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校对)第1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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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嗣忠这会儿还存几分冷静,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李光顺,抬手拍拍兄弟肩膀,凝声道“镇定些,勿损我门仪!国爵门户,岂容轻侮,你且先行,我即刻入请陈情,虚罪难实,这些人若真敢失礼为难,记住他们的样貌名字!”
说话间,他又指了指一侧的家仆说道“丘三你随二郎同去,他人事历浅,不能从容应对。”
之所以这么干脆交出兄弟,丘嗣忠也是存意争取一下时间,变故来得太快,让他家完没有反应的时间,甚至来不及派人去通知已经被安置在别处的家人速速逃离神都。
丘嗣诚这会儿完没了主见,被家奴强拉上前,待到行近看清楚李光顺的面貌,脸色陡然一变,拔足往中堂退去,口中惶恐叫道“是广汉王!我不能……一去便没命!”
“罪徒窜逃拒捕,杀!”
李光顺抬手一挥,身后军卒便向丘氏中堂冲进去,而他自己也抽出佩刀,大步踏了上去。
“住手!你们都……二郎你不要……”
丘嗣忠还在挥舞着两臂想要维持住局面,当他正在奔走叫嚷之际,身后蓦地疾风骤起,蓄满了劲力的刀锋重重斩在他的后背上,他错愕转头便见到李光顺那满是仇恨、几近怒裂的双眼。
一刀斩翻丘氏长子,李光顺终究不是杀惯了人的屠夫,热血喷涌当面,下意识侧身避开,丘嗣忠已经带着深深嵌入骨肉的刀锋倒地哀号。
“阿耶、阿耶,你在天有灵,可见到儿郎今日……”
李光顺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水,口中喃喃,已是热泪盈眶,不同于年幼、记忆模糊的两个少弟,他是亲眼见到当年丘神勣喝令悍卒将其父拘入密室,再见面时,已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拒捕阻事者,杀!”
年轻人又大喝一声,抬手抓过一名军卒佩刀,跨步上前,用力踏在仍在哀号的丘嗣忠身上,刀锋发力下沉,斩下一个血淋淋的头颅!
第0161章
宰相荐才
李光顺率领禁军血洗丘神勣家宅的时候,李潼仍然逗留在鸾台。
他奶奶派他来传达敕命,然后又没有更多交代,他也不敢私自离开皇城,索性便直接留在了这里,观察一下门下省的办公环境。
出阁之后,李潼兄弟三人虽然也望朔朝参,但基本上都是参加完大朝会后便匆匆离开,也没有机会在这些中央机构官署溜达。
鸾台作为中央三省之一,官舍宏大堂皇,占地很广阔,眼下虽然已经入夜,但仍然有不少官员值夜留守,内外灯火通明,人员出出入入,显得很是繁忙。
值夜的鸾台侍郎韦方质在发出敕命之后,便告罪一声返回直堂处理案事,只是留下几名胥吏陪伴少王。李潼闲人一个,也不好寻人攀谈、打扰旁人的正常办公,廊舍之间游走一番后,便让人寻一间空舍入座小憩片刻。
他这里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有人发问道“大王可在舍中?”
不待吏员答话,李潼又起身将衣袍稍作整理,让人上前开门,便见到一个年在四五十岁、身穿绿袍的中年官员站在门前。
中年人面相清癯端正,很有一种儒雅气质,见到少王起身相迎,连忙举手作揖并微笑道“卑职左补阙乔知之,知大王驾临鸾台,特来走拜,殷情叨扰,还请大王勿罪。”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李潼略有诧异的端详两眼,然后才笑语道“乔补阙才名高著,小王闻名日久,憾不能并席请教,巧逢此中,言何叨扰,快快请进。”
这个乔知之,官位虽然不高,才名却实在不弱。其最为后世所知,还是一桩桃色事件,家中有美婢被武承嗣所夺,乔知之寄情诗篇,密送婢女,婢女感愤自杀,由此触怒武承嗣,被武承嗣指使酷吏将乔知之构陷杀害。
当然那都是后事,眼下李潼说久闻其名,倒也不是虚言。乔知之本有文词之名,除了与陈子昂相交莫逆之外,与沈佺期、李峤等人也都关系不错。李潼朋友本来就不多,偶尔也从李峤等人口中听到乔知之的名字。
“大王扩新诸律,卑职常于闾里赏闻,奇致妙趣,大有洗耳娱新才情。日常有憾不能近睹风采,及至得闻大王正在左近,不能按捺情怀……”
乔知之走进房间入席之后,神态略显激动,张嘴便滔滔不绝说起来“大王《天仙子》新曲,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动情极致,歌入肺腑,卑职爱之至深,常与时流雅客连日弄曲欣赏,只叹大王新辞拟出,曲子词才脱俚俗而就工整,章式风雅……”
大概是积攒了太久的心声,终于有了倾诉的机会,乔知之入座之后便一连串的褒言赞语,竟让李潼都找不到机会插话。
对于其人热情,李潼也颇感消受不起。他虽然对文抄大业一直念念不忘,但也一直没有什么精力用心去做,尤其此夜更是满心的阴谋险计,也实在没有心情应付乔知之这个老文青。
不过李潼心里也明白,随着此夜解决掉丘神勣这个隐患危机之后,未来他们兄弟肯定是要更加深入的走入时局中,什么样的人都会有机会接触到,乔知之这样的人物或许不能提供直接的政治助力,但在人脉开拓方面则能够给李潼带来极大帮助。
所以李潼也就暂时不再去想有关丘神勣的事情,耐下心来与乔知之讨论起诗词创作技巧。
当然,讲到诗文真正的精熟,李潼远远不如乔知之这个老才子深刻,毕竟对方是能够与陈子昂这样的大能情趣相投的。但李潼的优势就在于思路开阔,有唐一代诗文发展脉络都能简记在怀,与乔知之讨论起来,非但不落下风,甚至还能反过头来引领谈话节奏。
正谈论之际,李潼抬头发现鸾台侍郎韦方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正负手侧耳听室内两人谈论。
见少王视线望向自己,韦方质便举步行入房间中,嘴角含笑,望向少王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赞赏“大王趣才满怀,口吐兰芝,诸多妙语发人警思,老夫途过偶闻,竟然忘行,门前小窃雅趣,实在失礼。”
宰相入门,房间中两人不敢怠慢,各自起身相迎。乔知之工作时间划水,来跟少王讨论诗词,当着上司的面总有几分不好意思,陪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离开前又约定择日邀集李峤等文友登王邸拜访。
待到乔知之离开后,韦方质便又说道“早前欧阳通咆哮凤阁,使人无解大王等失于学养。年初幸闻《万象》曲式,已经让人自知所见偏颇。今日得亲近细览,更知大王美玉良才……”
“韦相公谬赞,小王忝受,虽不能及言中一二,但凭此自警,盼能追比言赞。”
李潼嘴上在敷衍,心中却有些好奇韦方质何以如此态度。望朔朝参场合虽然难免有见,但彼此之间还是少于言谈。
韦方质如此和颜悦色,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就算有那一份敕令的缘故,应该也不至于让一位宰相即刻折节下交。要知道这个韦方质未来倒霉,就是因为谱儿摆的太大,对权倾朝野的武家子都不假辞色。
“大王才趣深养,憾不为世道熟视。老夫讨巧一步,来日有同宗故义后进一员将入神都,欲荐门下听教,不知大王可愿纳之?”
韦方质又笑眯眯说道。
李潼闻言后,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他直接从席中立起,又对韦方质施了一礼,才又说道“小王草野闲人,承蒙韦相公雅重,荐用才流充我客席,多谢相公雅意。”
他之所以这么惊喜,也是有原因。暂且不论韦方质的宰相权位,其人出身京兆韦氏,言之关中第一著族都不为过。
虽然从高宗时期开始,就一直在尝试摆脱关中本位的限制,长孙无忌的死意味着关陇勋贵集团政治上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复存在。到了武则天时期,手段要更加激烈,但是以京兆韦氏、弘农杨氏为代表的这些世家豪门,政治潜力仍然庞大。
武周中后期逐渐成型的李武韦杨政治集团,虽然只是学术上的一个概括,但在之后几十年也一直在实际影响着整个帝国的走向。
甚至一度强大到让武则天这个缔造者都心生危机感,不得不用二张兄弟加以钳制,更是直接出手逼杀李显的嫡长子、皇太孙李重润,但最终仍然没有逃脱神龙政变被逼宫的宿命。
眼下这个联姻集团虽然还没有一个影,但是京兆韦氏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单单武周一朝,韦氏走出的宰相便有四五人之多。
这样的大世族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族人众多,家学渊源,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合格的政治人才。
比如眼前的韦方质,便是一个刑名法律方面的人才,对国朝以来律令格式研究非常精深,所编写的《风俗廉察四十八条》更是考察地方官员政务能力的主要条款。
李潼欣喜不在于韦方质个人对他的态度如何,毕竟韦方质就算没有之后不久的横祸,政治前景也已经不大,而且眼下的李潼也根本不够资格跟宰相达成什么政治同盟,就算对方看得起他,他还怕自己折在里面呢。
韦方质肯将同宗子弟引荐给李潼,这意味着几位少王的存在终于获得这样的豪门大族关注,认为他们兄弟已经有了可以烧冷灶的潜力!
这对李潼而言,意义就太大了。他以前招揽那些府佐都是啥人呢?这么说吧,就算他今次挑起事端,让朝野震荡,但除了自己亲自上场之外,也几乎不能获得什么像样的政治回报。
比如说这一次洛阳县廨官属几乎被扫荡一空,按照正常政治逻辑,李潼也想分一杯羹。
洛阳令那种赤县长官他不敢想,给自家门人争一个县尉位置也不错,可问题是,就算他争得到,门下那些府佐也根本没有人够资历胜任!
如果李潼府中有京兆韦氏这样的族人供职,情况就完不同了。这意味着李潼能够通过其人,在特定情况下借用到韦氏那庞大的政治影响,能够进行的骚操作空间可就大多了!
李潼还没来得及细问韦方质将要推荐给他的是什么人,鸾台官署外又响起人马喧哗声,之后便有吏员奔走来告“广汉王入坊执贼,已经返回!”
听到这话,李潼精神顿时一振,起身与韦方质一同行出。两人刚刚抵达直堂附近,便见李光顺一身甲衣浴血阔步行来,行至直堂前方,视线望着李潼,激动难耐,同时叉手对韦方质说道“卑职奉命擒贼,贼徒却怙恶不悛,不肯甘心入案,恃凶顽抗,无奈之下,卑职只能下令格杀,丘氏数子贼首俱在此中,任事出错,恭待韦相公裁决!”
说话间,他抬手一招,自有军士上前将血淋淋的丘氏几子人头摆出。
李潼见到这一幕,不免对他长兄刮目相看。他本来还担心兄长素来谨慎,恐是不敢大下杀手,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他们李家真的是少有善男信女啊!
几个血腥人头摆在面前,韦方质一时间也有些傻眼,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请大王暂居署中,臣即刻入陈奏事,请诉神皇陛下。”
第0162章
板荡识诚臣,入死不自知
“启禀神皇陛下,广汉王入积德坊丘氏家邸,丘、丘大将军三子两侄,俱遭戮当场……”
听到宫婢的回答,武则天眼帘微垂,片刻后才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待到宫婢离开,她才看一眼新任文昌右相、刚刚抵达殿中的武承嗣:“你明白没有?”
武承嗣闻言后愣了一愣,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后才硬着头皮说道:“除恶勿尽,不留余患。臣、臣只是感伤人情难固,丘某旧年也曾为肱骨之助……”
武则天听到这话,眸子闪了一闪,神情隐有不悦:“这不是你该说的话,肉食者伤情鱼肉,又该以何为食?若见识只此,你也只是虚长,较之少王仍欠几分果决。”
“臣、臣只恐故情余韵流长,未必止于此际。”
武承嗣跪下来,神情肃穆说道:“少王暴虐,经此毕露无遗,本性残忍,不是能够长久饲养之无害幼犊……”
他也是极壮胆量,才向神皇陛下说出这样的话语,实在是因为河东王异军突起,让他大感措手不及,同时心里也生出浓厚的危机感。
永昌元年这一场风波前后,就连神皇陛下都显出几分无能为力的软弱,他们武氏一众子弟在这个过程中得与神皇关系前所未有的拉近,面参密要,入掌机枢,也让武承嗣心中大感振奋。
可是无论他们兄弟做了什么,神皇陛下的反应都远不如少王这一次的献经这样激烈。仅仅只是篡改佛经而已,如果神皇陛下能够早做提示,武承嗣自认能够做的比少王更加出色。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则笑了起来,指着武承嗣叹息道:“你啊,真是不能超脱俗情。今次应变,束手束脚,来年加任更重,不知何力担之!”
武承嗣闻言后,脸色蓦地一变,心跳陡然加速数倍。他如今已经是贵为宰相,还要加任更重,那么只能是……
“臣思虑浅薄,幸在姑母陛下不弃,拔臣于俗流之中,面授非凡事务,唯衔恩勇赴,不敢辞劳,凡有所命,竭力任之!”
武承嗣又连连叩首,一副慷慨神情。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往常眼见武承嗣如此表态,武则天就算不能仰仗其智谋,但也欣慰于这一份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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