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4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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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不议此事,退……”
  崇祯帝登时大怒,站起来一挥袍袖。
  朝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见坐下御前小桌子后面的皇太子忽然站起,走到御台前,向崇祯帝拜道:“父皇,儿臣有些话想对诸位先生说。”
  崇祯帝脸色一沉,目光里有恼怒,意思是:朕已经替你挡住了,你又何必再站出来?
  父皇的心意,朱慈烺自然是明白的,但他更明白的是,这件事靠躲是躲不过去的,必须正大光明的应对,如此才有可能说服群臣,最起码不要让群臣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以免坏了辽东的大计,不然此次永远不可能平息,时不时就会被人拿出来。
  父皇的脸色,朱慈烺看的清楚,但他还是躬身,目光温和但又倔强的望着父皇。
  崇祯帝在心中暗暗叹口气,重新坐下,面无表情的点头:“说吧。”
  朱慈烺转对群臣,先朝马嘉植点点头,马嘉植赶紧躬身行礼,虽然他对太子私自放俘之事有所不满,但并不表示他对本人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不说太子击退建虏的功绩,只说大明朝国本第一的传统,就令他不敢对太子有任何不敬——其实未必不是一种挣扎,但自以为心忧天下,为社稷为朝廷的理想最终还是令他站了出来,指出太子的僭越之处。
  朱慈烺环视群臣,缓缓道:“我知道诸位先生对换俘之策颇有疑虑,担心的不过就是洪承畴和祖大寿被换回来之后,可能会对辽东军心有所影响,另外,阿巴泰是虏酋黄太吉的兄长,轻易纵放回去,我大明就少了一张应对建虏的王牌,还给人一种示弱的感觉。但在我看来,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只要利大于弊,有利我大明朝,有利于遏制建虏的兵锋,我大明就应该坚定不移的执行!”
  “阿巴泰虽然是黄太吉的兄长,但就他在建虏的重要性,怕是连多铎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这样的人,留在我大明,对我大明并无多少的益处,唯一能有的,不过就是面子而已。”
  “数十年来,我大明和建虏在辽东交锋无数,大战更有数十度,但败多胜少,究其原因,除了我们对建虏不了解,而建虏对我们知之甚深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大明始终没有放下两个字,那就是面子。”
  “但真正的面子又岂是一个阿巴泰就能挣来的?只有胜利,源源不断的胜利,才是我大明真正的面子,而留下阿巴泰,无益于我大明的胜利,反倒是洪承畴和祖大寿留在建虏,对我大明的胜利,会是一种巨大的阻碍。诸位先生知兵事的有很多,但抛开人品,只论用兵,强过洪承畴的怕也不多……这样的人,我大明必须想方设法的把他带回大明,而不是让他为建虏出谋划策!”
  “洪承畴和祖大寿一个是我大明重臣,一个是辽东大帅,一文一武,身负国恩,但却屈膝投降建虏,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换回来,用国法军纪进行处置吗?”
  “但凡有一丝可能,我大明都要和建虏换俘,而不是拘泥于面子,却丢失了实际的利益。”
  “更不应说,辽东战死将士的累累白骨,还暴露野外,风吹日晒,凄雨冷沟,让他们入土为安,立祠祭祀,是朝廷不可逃避的责任。”
  “而建虏入塞失败,气焰受阻,正是商谈此事的好时机。”
  “因此,向建虏派使,商议辽东英灵的回归和换俘势在必行。”
  朱慈烺温和但却坚定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说的激动处,他情绪微微有点波动,眼眶也有红。
  群臣鸦雀无声,静听他所言。如果说,半年之前,朱慈烺刚刚上朝时,朝臣还把他当是一个小孩,是一个亟待学习治国能力的储君,但时至今日,当太子连败李自成和建虏之后,朝堂上下,再人敢小觑他,现在,很多朝臣担心的不是太子年幼尚没有治国的本事,而是担心太子太过聪明,少年掌兵不知收放,从而逾越了分际。
  而不通过陛下和朝廷,就释放祖泽润,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说,大明朝对藩王严管,对国本一向宽容,但在言官们看来,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逾越的。
  也因此,马嘉植的谏言明着说换俘,实在是在表达对太子释放祖泽润的不满。
  朱慈烺当然明白群臣的担心,于是说到最后,他拱手向群臣行礼,诚恳说道:“但本宫太急切了,没有恩请陛下和朝廷同意,就释放了祖泽润,是考虑不周,罪在本宫,造成诸位先生的困扰,本宫深表歉意……”
  说完,向着群臣环环一鞠。
  群臣都是吃惊,虽然皇帝和太子向大臣行礼并非什么稀罕事,周延儒此次重为首辅,第一次觐见崇祯帝时,崇祯帝甚至深躬称先生,并亲自将周延儒送出殿外,不过在朝堂之上,在这象征帝国权力核心的文华殿中,皇帝或者太子向群臣深鞠,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加之,皇太子说话沉稳而诚挚,目光望着众臣,非常有感染力,殿中群臣都有被触动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表示群臣都被太子所动了,十年寒窗到三榜进士,再到现在的朝廷二品三品,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不会轻易为别人的言辞所动,即便是皇太子也一样。
  但群臣还是惊异,尤其是马嘉植,急忙向太子回礼,口中急道:“殿下不可……”
  而不等他们直身,太子已经转向崇祯帝,撩袍跪倒:“父皇,儿臣思虑不周,造成朝臣困恼,罪责都是儿臣,儿臣自请罪。请罚俸一年,减去一百东宫宫女和用人……”
  听到此,御座上的崇祯帝勃然色变,群臣更是大惊,东宫的太监宫女和奴婢,都是有规制的,虽然可以略微减少,但规制里的人数绝不能少,尤其是不能被朝廷下令,减缩东宫用人。虽然大明没有废储的传统,但历朝历代,废储的第一步就是压缩东宫的权力,缩减东宫规模,甚至禁足东宫,令东宫不得出门,殿中的所有人,从御座上的崇祯帝到下面的七品言官,都是熟读史书的大家,对历史上的废储都太了解了,朱慈烺的请罪一出,他们立刻就想到了那两个不祥之字:废储。
  也因此,所有人才大惊之色。
  不可能废储,殿中朝臣包括提出谏言的马嘉植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废储的心思,但太子的自请罪却好似在往那个方面推。
  “殿下不可,臣有罪!!”马嘉植惊的跪下。
第六百七十九章
请旨
  不止马嘉植,殿中所有朝臣都跪下了,少詹事黄道周和左庶子马世奇,更是摘下了乌纱帽,他们两人是太子老师,太子行为不当,他们是首罪。太子自请罪,他们就更是首罪了。
  ……
  “胡闹!”
  朝议在崇祯帝怒气冲冲的甩袖之中结束,没有说如何责罚太子,也没有说事情的处置,他所有的情绪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两个字里了——不止对朝臣,也有对太子的,朕明明都已经替你挡住了,你为什么还要站出来?还提出这等荒谬的请罪,难道你认为朕保不住你的这个儿子吗?
  “退朝~~”
  王之心声音悠扬。
  群臣山呼万岁,但心情却都是惊惧,马嘉植所说,并不太出乎意料,但太子的请罪,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比起太子释放祖泽润和建虏的换俘之策,动摇国本是他们更加无法想象的震撼,马嘉植跪在地上,大汗淋淋,直到皇帝和太子离去,朝臣们都站起来议论纷纷,他却依然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回到乾清宫的暖阁,崇祯帝依然怒气冲冲。
  太子跟着进到暖阁,立刻跪地请罪。并非他愿意提出这种耸动的暗示,而是他清楚的意识到,如果他不能有所强硬的表示,换俘之策一定还会再起波澜,年后出使的马绍愉袁枢恐怕很难坚决执行换俘之策,一旦被建虏看破手脚,事情就会变的麻烦,也因此,他今日才要做出此等表示,以向朝臣表明自己坚持“换俘”之心。
  崇祯帝看也不看太子,只是怒气冲冲地在暖阁中踱步,迎驾的王承恩等人大气不敢出,小心伺候在旁边。
  脚步声响,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份塘报进到暖阁,双手呈送给王承恩。
  王承恩只看了一眼信皮,眼角就闪过喜色,然后急忙呈给崇祯帝。
  崇祯帝接过了打开看,然后阴沉的脸色渐渐舒缓,最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在案后坐下,目光终于望向太子,恨恨道:“起来吧。”
  “谢父皇。”朱慈烺跪的膝盖都快要酸了。
  “吴甡回报,墙子岭长城外面的建虏已经退了,建虏兵马正经蒙古草原退回辽东……”崇祯帝面无表情,但眼角眉梢却是带出喜色,将塘报递给王承恩:“给太子看。”
  王承恩接了呈给太子。
  消息不意外,但来的恰到好处,正好解了父皇的愤怒,也省了朱慈烺的膝盖之苦。
  朱慈烺看过,然后向崇祯帝贺喜:
  “建虏能退,你是首功,”崇祯帝仍是面无表情,忽然又瞪眼:“不过这并不表示你可以任意胡闹,今日在朝堂上你演的是哪一出?你是嫌朝堂还不够乱吗?”
  朱慈烺再跪下请罪。
  “起来吧。”崇祯帝冷哼一声,等太子起身,他放缓语气:“你要明白,言官们说话难听,不体实务,叫人不舒服,不光你,就是朕也一样挨骂,但并不表示事事都要和他们计较,不然什么事情也做不成,那个马嘉植虽然是一个愣脾气,但人还是好的,你不见往江南追逮的御史言官,只有他一人收到了八成吗?”
  朱慈烺恭敬回答:“儿臣对马嘉植并无意见,儿臣只是想,如果连马嘉植都反对,那一定是儿臣做的有什么地方不对,如果儿臣不自请处分,外臣们焉能放过?”
  “还没那么严重!”
  崇祯帝口气严厉,但目光却越来越缓和,不管怎样,太子好像都已经意识到了错误,而诚恳的态度也让他感到欣慰,顿了一下,继续道:“有朕在,没人能拿你怎样,你任性的脾气也得改,不然岂不是让朝臣们轻视?”
  “儿臣谨记。”朱慈烺起身深鞠。
  崇祯帝深深望了儿子一眼,眼神中闪过父亲对儿子的怜爱,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冰冷,用帝王对臣子的口气说道:“下去吧。今日之事朕就不处罚你了,回府之后,尽快把为将士们请功的奏疏写好了,送到朕面前来。”
  虽然关于潮白河和墙子岭大胜的塘报都发到了朝中,但为将士们请功的奏疏因为建虏还没有完全退去,所以还没有写。现在建虏退了,作为主帅的朱慈烺要为将士们请功,而崇祯帝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奖赏将士们了——有太子从张家口抄来的银子,崇祯帝腰包鼓鼓,今年赏赐绝不会吝啬。
  朱慈烺却没有退,而是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建虏今年虽然退去了,但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以建虏人骄横的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加上我大明关闭了张家口贸易,建虏拿不到所需的一些生活必需品。为雪耻,也为了维持统治,明年冬天,他们一定还会再次侵我长城边界,而且规模会比今年更大,兵力会更多,重型火炮也会携带,说不得虏酋黄太吉都会亲征。因此,修缮长城,加强长城,尤其是密云一代长城的防务,是朝廷明年的重中之重。”
  崇祯帝脸色立刻就凝重了,儿子所说,他并非没有想到,但从儿子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了情况的严峻。
  “我儿想的深远,开春之后,朕会令内阁兵部户部工部,抓紧修缮密云长城,以备敌袭。”崇祯帝沉吟。
  “修缮长城所费巨大,还要修筑炮台,购置火炮,没有四五百万两银子怕是出不来的……”朱慈烺道。
  听到银子,崇祯帝脸色又阴沉。
  虽然太子从张家口抄了千万两的银子,但补发各地欠饷,河南赈灾,山西地震,旱灾不断,又因对建虏入塞,真的是花钱如流水,一个眨眼就没有了好几十万两,到现在,一千万两银子已经花去了一半,如果将剩下的银子全部用去修密云长城,倒是勉强能够,但那样一来,朝廷就又恢复了过去空空如也、付不出军饷和俸禄的财政困窘,里里外外的困局,怕就无法应对了。
  见父皇沉思不语,朱慈烺知道父皇已经“入彀”,于是小声说道:“但照朝廷今年的财政收入,怕是难以应对建虏明年的入塞,到时朝廷拿不出银子和粮米,面对建虏入塞,说不得就会左支右绌,坏了抗虏的大计……”
  崇祯帝听出了儿子的意思,抬头:“你又想提什么财赋之策吗?”
  “财赋是内阁和户部的责任,儿臣虽然在年初提出了财赋之策,但实在都是拾人牙慧,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开厘金,革盐政,追逮赋这三策到现在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儿臣何敢再提出?尤其是第一项开厘金和儿臣当初的预计差了许多,儿臣心中甚是疑惑,因此儿臣想要各地厘金局去看一看,如果是官员枉法,儿臣必不放过,如果是儿臣计算失误,儿臣也可吸取教训,重新调整厘金局……”朱慈烺说得很小心。
  崇祯帝听罢皱起了眉头,想了一想,摇头:“你是太子,巡视地方是大事,朕不能同意。”
  “父皇,厘金局的成败关乎到辽饷的废除,今日早朝,虽然没有人提起辽饷,但如果厘金局收不到足够的税金,顶不上辽饷的窟窿,明年要不要按期废除辽饷,就会变成一个难题,厘金税是儿臣提出来的,儿臣必须去探查,以便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朱慈烺一撩袍角,又跪下了。
  崇祯帝犹豫很久,缓缓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还是年后再说吧。”
  “儿臣不去远处,儿臣就去通州厘金局,窥小而见大,两到三日就可以回来吗,绝不误过年。”朱慈烺拜伏不动。
  崇祯帝不说话,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眼中闪过惭愧,儿子才十五岁,但为了朝政,为了大明,不但带兵在外征战,而且还要关心国家财赋,连过年都不得安心。这一切,都是他这个父皇的失职啊……
  “好,朕准了。”崇祯帝点头。
  “谢父皇。儿臣告退。”朱慈烺大喜,叩首一下,然后爬起来,转身就要走。
  京惠商行的粮仓见底,京师的粮食危机已经到最后关头,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父皇不同意,那么他就要悄悄出京,现在父皇同意,有了圣命,他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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