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1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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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7章
唐家气数,应在大王
“深夜来扰,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田大生刚才在王府帮忙接待宾客,小饮几杯,虽然没有什么醉态,但脸庞也是通红。
“我与田翁,不必言此。”
李潼让人送上冷饮,示意田大生入席座谈,望着田大生略显清减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叹息道:“早前初入坊居,田翁便犯险来陈。至今境遇小有转机,俱仰众力啊!”
对于田大生等人,李潼是真的心存感激。人在困境中时,哪怕几句能够暖人心脾的话语都足以让人铭记不忘,更不要说田大生他们是真正帮他良多。如果没有这些不起眼的市井义士奔走,他也不能把握住机会、争取到真正的转机。
“大王不因仆等卑鄙而看厌,肯托事驱使。仆等所劳只是奔走,实在不值得功事夸美。”
田大生讲到这里稍作迟疑,然后继续说道:“仆夜中来见,是向大王辞行,怕明日没有机会当面诉情……”
“辞行?田翁要去哪里?”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是不是在外那些义士有什么疑难?你等忠力、性命事我,我自有责任庇护你们周全。无论大小疾困,直言即可!”
“大王仁义无双,仆等幸遇恩主,只是故情难了,事积年久,也该有一个了结。”
田大生讲到这里,神态变得严肃起来:“周兴狗贼被逐远外边,正是杀贼的良机。故义诸众性命相约,要野中奔逐诛杀恶贼!仆旧受郭公大恩,血仇岂能置身事外!如今大王恩眷在享,四郎也已经安在北衙千骑,人情事务都有托付,这些余事自有仆等担当!”
仗义每多屠狗辈,田大生此人样貌或是不乏市侩精明,但是尚义不落人后,尤其讲到这些的时候,更是语气坚决,颇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气概。
李潼听到这话后便从席中站起来,并也正色说道:“郭公余恨,我也一直记在心里。田翁若以事问我,我是觉得周兴多行不义,如今衰态已露,待我入朝之后,必会广结同仇之众,明罪杀之!即便不为人间的公道,只为诸义士深情助我,同仇尚义,岂田翁等不落人后。”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对于周兴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酷吏,李潼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感。
此前受困于丘神勣的威胁暂时没有将周兴列作首要目标,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短困,随着自身处境转为安稳,他也想为世道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倒也不必夸美什么道德大义,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能够过得去,人生在世,活命之外,总要要为自己留下一点可供咂摸回味的事迹。
所以刚才在与李敬一闲聊的时候,李潼也在旁敲侧击的试探这些人对周兴其人有没有什么想法,希望能够寻机借力的搞掉周兴,让这家伙不要再继续为害人间。
田大生听到这话,自席中俯身而拜,并将发顶幞头解下,额头紧贴在手背上:“仆等有此决定,正是不愿大王介入太深。周兴这个狗贼血食人命,一身脏污,即便除之,也要被溅半身脓血。
大王身位所系,绝非区区眼前,未来、未来……仆是拙言浅见,所见唐家气运流转,复兴也将应在大王。草莽之徒,或许不足相论大事,但一点赤诚血性,今日不动,又怎么能空待来时?”
李潼闻言之后,倒是愣了一愣,片刻后弯腰将田大生扶起来,且真挚言道:“气数兴废,不在几人私论。眼前今日,苍生不必待我,唯门下几人休戚相关,田翁与我,相契微时,我如果只是临事惜身,又怎么敢自夸天时感应?
你等闾里义士故情执念,我是由衷敬重这一份顽强。既然心意已定,我不强阻你们趋义赴险,但是心意拳拳之外,也要小心观情,不为惜身,只为成事。短留几日,容我小探周兴驿路行程,咱们内外施力,便在行途除此恶贼!”
原本李潼是准备在规则之内解决掉周兴,但田大生等人这一点用心也让他感动。
不过周兴此番离都,也不是白身流放,是作为监察御史前往河西提押韦待价等罪徒,这一路行去,身边肯定也少不了军士护从。田大生等人如果只是仓促出寻、伺机截杀,成功的几率不会太高。
此前李潼被金吾卫兵众堵得死死的,消息来源有限,能够施力也实在不多。不过他如今处境又有不同,想要打听一下周兴的行止底细,也只是几句话的事。更何况周兴这个家伙仇家遍野,也不会有几人乐见他仍招摇在世。
世道繁复,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旁人风光与否,无改周兴眼下的忧困。
得知丘神勣被私刑处决之后,周兴心里也是充满了危机感。如果丘神勣是被明论于案,周兴反而不必这么担忧自身。
他经手的罪案不知凡几,对司法的各种程序也都了然于心,也有信心在论刑的过程中,将自身与丘神勣撇得干干净净。可是现在,丘神勣就被这么不明不白的干掉了,也让周兴没有了为自身洗脱的机会。
早朝结束之后,得知自身新的任命,周兴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喜是喜在神皇陛下并没有完全放弃他,虽然暂免刑司职事,但还给他保留了直达天听的渠道。
丘神勣久为南衙大将,其人一死,余波势必不小,而周兴与丘神勣过往联系密切,在这样的情形下暂时离开神都,倒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免于遭受波及。
可是他这样的幸进刑徒,也尤其需要依傍在神皇威压之下,一旦离开了神皇的羽翼庇护,自身也会沦为旁人攻击的目标。
返回官署之后,周兴趁着还未卸职,即刻吩咐人将弓氏罪卷送来己处,希望能从这当中挖掘出新的内容出来,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个留在神都的余地。
他是希望自身既能留在神都,又免于遭受丘神勣之死的波及,弓嗣明入刑之后留下的这个洛阳令职位就是一个上佳的选择,既可以保证自身留在畿内,又可以避开台省中的暗潮涌动。
“外边在吵闹什么?”
本身便烦躁不已,苦思对策,突然外面又传来人语喧哗声,周兴更加的不耐烦,开口喝问道。
一名刑司吏员上前小心翼翼说道:“回禀侍郎,河东王短时转迁,再归鸾台领敕,部员们所论正是此事。”
“这位少王,呵,也真是好运气啊!”
周兴听到这话后,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便自嘲似的苦笑起来。尤其想到此前不久,丘神勣还催逼他构陷少王,可是眼下原本威风凛凛的丘大将军已经是死无全尸,但少王却否极泰来,变得风光起来。人生际遇,也实在是玄奇难卜。
“是了,不知少王与丘某之死究竟牵连几深?”
周兴心里念头偶生,此前由于丘神勣施压的缘故,他对少王一家倒也保持了不小的关注。
此前对丘神勣说唐家余脉、一一剪除,倒也并非纯是拖延,前日将恒山王之子李厥送入南市处决之后,他就在考虑有没有可能将嗣雍王一家也卷入进来。毕竟就算没有丘神勣的缘故,这也是他的本职工作之一,可是朝会上发生的逆转打乱了他这一思路。
“少王献瑞经、求自保,得取神皇欢心,短时之内或是不能撼动。但武氏诸子必不乐见少王此时的风光,如果能够案指少王,或能借武氏之力留在神都。”
想到这里,周兴心情变得燥热起来,他倒是记得少王与弓氏罪案似乎有什么牵连,不过一时间倒是想不起具体细节,于是便又拍案喝道:“刑卷怎么还没有送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年在三十多岁的刑司主事缓步行入,并对周兴拱手笑道:“侍郎、啊不,御史真是勤恳,解事之日,仍然操心案牍,实在是我辈楷模。但阁下也久在刑司,应该体恤卑职等为难之处,卷宗隐秘,事关重大,实在不可滥示事外之徒……”
“胡元礼,凭你也配来面辱刁难我?你信或不信,即便我不在刑司,要案杀你等区区下吏,不过转念之内?”
看到对方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周兴神情顿时不悦,拍案而起,怒视对方。
主事胡元礼听到这话后只是撇撇嘴,却没有多少畏惧之色:“卑职虽是不才,幸在坦荡无垢。秋官诸事,不属宪台,阁下若再继续咆哮此中,恐是要失迎送的体面!”
“好,好得很!我虽然短解案事,但归来之期不远,待到复直此案,便以此獠立威!”
周兴气得脸色涨红,顿足喝骂两句:“滚出去!郎官交割了事,不是卑鄙下吏能见!”
胡元礼闻言后嘿笑退出,只是站在门口又指着几个吏员训斥道:“你等走卒,侍在廊下,眼耳都要精明一些。署中笔墨器用若有遗失,唯尔曹是问!”
周兴听到这话后更是大怒,但心内也是警觉暗生,自知人缘实在不算好,一旦久离机枢,必会被人离间疏远,还是要想办法,尽快重回神皇视野之中。
第0168章
大凶出洛,人共杀之
神都洛阳自有“天中”之称,由此所出四通八达,连接海内四方名邑。
这其中,西向连接西京长安的道路是最重要的,两京之间相隔八百三十五里,单单相连的道路便有数条之多,既有供圣驾往来两京的御道,也有沿途多设驿、馆的驿路,至于民间县乡之间那些私路、便道,则就更加的数不胜数。
这其中公私、客货往来众多的最主要干道,自然还是要数驿路。沿途旅者众多,车马不绝于路,仿佛一条川流不息的生命大动脉。
时入八月,几场雨落下来虽然带走了一些夏秋之交的酷热,但也让道路变得有些泥泞。大凡行途旅人,不论目的为何,总是各有各的辛苦,远不及安在家室之中那么舒服惬意。
行途之中突然道路中央传出一声惊人闷响,原来是一驾载满货品的马车车轮陷入坑洞中,以至于车轴直接断裂开,车上的货品也都洒落在道途中,原来是一捆捆稻草捆扎的药材。
“瞎了眼的苦命鬼,怎么不看好道路!”
一名青衣幞头中年人似乎是货主,眼见药货洒落在泥泞的道路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自前方拨马返回、冲上前来便挥起马鞭对那个同样摔倒在地、一身泥浆的车夫一通抽打。
此时道路前后行旅们见到这一幕,反应也都不一而足,有的人幸灾乐祸、捧腹大笑,有的人则小心翼翼检查自己的行李、货品,更有一些品性猥琐者则已经冲上来,开始哄抢泥浆中那些药货,场面顿时变得混乱无比。
中年货主眼见货品被哄抢,神态变得更加气愤,一边更加大力的抽打惩罚着犯错的车夫,一边暴躁得呵斥其余行内奴仆们赶紧抢回药货。
车夫在泥浆中挣扎着,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泥人,惨叫求饶声凄厉无比,这时候旁边便有人看不过去,一个年轻的骑士打马上前、劈手夺过货主手中马鞭,怒声喝道:“错事已经发生,正该尽快补救,你这个贾客真是凶恶,难道还要把人当街打死?”
“我教训自家犯错奴仆,你这闲人……”
货主正心疼并气恼,抬手便要指骂多管闲事的年轻人,转念却见年轻人反手扣住佩剑,且已经抽出一截寒芒闪烁的剑锋,脸色变了一变,后退几步招来几名健仆拱从左右,胆气才又壮了起来,指着年轻人怒声道:“这贱奴毁我一车良货,死不足惜!奉劝足下,闲事少问!”
敢行商野途者,哪个也不是善类,这货主前后几车的货品,随从者不少,已经有奴仆持着铁杖上前,只是畏惧年轻人腰间利刃才没有上前。
年轻人见这架势,一时间也有些踟蹰,尤其在见到货主有恃无恐还待惩戒犯错奴仆,半是羞恼、半是可怜,犹豫片刻后开口喝道:“你惩戒罪奴,外人莫问。但我既然开了口,不可没交代,反正你是要将这奴仆打杀,索性卖给我!”
货主闻言后更冷笑起来:“还是一个尚义好生的义士,你要多管闲事,好得很,这贱奴往常半匹细绢不值,但今日毁我一车重货,你要救他一命,也要把这罪过应下来。五十匹绢,拿得出,你将人引走,拿不出,记住道途闲事莫问,自己滚开!”
此时驿路上聚集起不少的看客,听到这番对话,反应也都不一而足,有的指骂那货主贪婪残忍,有的则劝年轻人不要强出头,更有此前参与哄抢者眼见这一幕,主动将药货还回来,劝那货主留一线余地。
“刘长史,咱们要不要……”
围观诸众中,有十数名精壮骑士勒马于人群外围,其中一名骑士转头请示中间身穿灰色圆领袍的刘幽求。
“不必,大事要紧。”
刘幽求闻言后便摆摆手,视线则在围观人众身上观察一番,然后才又将手一招:“继续上路吧,已经行过数个驿馆,俱都不见周兴。狗贼却仍能应时入驿,可知必有藏匿的手段,还是要尽快将他揪出来!”
之后一行人便继续上路,而驿路上的事故却仍然没有解决,货主咬死了不肯松口,管闲事的年轻人虽然鲜衣怒马且有三五随从,但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的财货,沉吟半晌,他翻身下马,一拍自己那神骏的骢马坐骑,说道:“此马直价五十金有余,以此易奴,你若不肯,今日算我受个教训。来年野途再遇,你只盼自己仍有人多势众,否则……”
话讲到这里,语气已经非常的不善,货主闻言后,脸色也变了一变,再见年轻人坐骑乃是毛色漂亮、体态神骏的连钱骢马,一时间也是心生贪念,便笑道:“如此,那就多谢义士惠我。”
围观诸众看到这里,一时间也是群情涌动,原本一开始还有人取笑年轻人不自量力的多管闲事,待见他竟然连如此名马都舍得送出,只为解救道途相见一个不起眼的奴仆,自是对其刮目相看。
唐人世风本就勇健尚义,在场众人夸赞年轻人高义之外,对于货主的贪婪残忍也都分外的不耻。这会儿人群中便有人叫喊道:“人间血气,岂在一人!义士无需折马,咱们在场人众敢捐半端一钱,也能凑足这奸商货钱!”
那人可不只是说漂亮话,喊话的同时越众而出,行囊中掏出数百枚扎成一束的开元通宝,直接摔在货主脚前的泥地中,怒声喝道:“点收!”
说完之后,他更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有了这一个人作为表率,周遭围观者纷纷做出响应,或钱或绢,很快便在货主面前聚成一小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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