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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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则就是政治立场的冲突了,薛氏族众当中,也不乏人对武则天女主执政的不满。特别武则天让薛怀义冒籍于薛氏,更被许多人视为家门大辱。李潼甚至怀疑,薛绍兄弟所以涉入越王等人谋乱,大概与此不无关系。
第三类、也是李潼听来感觉最重要的一类,那就是经济纠纷。河东薛氏虽然族支众多,但相对而言时下最显贵的还是驸马薛绍这一支,因有一层皇亲的关系,所以薛绍兄弟们也掌握着众多薛氏产业。
可是当薛绍兄弟们卷入谋乱之后,这些产业多数都被抄没,之后其中大部分则又被武则天转手赏赐给了太平公主。
抛开别的大是大非,衣食住行乃是生人必须。薛家痛失这样一笔庞大产业,那真是有切肤之痛。即便这些产业不属他们名下,但早前掌握在自家族众们手中,多多少少总能分惠一些。可是现在却被太平公主领掌,他们再想分润那就难了。
因为这几点缘故,在薛绍死后,太平公主与薛氏族人们关系变得很是恶劣,几近不相往来。到如今,神都几县包括薛氏河东乡土的蒲州州廨,甚至还积压多宗薛氏状告太平公主侵产的讼案。
听完这些后,李潼也是多有感慨,更感受到太平公主目下这种孤立无援且又不知所措的窘迫现状。
太平公主多受其母武则天宠爱是一方面,但这宠爱说实话也不怎么靠谱:你说你爱我,结果抬手就弄死了我丈夫,你有脸说,我也得有胆量信。
而且,君王的宠爱是一方面,能否将这圣眷转化为自己可控的力量而加以运用又是另一方面。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哪怕宠爱再多,也只是虚妄,祸福荣辱只在人一念之间。
就拿李潼来举例子吧,他这段时间确实颇得他奶奶的喜爱,可是之后呢?如果他不能长期巩固自己的价值,不能掌握足够应变的力量,也仅仅只是他奶奶手心里一枚棋子。
李潼能够在麟台立笔,让人不敢小觑,又能在府中广集时流,妙作频出。如果没有这些表现,他又哪有什么资格逼得宰相都对他稍作让步?
眼下的太平公主,很明显是还没有找到套路。而在真实的历史上,的确太平公主在武周的中前期都乏甚存在感,只是活在大背景下的一个无聊贵妇而已。
一直等到武则天确定李武合流这一政治思路,她才以李家女儿、武家媳妇这一特殊身份正式的踏上政治舞台,并在武周后期和中宗一朝快速成长为一方大佬。
李潼本就有要与这位姑姑达成一些政治默契的想法,此前还在迟疑,没想到太平公主已经先一步按捺不住的找上门来。
第0194章
报还颜色,李氏有人
看到少王沉默不语,只是认真倾听自己的讲述,太平公主心中对这个侄子的评价不免又高了几分。
凡事都是耳闻不如亲见,她在今天登门之前,也通过不同的渠道对这个侄子进行了多方面的打听,特别是其人近日作为种种。了解越多,心中便越觉得惊叹,但心中也总还有些保留。
倒不是怀疑那些讯息的真实性,只是觉得这个年纪正是自视甚高、自我感受强烈的时候,加之又身处在承恩骤显的得意时刻,担心少王会因此自满忘形,一旦失了谨慎自谦,眼前的富贵未必能够守于长久。
现在看来,她这一层考量倒是有些多余了,少王看来甚至较之她还要冷静许多,沉静稳重,让人放心。
但随之而来,太平公主心中又生出几分羞恼,眼前少王既然全无骄性,为何在她主动示好并约见的时候还迟迟不去见她?这是觉得即便求见,眼下的自己也不能给对方提供什么有用的帮助?
“你姑母虽然多受人情时势的刁难,也没有长于应对的事才,但张目观世,也知炎凉。三郎但能代我管教你那表弟,咱们两家在这神都城里,也都不会欠缺了亲情的帮扶。”
话讲到这里,太平公主心里也觉有几分悲凉。如今的她,是真有几分茫然无措,只觉得人事繁芜,无从入手,竟不如比她年幼得多的侄子过得有声有色。
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李潼也不好再沉默不作表态,他翻身侧跪在席并沉声道:“姑母何出此言?宝雨所虑只恐浅薄、未敢称长,但既然姑母信得过我,唯尽心勉力,与表弟并行互补,不让亲长失望落憾。”
李潼当然不排斥与这个姑姑关系更加亲密,无论太平公主眼下找不找得到自己在时局中的位置,其人所拥有的优势都是羡煞旁人的。
无论李潼再怎么靠近他奶奶,彼此之间的身份与地位便决定一定会有隔阂,而这一份隔阂也是李潼刻意保持的,不愿完全沦为他奶奶手底下的傀儡。
但他姑姑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她与母亲之间的交流还是要比旁人有效率得多,这一点就连作为帷内人的薛怀义都比不上。单此一点,如果能够让这个姑姑在立场上向他稍作倾斜,李潼能够获得的帮助也必然不会少。
此前他所以迟疑,是因为担心太平公主性格强势,难保之后合作中会不会喧宾夺主。要知道就连薛怀义在配合进献《万象》大曲的时候,都要给自己加戏搞个莲生献经的戏码,到如今似乎也因为李潼争献经的缘故而略存怨念。
太平公主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成为什么人的傀儡,不会甘心为人摆布。而李潼本身也是有着自己的坚持,这种合作关系尽管还没开始,李潼就笃定未来一定会发生摩擦与碰撞,除非其中一方愿意主动迁就。
但既然现在太平公主已经主动登门,李潼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此前所以沉默,是在思索与考量太平公主眼下的政治潜力,以及自己眼下能否控制得住合作的主动权。
凡政治生物,一旦达成怎样的默契,一定会有着相应的政治诉求。李潼是担心太平公主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从而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政治妄想,如跟她关系匪浅的河东薛氏。
那样的大家族人丁兴旺,牵连众多,一旦有了什么意图筹谋,绝不是眼下的李潼能够陪着折腾的,而且他也不看好那些折腾。
现在确定太平公主跟她夫家关系确实算不上好,李潼便放心许多。眼下的他,还仅仅只是士林浅立,仍待扎根巩固。假使薛家要借太平公主这层关系往自己这个交际小圈子里渗透,李潼是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的。
比如此前那个所说人生三恨的薛元超,其在高宗朝担任宰相,也是赏识提拔了许多士林名人,身在高位的如前宰相任希古、陕州刺史郭正一、天官侍郎郑玄挺等等,文学之士如李峤、崔融,包括初唐四子的杨炯等等。
此前是没有一个稳定的场合与合适的情景,再加上河东薛氏目下于台面上并没有什么领军人物,所以这些人物情谊还没有彰显出来。
可是如果薛家真要借太平公主将这些故情串结起来,李潼被边缘化那是分分钟的事,就算不会被完全排斥在外,也仅仅只是一个擅长写诗、长得又帅的富贵闲王,很难再上升到让人心折追随的程度。
李潼现在光未来的宰相苗子都网罗不少,又怎么甘心为他人做嫁衣裳。
现在既然知道,薛家起码在政治立场上与太平公主并不一致,当然现在的太平公主也谈不上有什么政治立场,李潼就放心得多。他有充分时间巩固确立自己的影响,未来就算合作不下去了,分道扬镳时也能四六三七的分个清楚明白,不至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听到李潼这么说,太平公主眉眼大大舒展,望着李潼又不乏凄楚道:“三郎不必自谦,将孩儿托付给你,我是真的放心。实不相瞒,自你姑婿……唉,从那以后,我甚至不敢儿女们短离身侧,只恐、只恐……”
见这姑母凄楚模样,李潼心中也是一叹,并说道:“其实宝雨何尝不是如此,每每漏夜难眠,厌闻金铁鸣声,恐见生者登门。只在近来,才敢作解衣卧眠。”
这么说倒也并非完全虚夸,在金吾卫围坊、局势最严重那段时间里,李潼是真的不敢解衣入睡,担心光溜溜从被窝里就被人弄掉,死都死的不体面。
类似的体验,他也不是孤例。像他爷爷李治的第一个太子李忠,为了防备刺杀甚至穿女装来掩饰自己。盛唐奸相李林甫,更是夜中辗转多地、不敢在一个地方留宿整晚。
适当吐露自己的软弱,有助加强彼此的亲近感。太平公主听到李潼这么说,也是深有所感且不乏羡慕的点头道:“但幸在如今,三郎你总算是有了起色,自身才器彰显,也能裨益家人。唉,我真是恨自己不为男儿之身……”
李潼听到这话,嘴角颤了一颤,心道你要是男儿身,可能也得下去陪我爸爸了。
谈到这里,彼此也算剖心,而且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李潼本来打算让太平公主留宿下来,但太平公主却不放心家中孩儿,还是趁夜登车离开王邸,于夜色下驶出了履信坊。
李潼礼送太平公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匆忙赶来开启坊门的新任坊正,不免又想起已经离都多日的田大生等人,也不知他们得手没有。
古代消息传递的滞后性,也实在让他颇感受不了,乃至于痛恨自己当年为啥只背全唐诗,不学无线电。
等待坊正开门的时候,太平公主也忍不住对李潼说道:“三郎你居家谨慎是好,但有的事情也不必过于保守。无论怎样和光同尘,我家终究不同寻常门第。如今你又居任清贵,交际繁多,旁开一道街坊门户,出入待客都享便利。”
李潼听到这话,心中倒是大为意动,他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坊门开闭有定数,出入太多不便利。不过他终究得势日短,还没有拿捏好权贵僭越的分寸。
“这事也简单,只需报备金吾卫并县廨,凿开一道门洞并不困难,明日我帮三郎作此方便。”
讲到这里,太平公主才又似是偶然想起什么,示意李潼靠近过来说道:“你旧歌《街使曲》那名街使,举告上官,如今已经论实出案,再归左金吾卫勋府任职。他能这么快归复清白,也颇籍三郎你旧日歌扬。”
李潼听到这话,又是不免愣了一愣,他对此倒是真的不怎么清楚,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太平公主告诉他这些有什么意思。是示意她对自己诸事都了如指掌,还是暗示他可以试着发展一下那个街使?
但无论太平公主是个什么意思,李潼对此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如果是前者,他也没什么可担心,毕竟阴谋最核心部分根本就无解。
如果是后者,他做事也有自己的章法步骤,巩固跟独孤氏的关系要比拉拢一个金吾卫将官更有意义一些,再说谁知道那个街使放出来是不是他奶奶抛出引人上钩的诱饵。
一夜过去之后,第二天一早,太平公主便再次登门,这次同来的还有她的儿女,特别那个长子薛崇训,小家伙儿年纪不到十岁,还没有完全张开,眉眼与其母有几分相似,只是有些怯懦怕生。
太平公主打算将这儿子长期寄养在李潼家中,李潼昨夜便也让家人收拾出了一个别院,见到公主府众人送来的起居器物明显比自家所用华贵了一个档次都不止,李潼也不免感慨单就财力而言,他这个姑姑真是胜了他家太多,难怪薛家会因此跟她反目、闹别扭。
太平公主兴致并不高,将儿郎稍作引见之后,便让人先领到别室去,望着李潼凝声道:“母后将我另做新配,是她母族劣侄武攸暨,期在十月,已经不可回绝。三郎我问你,届时能否送你姑母一程?家门已经没有别的亲徒可仰,你若是够胆量,咱们姑侄就稍作颜色报还,不让武氏庸徒笑我家门无人!”
第0195章
良策面授,一掷千金
武则天要将太平公主许配给武攸暨,李潼早知此事,因此倒是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虽然也挺能折腾,影响了不少人,但毕竟时间不久,在还不能逆转大势的情况下,许多时代背景的细节也很难横加干涉。
然而他这一点淡然,落在太平公主眼里却有些不寻常。虽然几个月前就有神皇要将她重新许配的消息,但也主要集中在宫闱之内,且最初所议论的对象乃是武承嗣。
只是因为武承嗣在太平公主看来过于不堪,而且其人在时局中所出的位置也过于敏感与危险,实在大悖于太平公主的意愿,僵持多日,才在最近将目标转为武攸暨。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范围那就更小了,只在这母女两者之间的体己诸人并武氏家众。且武攸暨已有妻室,外人即便猜测,也很难锁定到武攸暨。
然而少王连一丝惊讶都没表现出来,淡定得似乎早知此事,这就不得不让太平公主怀疑,看来她还是小觑了这个侄子,其人于禁中耳目灵敏还要超过了她的想象。
李潼倒不知他这会儿的面瘫竟让他姑姑联想这么多,不过就算知道了,类似的误解似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他眼下所想,还是太平公主这一诉求到底该不该答应。
毫无疑问,太平公主这次二婚本也没有什么感情因素在其中,有这样的想法无非是想先声夺人,以期在之后的婚姻生活掌握主动。
原本历史上这两口子家事如何,李潼也难推知。但就眼下看来,李唐宗室凋零,母女之间关系也正处于冰点,太平公主也远没有资格和手腕于时局中进行什么布划,婚前有此迟疑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胆量李潼是有,他对武家诸子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早前还被囚在禁中,就敢于明堂厢殿大骂武三思。
虽然前不久过去的那场风波中,武家子权势进步也远胜于他,不过作为上升期的小奶狗,武家子的所谓权势还吓不住他。
但是跟太平公主这样的人打交道,李潼就难免往深处去想,我不怕武家是一方面,但现在也没有必要去踩武家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更何况这桩婚事是神皇意思,你嘴一歪就要让我去强出头,我虽然不担心你们两个夫妻感情能床头打架床尾和,但得考虑我奶奶的观感。
眼下两人达成一些默契是不假,可也不能习惯于你说啥我听啥吧?你还带你儿子来我家炫富……
略作沉吟后,李潼才说道:“姑母所诉,本就家人份内,我兄弟哪有推脱的道理!少年任性,所恃者一腔意气而已,何惧裂目相争!但毕竟人道中喜的事情,我不困舆情,谨观姑母眼色,尺度所在,俱仰面授。”
“说什么人道中喜,这只是坏我名节的酷刑罢了,自此后再无可守可专!”
太平公主讲到这里,脸上阴色愈浓,乃至于噬指恨言:“武氏群徒气焰嚣张,权势更浓,我也不是只凭狠戾就强要牵引三郎涉此。是知你有人情驳辨之能,才将此事诉你。但能守于我家分寸不屈志气,我虽身陷笼厩,也能顺气安居。”
李潼闻言后,便知太平公主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只是满心的不甘而已。看来这次他不单要充个人面,还要做一次狗头军师。
略作沉吟后,李潼才又开口问道:“此事可入礼程?”
太平公主闻言后便摇了摇头,并飞快领悟李潼的意思:“三郎是打算以礼非难?”
见太平公主虽然经验不足,但思路转动却快,李潼也不免感慨天赋可真是个好东西:“虽有所思,但做事却难。公主出降,典事者在于春官,此武氏群徒久执之地,想要循此薄之,不是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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