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2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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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闻言后便又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后才说道:“先将老奴拔入政事堂,虚其省事。”
她这么做,其实也是有几分无奈。武则天自问不是什么吝惜名爵之人,对待二圣时期的北门旧人们不可谓不厚重。但也正因此,她尤其恼怒于这些北门旧人对她的背叛。
以刘祎之、范履冰为首的北门学士们,多数都是出自寒门卑微。他们的确在某一时期给了武则天极大的帮助,而武则天对他们也不可谓不厚重。可是这些人权位享有了之后,却几乎无一例外的对她生出逆反之心。
比如几年前被处死的刘祎之,其人身为宰相、窃论归政,要将武则天赐予他的权柄反过来抗衡武则天。
即便如此,武则天对其仍留一线余地,没有让畿内那些酷吏们推鞫其事,而是召来时任外州刺史、与朝内牵连不大的王本立去审问,就是希望刘祎之能够知警而返,一直等到刘祎之仍然悍拒诏令,武则天才横下心来将之赐死。
虽然时人多称北门学士乃是神皇私僚,但武则天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与其说是敬奉自己,心里大概更倾向于天皇遗命托孤而自居。
毕竟,所谓的北门学士是在他丈夫的默许之下才得以组建起来。刘祎之曾官授李旦相王府司马,范履冰也曾担任李显周王府户曹,北门学士从组建之初,便不是为她一人服务。
所以,武则天临朝执政以来,来自北门学士的阻力其实比一般朝臣还让武则天感到更加难堪。北门学士虽然可以说是武则天在士林群体中培养出的一派力量,但其实也是高宗皇帝特意扎在她身体上的一根刺,如果连北门学士都对她有诸多抗拒,这更会给人一种她在士林之中已经孤立无援的感觉。
事实也的确是,除了北门学士之外,武则天眼下于士林中的确已经没有可控的力量。或者说,她在方方面面可用的人手都缺乏得很。
那些朝臣们在朝堂上虽然对她恭敬有加,但其实内心里是各自站队的,真正心悦诚服站在她这一边的,少之又少,或者说能力有限。
如果不是因为这群人各自一盘算计,彼此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武则天也很难将之逐一击破。
尚书礼部乃是革命造势的重要机构,此前武则天将武承嗣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洛典完成、权威递增,需要将武承嗣引入政事堂掌握更高的权力。
原本武三思递补春官尚书算是计划内的安排,结果武三思自己不争气,立足未稳便被李昭德强谏逐出。武则天实在乏人可用,只能将范履冰这个北门旧人安排在这个位置上来。
“驰驿传告周兴,途经陕州时,拿下陕州刺史郭正一。若能做得好,归都加授!”
刚刚放弃掉军方大将丘神勣,武则天眼下也横不下心来再放弃掉范履冰。加其位虚其事之后,也要稍作警示。郭正一这个老臣离开中枢年久,是死是活影响不大,且同样也是心向她三子李显之人,正可用来警告范履冰并其他人。
武承嗣闻言后便点头应是,然后便又说道:“周兴离都之后,驿途行程便被泄露在外,野中广有妄人狂言将要杀之,是否要加派人力护随?”
武则天闻言后便摆摆手:“不必,他若连这一点自谋活命手段都无,留之也无用。况河西新败,军心惶恐,强卒护使入镇,更增忧恐。”
略过这一件事,武则天转又翻越到兵部夏官呈送的奏书,稍作翻阅,脸色便渐渐有些不善,又抬眼望向武承嗣问道:“夏官此奏,为何不阻?”
武承嗣见状,连忙下拜离席道:“臣阅过此奏,觉得薛师朝日所请未尝没有……”
“没有什么?他是一个方外闲人,你兄弟也要伴他发癫?三思还要重批加奏,他还做什么夏官,去白马寺知客罢!”
武则天是真的怒了,将武三思呈送为新平道将士请功的奏书劈头砸在了武承嗣的脸上,武承嗣不免更加惶恐,连连叩首请罪。
“新平道诸事,不准再提,不准再议!”
武则天又恶狠狠说道,心中羞恼有加。
武承嗣自然连连应是,但其实心里又何尝不觉得委屈。
他倒是有这种觉悟,也感觉薛怀义是在犯浑,可是武三思这个贱腿子主动把这件事揽过来,他若不奏,不免又担心得罪了薛怀义这个干姑父,只能硬着头皮绕过政事堂送入禁中,果然不出所料,被神皇迁怒敲打一番。
看着武承嗣唯唯诺诺的样子,武则天心情更增几分恶劣,及至又翻阅几份献瑞贺表,心情才渐渐平复过来。
“是了,河东王今日入职麟台,可有什么言行堪论?”
想到近日喧闹的献经诸事,武则天难免又想起那个越看越顺眼的小孙子,又开口询问武承嗣。
武承嗣听到这话,心中稍作一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从身上掏出来麟台监沈君谅呈交文昌台的奏书。身为武家人,他自然不愿见少王过于风光,将这一份奏章贴身收藏,打算神皇如果不问,便直接藏匿下来不向上呈交。
武则天抬手接过宫婢转呈的奏章,视线不喜不怒的扫了武承嗣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起奏章。
匆匆览过之后,她脸上已经展露笑容:“沈君谅也是侍台老臣,怎么满纸胡言?说什么少王才器瑰秀、文笔有神,那小子不过自恃几分薄弱才情,趁人不知,夸奇耀新罢了,岂能当如此赞誉。还要入直待诏,这不是笑我朝野无士?谬论,谬论。”
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却又返回头来将这一份不长的奏书再读一遍,心情不免越发的欢畅,更有几分恶趣滋生。她此前将少王授为麟台员外少监,便有宰相谏言恩宠过甚,麟台清高,非幸取之地,可少王刚刚入事,麟台大监便上书盛赞,那些反对者又该作何论?
“独孤卿云墓志铭何在?速去取来!”
放下沈君谅的奏书,武则天又抬头吩咐武承嗣。
等到武承嗣匆匆退殿,武则天脸上笑容也微微收敛,传来内殿待诏女官厍狄氏,吩咐道:“先作草诏,择朝内良善门庭子弟充使,往巴州迎回故雍王,陪葬乾陵,拟定暂留。”
厍狄氏闻言后愣了一愣,有些不相信的抬头望向神皇,片刻后便又忙不迭顿首道:“妾领命……”
待到厍狄氏退出,武则天抬眼望向殿外黑洞洞的夜空,眼睛眨了眨,几分潮意生出,口中则喃喃道:“不孝子,不孝子……父不如子……你母为天下笑,这是你想要的?”
武承嗣退殿大半刻钟,便又匆匆返回,除了呈交河东王所书独孤卿云墓志铭之外,还有几份政事堂新收到的肃政台奏书。
武则天抓起那份墓志铭,她对河东王书法笔迹倒是有印象,此前所以加授河东王为麟台少监,也有几分是因此。如今再见到,还是忍不住感慨笑语:“端正典雅,不取侧求奇,这才是贵门子弟该有的笔墨气象,可惜仍憾呆工失神,欠于大家调教。”
说话间,她便读起了这一份墓志铭,前后阅读几遍,合卷后便笑语道:“沈君谅其人,还是有几分明鉴,不因齿龄轻人,退任病坊,倒是有些埋没了。独孤卿云也是有幸,能得少王执笔彰显生平,哀荣赠许,再着有司酌情加授。”
武承嗣虽然恭声应是,但语调却有几分生硬不自然。
武则天对此也不以为意,又翻阅起那几份肃政台弹劾少王大贺宾客、扰及朝内百司并闾里民居的奏章,而后便笑起来:“小子能有几分人面,竟惹宪台指摘。纵然客席无虚,怕是邸库乏乏,告令司宫台,追赏少王钱货诸类,供其立宅养家。”
讲完这些,她又垂首望向武承嗣,神态略显严肃:“寄命人间,缘数不可不信。你得的,他难享。他得的,你也不要贪。浩大天下,社土供养,庭中二三亲近食客还要攀较你多我寡,就要想一想,究竟是君恩失授,还是欲壑难填?”
“臣不敢,臣、臣着实不敢!”
武承嗣听到这话,连忙顿首颤声回答道。
第0180章
岂能笑骂由人
入夜后,金吾卫街徒又开始巡弋于神都城纵横坊街之间。
一架马车自洛水上的新中桥行驶下来,前后数名壮仆仗从,下了新中桥后,马车便沿洛堤向西行驶。
恰逢长夏门大街一队金吾卫骑士策马转出,眼见这一幕,骑士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率队什长振臂甩鞭大吼道:“什么人敢犯夜行街?速速停下来!”
随其一吼,队伍中已经分出数名骑士握弓扣弦驰行向前,从街道左侧绕行到前方去,搭箭引弓将这一车驾逼停。
“放肆!几个街鬼安敢阻行!”
车前两个壮仆身材魁梧,并有几分军伍气息,撩开缺胯袍前摆塞在腰际,手中硬木杖横端胸前,观其姿态反倒较之职责巡城的金吾卫还要更加气盛几分。
这些金吾卫街徒们自然也不是善类,见几个奴仆如此嚣张,又没有在马车上发现什么明显标记,已经有人扬手射出一箭,箭矢直接插在壮奴身侧,并冷笑道:“速速弃械!否则下一箭便要射穿几个狗奴!”
此时,率队的什长也从后方追赶上来,总算较之部下卒众要稍显稳重一些,勒住坐骑后对着马车稍作叉手,并沉声道:“敢问车上乘坐何者?”
车幔打起,在车前灯火照映下,露出一张中年妇人铅华惨白的脸庞,妇人蚕眉微皱,抬手示意车前壮奴上前将一手令在什长马前晃了一晃。
什长示意左右保持警戒,并让一人上前接过那符令来仔细验看,脸色顿时一变,翻身下马前驱几步,更作庄重叉手:“不知夫人夜归,斗胆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壮奴上前劈手夺回符令,复又昂首行回车前,车上妇人则一眼不发,只是又让人落下车幔,示意继续前行。
“上府有令,谨防畿内犯夜凶徒。卑职请送一程……”
什长见马车旁若无人的继续前行,连忙也返身上马,摆手示意属下们跟随上去。
然而这一番热情换来的却仍然还是无视,马车上妇人不再露面,至于几名护从的壮仆对跟随在后的金吾卫街徒们也不作理会。
“阿兄,这究竟是哪家贵人?这般狂妄,既然不见我等,咱们避行就是了,何苦作践自己……”
殷勤护送还被人如此无视,金吾卫街徒们自然不满,其中一人便低声抱怨。
“收声!”
什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低斥一声后不再多说,如此一直追随在后,行过数座坊区,而后马车抵达尚善坊外,由东北角一处私开坊门驶入坊中。
眼见这一幕,街徒们一时间也都心生凛然。算是明白他们无意间真的冒犯到了了不得的人物。神都坊禁严格,私开坊门绝对是一桩大罪。
当然事无绝对,若是真正的权贵门庭,出入不随起居,或就权宜,于正式的坊门之外再开私门专供出入。
不过,尚善坊地傍天津桥,乃是都内屈指可数的贵坊之一,防禁自然也是更加严格。本身能够居住在此坊中的已经不是俗流,居然还能专开坊门以供出入,遍数此世又有几家?
目送马车行入坊内,什长才突然低啐一口,冷哼道:“仗势猪狗!”
尚善坊内多居都邑权贵人家,最翘楚便是太平公主与武三思。
为了防止小民循私门任意出入,坊区东北角这一道私门在内还有篱栅阻隔,侵占半条坊街一直延伸到太平公主邸后花园。
马车一路行至园内,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才下了车,自有奴仆上前将马车引至闲处。张夫人则在两名婢女导引下,径直行往后厅中。
后舍厅堂宽阔,内外灯火通明。太平公主端坐在堂上绳床,无危髻华裳,无铅华美妆,素面朝天,一袭纱裙,面前书案上还摆设着众多的文书。
张夫人趋行登堂,眼见公主还在捧着一份籍簿细览,那粗浓的蚕眉已经扬起,顿足怒喝道:“那些贱奴们,怎么忍心见公主殿下这般劳累!殿下只是太仁慈,良言劝用,哪比得上鞭杖驱使!”
“阿姨不要这么说。人能留此破落门庭,已经是情谊难得。况且家事底细,我总要自己略知大概,主人心力,又哪里是仆人用功能够代替。”
太平公主放下籍簿,抬手示意张夫人到近前来做,又微笑问道:“事情已经做好了?”
张夫人闻言后便从怀内掏出一份卷宗,递交到公主面前,并有些忿忿道:“那些闲人也真是不知有多烦扰,什么琐碎器物都要相托转送,真当我家车马不必惜力。”
“话也不该这么说,人能有事托我,总是一份敬重。无非行走劳累一些,积下的人情总能用到。”
太平公主口中笑语,然后拿起那一份卷宗仔细翻阅,逐次对照,语调则稍显低落:“家无长丁,但终究还是要维持下去,不让人见笑我家门无人。那些女官深居禁中,思念家人也是人情难免,我自己患于这一点人情缺失,却又享有一点便利,替她们将情义传递,事迹不算显重,用心却能暖人肺腑。也不盼人能竭力保我,只要稍念惠德,替我将人情稍作张望,便不辜负这一番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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