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49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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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并不是什么京惠商行的店铺资料,而是他们这些商人在通州厘金局偷税漏税的情况。既有在他们分号中抄出的一些实物证据,也有他们分号掌柜伙计的供词,可谓是铁证如山,只要这些证据往刑部一交,他们这些粮商就一个也跑不了——偷税漏税在大明朝虽然不是什么不赦的大罪,五倍的罚金也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在信笺的最后一行,清楚写到,以大明律,所有不知悔改的逃税商人都将被遣送回原籍。
  大明商人是贱籍,洪武朝的时候,商人是不能随便流动,更不可能长期住在京师的,明中期之后,对商人的管制才慢慢放松,到现在各地商人长期住在京师,北方商人长期住在扬州,已经变成是非常普遍,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的事情了,但就大明律法来说,这其实是不符的——粮商们或许不怕罚,但如果被遣送回原籍,那他们苦心经营的京师商业帝国就会轰然倒地,荡然无存。
  而在信笺的最下面,都写了一个数字,那是他们粮号的大致存粮数。
  由此可知,太子不但掌握了他们逃税的证据,并且对他们的家底已经调查的非常清楚。
  “啊……”
  虽然竭力克制,但还是有一些胆小的粮商忍不住的轻叫了出来,更有人吓的坐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那一些没有收到资料的粮商先是莫名其妙,但很快就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没有逃税粮商那么惊慌,但他们心中的不安却也是剧烈增加,谁知道接下来赵二还会不会拿出其他的东西。
  最尊贵的那张酒桌边。
  周堪庚一脸惊异的望着发完信笺之后就站在楼道口,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赵二,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身子微微一斜,向左手边的赵敬之小声询问:“赵掌柜,这到底怎么回事?锦衣卫也插手了吗?”
  赵敬之淡淡一笑,在他耳朵轻声道:“大人勿惊,您坐镇即可,其他事,不用担心。”
  但周堪庚怎么能不担心?
  文官和厂卫历来都是对头,赵二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他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不安,如果让言官们知道,今日他和粮商们见面,有锦衣卫在场,说不得会参他一本。
  但令他心安的是,赵敬之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却听出了赵敬之话里的意思,看来赵敬之,不,应该是太子殿下早有准备,他这个顺天府尹只要坐在这里看好戏就可以。
  其实从一开始周堪庚就知道,赵敬之今晚既然敢把所有粮商都请到这里来,而且淡定自若,信心十足,就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现场的这些粮商今晚不拿出粮食来,肯定是不行的,不过他却猜不出赵敬之能用什么办法令这些粮商低头。直到锦衣卫出现,在场粮商看到面前的信笺,都是脸色大变之时,他才明白了——怪不得太子忽然要到通州巡视,原来是和今晚的借粮有关啊。
  蔡其昌面前并没有信笺,不过老奸巨猾的他却已经看出了赵二的身份,并且从身边同乡的剧变表情中猜到了信笺里的内容。
  果然是鸿门宴。
  通州查缉果然是和京惠粮行的危机有关!
  今日不出血怕是不行了。
  一咬牙,刚想要站起,却见人影一晃,右手边已经有人抢先站起,却是吴计粮行的掌柜吴德兴。吴德兴是一众粮商中胆子最小的人,平常见到老鼠都会吓得惊叫连连,为人所耻笑,此时他满头大汗向周堪庚拱手:“赵掌柜,我等借粮给你,你可会写欠据?”
  赵敬之点头,肃然道:“那是当然。而且会请府尹大人做公证。”
  吴德兴一咬牙:“那好,我愿借两千石给京惠粮行。”
  借粮虽然亏钱,但总好过血本无归,这笔帐,粮商们还是能算清楚的。
  “谢吴掌柜。”赵敬之拱手微笑。
  周堪庚也点头:“吴掌柜大义。”
  “不敢当……”吴德兴满头大汗的坐下。
  “草民粮行愿借一千两百石。”
  “草民一千五百石。”
  有人带头,那些惊慌的粮商也纷纷站起来,表示愿意向京惠粮行借粮。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是傻子也知道通州查缉和京惠粮行借粮的关系,为了免罪,也为了平息太子殿下的怒火,他们不得不忍痛将粮仓里的粮食借给京惠粮行,不然说不定今天半夜,刑部和顺天府的衙役就会出现在他们门前。
  徽商一直都是非常有组织的,不管是平常的定价或者是挤兑其他省的粮商,他们都是集体行动,极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但现在,为了自保,他们也顾不上了。
  蔡其昌脸色发白,他是徽商首领,也是大粮商,对粮商们的家底非常清楚,他已经听出,那些发言的徽商大部分都出借了八成的存粮,这实在是令他惊讶。他想不出那些信笺上究竟都写了什么,以至于让这些吝啬狡猾的同乡都乖乖地交出了粮食?
  但顾不上多想,小粮商都愿意出借一千石,他这个大粮商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然不但会失了粮商领袖的位置,说不定还会引发东宫太子更大的怨恨,想到这里,蔡其昌再不犹豫,猛地站起,先向周堪庚行礼,再向赵敬之拱手说道:“京惠粮行平价售粮,赈济百姓,实乃我粮商表率,老朽深为佩服。今日京惠粮行有难,我等自当相助,但京师百姓众多,只靠京惠粮行怕是难以应对,所以老朽想和京惠粮行携手共进,一起平价放粮,一来省去了搬运粮食之苦,二来,老朽的几处粮店都在街道宽敞之处,利于百姓们排队买粮,不知道赵掌柜可愿意接纳?”
  借粮是亏钱,而且主动权在京惠粮行的手中,倒不如自家也来一个平价售粮,这一来不但能控制卖粮的数量,减少损失,而且也可以收获一定的好名声——不得不承认,蔡其昌果然是老奸巨猾,想的很周到。
  赵敬之微笑:“那最好不过了,不知道老掌柜仓中还有多少存粮?”
  “大约一万石……”蔡其昌犹豫了一下。
  赵敬之却好像没有看穿他的谎言,微笑道:“那就请老掌柜放一万石,赵某替百姓谢过老掌柜。”
  周堪庚却是看穿了蔡其昌的谎言,冷笑一声,嘲讽道:“老掌柜仁义。”
  蔡其昌额头冒汗,急忙躬身作揖:“草民当不起。”
  其他粮商都是懊恼,早知道他们也学蔡其昌就好了,自家平价售粮,但每天究竟卖多少粮,又有谁能知道呢?说不得能保住大部分的粮食,现在倒好,粮食全都借给京惠粮行,他们一丝一毫的假也做不了了。
  三楼之上,唐亮冷笑撇嘴。
  蔡其昌的算盘打的精,明着一万石,但谁又知道,他又究竟会卖出多少呢?
  而且通茂粮行粮仓里的粮食最少有四万石,但蔡其昌却只愿意拿出一万石,由此可知,蔡其昌还保持着很大的侥幸心理,有蒙混过关的意图。
第六百八十五章
周延儒的心思
  赵敬之微笑站起,对每一个愿意借粮的粮商都作揖感谢,而京惠粮行的二掌柜奋笔疾书,将各个粮商愿借的数目记了下来——多得有两千石,最少的也有一千石,加起来一共有四万石。如果再加上通茂粮行的一万石,等于一共筹集到了五万石的平价粮。
  但依然不够,照现在的卖粮速度,这些粮食只够坚持四十天,而照军情司的估计,京师各大粮商囤积的粮食,最少在是十万石以上,现在只借到五万石,也就是说,各大粮商还存大约五万石粮食,这其中,蔡其昌是大户,只他一个通茂商行,怕就还有三到四万石。
  这一点,不但赵敬之,就是周堪庚也是有所了解的,因此他对蔡其昌相当不满。
  “噔噔噔噔……”
  就在京惠粮行的二掌柜统计总数之时,脚步声急促,一个人忽然急匆匆地跑上楼来,将楼梯踩的噔噔作响,一看原来是蔡其昌家的管家。刚才郑宏仪匆匆离开,他也跟着下楼去查看情况,走时蛮镇定的,现在却是满头大汗,一脸惊慌,匆匆来到蔡其昌身边,附耳对蔡其昌说了一句什么,蔡其昌听罢脸色大变,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簌簌而下——他的亲家,郑宏仪刚刚在楼下被刑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罪名是逃税,而郑宏仪逃税中的商品中,有一小部分是属于通茂商行的,也就是说,如果郑宏仪到了衙门之后全盘托出,他通茂商行怕也是难逃责罚。
  而真正令蔡其昌惊心的是另一个消息。
  那就是太子殿下正在调查他的钱庄。
  大明钱庄的前身大部分都是金银首饰店,商人在打造金银首饰的时候,发现黄金、白银、铜钱之间的兑换有利可图,精明的徽商便开始转型,慢慢发展成了专门兑换黄金、白银和铜钱的店铺,同时也对外开收银票,渐渐就成了钱庄。
  比起粮商,钱庄才是蔡其昌赚钱的大头。
  而钱庄的不法,更胜过偷逃厘金税,他朝中的靠山或许可以为他偷逃厘金税提供掩护,但钱庄的不法一旦被掀出来,朝廷震怒,就是首辅周延儒怕也是保不住他,不但他,整个徽商的钱庄都会跟着一起倒霉。
  消息是吴昌时的管家,通过一个特殊渠道,悄悄传回来的,也算是没有白收他的那份厚礼。吴昌时的管家还说,交出粮食是现在唯一的救命之策,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通茂商号!
  “民不和官斗……”到此时,蔡其昌再无任何侥幸。他知道,粮食他是不能存了,粮行和性命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
  想到此,蔡其昌在心中长叹一声,然后重新站起来,先向周堪庚行礼,然后再向赵敬之拱手,尴尬的说道:“京师无粮的百姓怕是十几万,五万石的粮米虽然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却不足以保证百姓们长期的生计,老朽不才,愿将通茂粮仓中的四万石存粮全部拿出,平价出售……”
  ……
  同一时间,首辅周延儒的府邸。
  烟气缭绕,沁人心扉的馨香中,周延儒穿着一身宽松的大袍,正坐在花厅的太师椅里,悠闲的品茶。
  烛光照着他的脸,清楚看到他满面红光,皮肤跟二十岁的小伙子差不多,依然是紧致而光滑——虽然大明内忧外患,灾祸瘟疫不断,民不聊生,但丝毫也不妨碍他这个首辅大人的养尊处优的生活。从吃穿到住行,使用的都是一等一的奢侈品,上好的人参,西湖第一等的狮峰龙井,他府中就从来也没有断过。
  也唯有如此,周延儒才能感觉到自己作为大明首辅的威严和尊荣,也才能对得起自己一天到晚的忙碌。
  一般来说,周延儒晚上是不见客的,但今晚他面前却站着一个人,乃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也是他绝对的心腹吴昌时。
  吴昌时四十多岁,三缕长髯,长相颇为儒雅,不了解他的人第一眼会把他当成是一个谦谦君子,但其实吴昌时却是一个贪得无厌,见钱眼开的胆大之徒,只要给够银子,他什么事情都敢干,吏部文选司管的就是官员的升迁,由此就可知道吴昌时权力的巨大——当然了,他收受的贿赂,最少有一半都送给了眼前的首辅大人,也因此,他才能始终得周延儒的信任。
  周延儒掀开茶碗,轻轻地吹了一口。
  碧绿的芽尖慢慢浮上了盖碗水面,都竖着浮在那里。
  “好茶!”周延儒赞道。
  吴昌时恭恭敬敬的笑道:“这是最好的狮峰龙井,赶在夜里露芽的时候采的,到过年这个时节,全天下怕也没有几两了。”
  如果是平常,周延儒一定会微笑赞赏,对吴昌时的“孝敬”表示欣慰,但今日他却没有心情,目光望向吴昌时,正容道:“交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下官已经派管家去通知了。蔡其昌也是人精,想必一点就透。”吴昌时道。
  周延儒皱眉:“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绝不会,就算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在场,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吴昌时说的信心十足。
  周延儒微微点头,但眼睛里的忧虑却是藏不住,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原本香甜的好茶,此时却好像是透出了苦涩。
  “阁老……下官还是有点不明白。”吴昌时察言观色,看出了周延儒的忧虑,而花厅只有他们两人,因此他说话也就没有顾忌。
  “不明白什么?”周延儒问。
  “我们……为什么要插手此事?徽商虽然有一些不法,但每年为朝廷交纳的赋税,可是一点都不少。这一下斗挎了徽商,朝廷可是要少不少的赋税。”吴昌时道。
  他明着说的是朝廷的赋税,但其实却是说的是徽商对他的孝敬。
  “糊涂!”
  周延儒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茶几上,皱眉道:“我是首辅,担着天大的担子,京师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不干预,任由太子将事情搞大,你觉得到了最后,我这个首辅是有功呢还是有过?”
  吴昌时低头:“但下官担心,咱们插手……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是引起太子殿下的怀疑,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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