悦的指着少王说道:“人事纠纷,泰半误会。王若能提前走告京廨谋有此事,我又不是孤僻寡欢之人,怎么会遣众横阻这种士庶咸乐的妙事?”
李潼闻言后只是笑着点头表示是自己欠于考虑,但心里则松了一口气。如果说此前他还是打算各玩各的,不与武攸宜搞什么正面冲突,那么现在已经在心里定计要把武攸宜搞出西京。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在西京能够更从容,也是希望接下来收复四镇的行动能够有一个更加稳定的大后方。
虽然历史上此战还算顺利,但眼下他介入时局越加深刻,也不免有些担心事情或会因为自己的干涉而产生什么坏的影响。起码武攸宜在他看来,不足以给西京将士提供一个可靠的关陇大基地。
把武攸宜搞进曲江花魁大会,就是赶走这家伙的第一步。老小子现在笑挺欢,等到被弄了,就能体会到什么叫我能玩的你不能!
第0234章
刑威如玩物
当武攸宜与河东王谈笑风生的返回金光门大街中央的时候,街道上两方对峙的那些军士和坊民们,一个个都惊得两眼瞪得浑圆。
只看眼前这一幕,分明是多年相知久别重逢的和谐画面,哪还有先前半点不愉快的痕迹。如此前后惊人的转变,实在是令人诧异莫名。
既然所谓的误会已经解除了,双方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有一些共同的利益诉求,李潼也就给武攸宜面子,退后半步,让武攸宜上前说话刷脸。
武攸宜倒也干脆,直接让人拉上两名先前动用武力驱赶街面坊徒的兵长,当街抽打刑责,将此前所以用武驱赶坊民,归咎为巡街卫士的误报与兵长执行会错上意,这才导致了后续的误会。
如此一套说辞讲下来,武攸宜自是脸不红心不跳,以至于都做好准备要让武攸宜稍作立威的李潼大感好奇你妈怀你的时候是吃屎进补的吗?正常人能干出来这种事?
且不说李潼感想如何,起码那些坊民们在听到武攸宜这一番当街喊话之后,一个个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们虽然激于一时的意气而集聚在此,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再眼见军士们阵列当街、久久不散,心里也越来越发虚。毕竟民不与官斗,事情能作如此善了,也让他们大大的安心。
之后武攸宜喝令军士们闪开当街的道路,任由民众各自散去。
于是原本还聚集在高台周边的那些坊民们,顿时便作鸟兽飞散,各自走入周遭坊街曲巷里,但也还有百十个傻大胆的人物聚集在彩台周围,想要留观后事。
眼见这一幕,李潼也是不免感慨,武攸宜脑子或许不聪明,但有一点算是没有说错,那就是单凭这些乌合集聚的坊民们,是真的保护不住他。
也不必奢谈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武周革命倒霉的无非李氏皇族与那些朝堂上权贵人家而已,至于民众们所遭受的牵连波及,就算还是李家天下,凡有政局动荡,怕也难免。想要凭此便号召天下人群起反武,太过天真。
更何况,李潼他们一家在李氏皇族中也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存在,血缘说近也近,但终究不是正嗣。哪怕少王名气时誉已经不低,但丧居这两年多时间里,仍然有民间义士组织人要去接回庐陵王李显归位,却少有人去乾陵打扰嗣雍王一家。
所以李潼才要在故衣社里搞些舆论宣传,给自己铺设一个民意基础,否则这个队还真的不是那么好插。
哪怕南北朝又或五代乱世,那些兵强马壮草头王们,都要苦心营造一个天命所归的形象,有的东西真的是恒入人心,难以力除。天子自需兵强马壮,但兵强马壮者未必能成天子。
民众们呼啸散去,武攸宜又摆手让后方军卒们自回西内皇城,只留下百数仗身护卫,街面上为之一空。
“铺陈甲戈,惊扰平康色艺。虽然事出误会,但还要再表歉意,改日走访曲里,望诸娘子不要异目观我,只作常客相待。”
别的不说,起码武攸宜自我感觉很好,一声令下甲刀毕陈,在他想来,众人心目中的他自是大权在握、威不可当。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旧日那个平易近人的爱花惜客,他又在护卫们拱从下行至彩台前对台上平康诸伎们笑语说道。
经历一场风波,平康诸伎们也的确是吓得花容惨淡,各自落台向武攸宜恭谨礼拜。
“事中隐情,河东大王已经尽数诉我。大王雅兴妙计,要在曲江池畔铺张戏台,并请坊曲诸色艺高妙者登台斗艳,毕集两京时流共赏雅戏。这是咱们西京士众咸欢的大事,届时京廨也要喜赴在席……”
听到武攸宜这么说,李潼愁得一拍脑壳,算是体会到他奶奶带猪队友的辛苦。这张破嘴真是比眼前平康诸伎们衣带还松,你能不能等老子在曲江池先圈点地再说?
武攸宜既然都已经说了,李潼也就不再隐瞒,索性行步上前将自己的构思前作陈述,准备五月端午之际在曲江池搞一场花魁大赛。那时曲江风物最好,留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也能筹备造势。
平康诸伎们听到这番构想,一时间也都喜形于色,各自上前对少王道谢,神态颇有窃喜绵意,为少王能够为她们作此设想而欢乐不已。
她们这些欢场人众,对这种事情自然更加敏感,此前纵有一些欢场人气,不过各在自家曲馆之内。如果能够登上更大舞台展现色艺,那对她们的裨益可就太大了。
眼见平康诸伎都聚集在少王一侧莺声道谢,姿态殷勤,武攸宜不免有些吃味,也只能在心里劝慰自己,这些娼门艺奴本就见识浅薄,难免欢爱皮囊表象和虚荣浮华。而他自己权威太浓,也就难免让这些奴婢们不敢近身邀幸。
尽管被人情义冷落,武攸宜还是颇为体贴的让身旁甲众将平康群伎护送归坊,自己也与少王同行,来到位于街北崇仁坊的王邸,将下月盛会取利细节小作商议。
当听到少王讲起还有先将消息匿而不发、围池圈地这种操作,武攸宜一时间也是脸色尴尬,心中暗悔不已。
曲江池位于长安城东南方位,周围绝大部分都是皇家园林的芙蓉园,例属东宫。仅仅只在芙蓉园外有一些园墅之类,但也都归在各家权贵所有。
按照少王构想,这一次花魁大会若能大获成功,未来可以循例继续举办下去,凡大节庆之日,都可以筹备盛会。毕竟平康坊艳名久传,世道也最不缺狂蜂浪蝶。
曲江池周边本就因为风物盛美而名满都邑,不乏名门人家持此地业作为家传之基。如果再添这样的盛事成为风月雅聚的中心,可谓长作长有,坐地吸金。如果那些地主人家知悉此事,更加不会轻易放弃这一份产业。
懊恼之余,武攸宜也是心中发狠,不肯为他人作嫁衣裳,拍案说道“访取邸业,无需河东王操心,自有我来操弄。你我并作雅事,不会少了你的份例。风月戏弄,大王才是此道方家,日后但有类似机巧考量,宁作抢言,不要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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