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50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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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左懋第为查盐钦差,出巡扬州,前后将近八个月,不可谓不努力,在漕运总督史可法全力支持下,他将两淮盐运转运司衙门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部拿下,一时轰动江南。
  作为一个品级只有六品的给事中,左懋第不可谓不刚。
  奈何盐商士绅对盐政多有抗拒,南京勋贵对扬州查盐十分不满(勋贵在盐商中多有参股),两淮官场又铁板一块,相互自保,令案件无法深查,其间盐商们祭出了罢市的手段,一度中断了南盐北运的通路。江北无盐。崇祯帝深知事情重大,不得不暗下密旨,令左懋第和史可法缩小查缉范围,以免影响南盐北运,导致江北动荡。
  盐商罢市是一个大绝招,无论左懋第还是史可法,都承担不起那严重的后果。
  其实,史可法在崇祯十四年刚刚就任漕运总督、兼巡抚淮扬之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肃吏治,打击私盐,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私盐泛滥的整体局面并没有被遏制,个中原因,就是因为私盐贩运牵扯太广,不但关系到盐商盐行、盐户的利益,私盐贩子的身家,普通百姓的盐袋子也大受影响,稍一不慎,就可能掀起大风浪。
  史可法不得不慎。
  这一次也一样,左懋第虽然抓了不少贪墨的盐官,私盐贩卖稍有收敛,但盐政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太子当日提出的改革盐政的四个办法,也就没有办法在两淮彻底推行。
  听到左懋第回京,朱慈烺心中涌起敬意,他第一想法就是要见这个忠臣一面,看当代文天祥是何等风采?不过身为太子,不宜私见朝臣,加上左懋第已经入宫面圣,今日是见不到了,只能等明日早朝了。
  十四。
  卯时。
  车轮辚辚,太子的车马准时出现在皇宫门前,灯笼光亮之下,太子走下车来。
  门前的众臣都躬身行礼。
  朱慈烺目光扫过群臣,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然后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左懋第。
  虽然没见过,但朱慈烺却知道,那就是左懋第。
  乌纱帽,蓝色的官袍,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个子高高略显消瘦,方脸,长髯,眉毛浓重,目光却炯炯,站在那里,如山岳一般。
  和朱慈烺想象中的,忠臣硬骨的样子差不多。
  当着众臣,朱慈烺不便和只是一个六品的左懋第太亲近,只能微微点头。
  左懋第急忙躬身行礼。
  虽然不在京师,但左懋第对京师发生的事情却是了解甚多,不说太子提出的新政四策,只说解围开封,击退建虏入塞的不世奇功,就令他惊异,视太子为神人。
  历史上,左懋第曾经不止一次的上疏,请求朝廷停止三饷加派,在他和其他大臣的苦谏下,崇祯十三年,崇祯帝宣布停征剿饷,但辽饷继续。左懋第请马上公告天下,免得地方仍旧开征,小民不得实惠,崇祯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而在太子的谏言下,朝廷去年年初宣布辽饷减半,次年废除,等于是朱慈烺完成了左懋第前年未竞的事业,左懋第自有一番激动。此时见到目光柔和、但却自有英气的太子殿下,他心头不禁涌上三个字:真是圣太子啊……
  朱慈烺却在想,左懋第是一个可用之臣,但刚硬有余,机变不足,政治手腕并非他的长项,面对江南盐务的弊端和错综复杂的局面,显的驾驭力不足,既如此,倒不如给他换一个发挥的场所……
  早朝。
  又是激烈的争吵。
  言官御史们正月十六之后,就得离京前往江南追缴逮赋了,这一去又得一年,早朝那是上一日就少一日,因此谁也不放过这最后几天的表现机会,但是有议题,都争先恐后的跳出来,唾沫横飞的抒发己见,或者是弹劾各部官员。
  左懋第查盐之事是今日早朝的第一个议题。
  对左懋第功过,对于两淮盐运,朝臣和言官们看法有所不同,掀起不少争议。
  两淮盐运使司衙门的官员被一锅端,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制定了攻守同盟,坚不承认贪墨,每日里只是喊冤,但后来左懋第将他们从老巢扬州移出,挪到淮安,关押在特殊地点,限定时间交代问题之后,终于有一小部分的官员顶不住压力,开始交代问题。
  不过大部分的官员依然选择了顽抗。
  到七月份,左懋第不得不将他们全部释放,因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将官员们长期羁押——能关到七月份,左懋第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再继续下去,不但他,就是京师的崇祯帝怕也是顶不住内内外外的,要求不能冤枉好官、随意羁押官员的压力了。
  到现在,交代的官员都被交到了刑部,顽抗到底的官员虽然被革职,但却不会有牢狱之灾。
  对这些官员,朝堂上吵吵嚷嚷,有人要求继续彻查,却是马王爷马嘉植。
  有人则弹劾左懋第,认为左懋第将两淮盐运司所有官员拿下,异地关押,但却没有证据,违反了大明律法……
  却是太常寺卿李景田。
  不等李景田说完,兵部侍郎吴牲站了出来,大声斥责,同时力挺左懋第。
  内阁蒋德璟站出来附议。
  阁臣站出,又是东林之首,对左懋第的弹劾之声,这才渐渐平息。
  朱慈烺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听,一句话也不说。
  左懋第扬州查盐只所以不能算成功,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并没有能撼动两淮的盐商结构,不过就是换了一些官员,等风头过去,一切依然如故,尤其继任两淮盐运使的,还是历史上有名的大贪官丁魁楚,这一来,朱慈烺对两淮盐务的前景,就更是不敢乐观了。
  但这并非是左懋第不努力,而是因为江南的士绅盐商官员在“盐务”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他们不容许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动辄就以罢市、中断盐运做要挟,而朝廷却没有应对的办法。
  所谓法不责众,就是如此。
  盐务改革只所以困难,原因也就在此。
  有人弹劾,左懋第出列自我请罪,崇祯帝少有的对左懋第露出了温和的笑,温言勉励左懋第。作为皇帝,对江南盐政的弊端和不得已,崇祯帝了解多多,知道左懋第已经尽力了,所以不加责备。
  对于江南士绅和盐商,崇祯帝恨得牙痒痒,但没有办法,投鼠忌器,为了两淮和江北的稳定,为了盐,朝廷只能暂时隐忍,这也是从正德朝一直到现在,朝廷一直想要改革盐务,但始终难以成功,每一次都是草草收场的原因。
  这一次也一样,如果朝廷再不提,那么那些被惩治的盐官就成了此次左懋第扬州巡盐的唯一成绩。
  首辅周延儒最后出列,先肯定左懋第的辛苦,再对两淮盐政定了调子……
  朱慈烺静静听着,心知周延儒已经放弃了整饬两淮盐务的心思,或者说,从一开始,周延儒就没有打算严厉整饬江南盐务,内阁所有的动作,不过是在配合(敷衍)陛下和他这个东宫。现在查也查了,贪墨的盐官抓也抓了,这一年的盐税收入大减,不能再折腾下去了,两淮盐务必须尽快恢复常态……
  朱慈烺心中恼怒,但却也没有办法。
  除非是找到应对两淮盐商罢市的办法,否则朝廷不宜再查盐,不然还会如这一次一样,虎头蛇尾,不了了之……
  周延儒说完,有意无意的瞟了太子一眼,见太子低头没有反对,这才向御座上的崇祯帝深深一鞠,退回原位。
  盐政之后是辽饷。
  去年,朱慈烺提出新政四策,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废除辽饷,因为太惊世骇俗,所以朝臣们当时多有疑虑,担心废除了辽饷之后,朝廷没有军饷可用,但辽饷又确实是弊病多多,于是在次辅陈演的提议下,改为减半征收,明年也就是今年再全面废除。
  太子提出废除辽饷的一个根据就是厘金税可以补上辽饷的窟窿,但就今年的征收情况来看,并不是太理想。全国各地,满打满算,合总起来,也不过收了三百一十万两,其中大运河贡献了七成,各地征收厘金税多有阻碍,甚至发生了数十起聚众冲关之事,虽然在朝廷的严令之下,冲关之人都受到了严厉的处罚,但厘金税并没有补上辽饷四百万两的窟窿,却是事实,而厘金税引发的物价波动,各地多有奏报,对厘金税不满的声音,始终没有停过。
  今日既是论辽饷,也是论厘金局。
  朝堂上,争论不绝于耳。
  朱慈烺静静倾听。
  大明官员在朝堂上扯皮,甚至发怒打人,在历朝历代,都算是独树一帜的,言官系统的发达和发言时间的不限制,导致每个人都可以侃侃而谈,谈完之后仔细一想,其实两句话就可以结束的事情,他非要说上一炷香,害的所有人都陪他罚站。
  这也就罢了,关键很多时候是对人不对事,同样的政策,甲提出他就支持,若是乙提出他就要坚决反对,并鸡蛋里挑骨头。
  所幸今日还好,所有人都知道废辽饷和开厘金都是太子提出,因此无人敢攻讦政策提出者,只是就执行中的一些不足,进行争吵和交锋,虽然崇祯帝厌恶结党,在他治理国家的十七年里,党却从未消除,有乡党,有师生党,更有南党和北党,今日争论就是一个泾渭分明的例子。
第六百九十九章
太子又出招
  刚才论盐政时,兵部武库司郎中成德站出来,先痛斥两淮盐官,再说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史可法对盐政的颓废负有一定责任,不等他说完,立刻就有人站出来护航史可法——非常可笑,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光时亨。
  去年,光时亨在朝堂上公然说,“欲效唐太宗玄武门故事乎?”惹的群臣变色,崇祯帝大怒,因而被廷杖二十,但光时亨不以为忤,反以为荣,伤好之后,他也被派往江南,催收逮赋。就成绩来说,光时亨还算是可以,整体言官中,他追逮的成绩在中上游,而且据他的奏疏,他在追逮的过程中,轿子也曾经遭受到不明人物的蛋袭,虽然没有受伤,但也是挺狼狈的——事后,光时亨大闹州衙,对没有保护他周全的知州严厉斥责。
  朱慈烺对光时亨非常反感,甚至是厌恶,并不是因为去年他想要取得京营的“抚军权”之时,被光时亨用“玄武门之变”映射,而是因为如果没有光时亨的激烈反对,当年甲申之变前,崇祯帝就不定就南迁了,就算崇祯帝不南迁,太子也非常有希望南迁,如果是那样,历史就会完全不同,但因为光时亨一句:“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而将一切都扼杀,从而导致了一场无法挽回的大劫难。
  如果光时亨真是热血青年,真是忠臣烈子,想要效仿当年的于谦,也还有一丝可恕之处,但光时亨偏偏不是,李自成破北京,崇祯帝殉国之后,他这个阻南的最大罪人不但没有死,反而屈膝投降李自成,变成了顺朝兵部的一个兵科给事中,后来见李自成清算旧官吏,大事不妙,他才惶惶逃出北京。
  光时亨这个人的脑回路,也算是清奇的很,跑到南京之后,不思已罪,居然还想在弘光朝混一个一官半职。
  所幸马士英眼里不揉沙子,论罪将他处死。
  马士英处理南明国政一塌糊涂,致使南京短期而亡,但就处死光时亨这件事来讲,实在是英明无比。
  当年光时亨为什么要阻止南迁?有一种说法,说光时亨是当时首辅魏藻德和次辅陈演的代言人。君主一旦“南迁”,宰辅势必“留守”,有崇祯帝在,京师或有坚守的可能,一旦崇祯帝迁走,京师必然难守,魏藻德和陈演都难逃一死,所以他们两个辅臣都反对南迁,不过这并不能解释光时亨为什么也要阻止太子南迁?太子走,皇帝在,京师不至于有大波动,光时亨为什么也要阻止?
  大概光时亨当时已经杀红了眼,对京师可能会被流贼攻破的危险性认识不足,既然当了这个劝谏的“忠臣”,那就要当到底,谁也不能走,一旦京师守卫成功,流贼退走,那他光时亨就成了第二个于谦,力挽狂澜,青史留名了。
  所以从头到尾,光时亨都没有严肃仔细的思索当时的危局,并解析甲申之变和土木堡之变的不同。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这等能力。
  这样的人,热血冲顶,意气用事,不会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可叹的是,言官之中,像光时亨这样的人占据了多数——不同的是,光时亨脸皮更厚,从江南归来,得知了太子开封大胜,又击退了建虏的入塞,他居然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口口声声的说:太子军功再高又有什么用?那是领兵武将应该做的事,太子身为国本储君,坐在端方殿,学习治国理政之道才是正术。
  有人将这话告诉朱慈烺,朱慈烺听了淡淡一笑,光时亨死鸭子嘴硬,理他作甚?不过光时亨也并非不知轻重,自十二月初回到京师,重新上朝之后,绝口不提太子之事,宫门口见到太子,更是恭恭敬敬行礼。君是君,臣是臣,谏是谏,礼是礼,这一点,光时亨倒是端的很清。
  此时,光时亨大声为史可法辩解。
  两淮盐政乃是两淮盐运使之职权,又有监理太监,非漕运总督所能擅权,漕运总督能管的,不过就是通过漕运运送私盐的贩子。所以成德的指责毫无道理。
  光时亨的辩词并不新鲜,大多数人心里也都是这么想的,朱慈烺好奇的是,光时亨为什么要为史可法辩解?光时亨是次辅陈演的人,这一点是很确定的,但陈演不是东林,和史可法只是泛泛之交,光时亨为什么要第一个跳出来为史可法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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