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465部分在线阅读
赵光汴为什么要自己招兵?显然他已经有了清楚的意识,朝廷的总督,看似荣耀,但其实却非常空虚,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是建功、下狱或者身死,完全取决于下面的总兵是否真心实意的作战。
就像傅宗龙和汪乔年,虽然两人都是一时名臣,但最后却都被手下的总兵给坑了,蓟州总督也一样,如果麾下没有一支可靠的兵马,他未来的结局不会比傅宗龙和汪乔年更好,也因此,他才会在路过老家时,散尽家财,招募勇士,而所招募来的勇士也都是他家乡人,如此,这些勇士才有可能真真正正才会一支为他所用的兵马。
历史上,赵光抃到京师时,恰好是建虏入塞之日,崇祯召帝见于德政殿,赵光抃慷慨谈兵,崇祯帝非常满意,立起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蓟州、永平、山海关、通州、天津军务,兼督诸路援军。为范志完的副手,以抵御建虏的入塞。
崇祯帝给的权力看似很大,赵光抃本人也是豪气冲天,甫到任,就解了蓟州之围,当时,赵光抃命放大将军炮,无人敢应,身为总督,他竟然亲燃放,炮毕,他将长须藏人囊内,率二骑疾驰入城,城上鼓吹大作,大呼“新督莅任”,城外的建虏惊疑,蓟州之围遂解。
但蓟州只是一个侥幸,赵光抃能指挥的,只有手下的一千亲兵,他援南闯北,东扑西灭,却调不动各路总兵,只能坐视建虏肆虐,范志完更是一早就灰了心,每日饮酒找醉,朝中大臣纷纷弹劾,崇祯帝令其两人立功自赎。
次年,建虏归返,赵光抃谋划在螺山截击,不想各路明军都畏敌不前,抱持了保存实力的想法,最终被建虏各个击破,八路总兵皆败走。赵光忭无法挽回败局,加上仇家攻讦,故而被夺职候勘,被关押数月后,最终被朝廷论罪斩首。
赵光抃绝非庸人,他奋发图强,想要有所作为,奈何朝廷积弊难返,一人之力难以对抗大势,最终含冤而死。
对赵光抃的遭遇,朱慈烺心有戚戚然,这一世听闻朝廷即将起用赵光抃为蓟州总督时,他心中是赞同的,对赵光抃和杨文岳的组合坚守蓟州,他也是有相当信心的,今日见到赵光抃,发现赵光抃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四十多岁的年纪,瘦长脸,三缕长髯,虽然满脸风霜,但眼神却炯炯,三年的充军生涯,并没有磨砺掉他的斗志。
而就在太子望着赵光抃之后,赵光抃也微微抬头,用眼睛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当今的大明皇太子。不同于其他人,这是赵光抃第一次见到太子,但关于太子的英明传说,他却已经听到很多了,不说其他,只说准确判断建虏的入塞时间,并且在蓟州之东实施坚壁清野,令建虏入塞半个月来,几乎是一无所得,又在蓟州设立三位一体的防线,将建虏十万大军,硬生生地隔绝在了蓟州之东,这样的见识和谋略,就已经远超一般人了。
更何况,还有刚刚传来的潮白河和墙子岭大捷。
这一切都是太子之功啊。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太子今年刚刚十五岁。
这应该就是天家的“天纵英明”吧。
两人目光对视时,朱慈烺微微的点了一下头,赵光抃赶紧拱手。
赵光抃之后,朱慈烺又冲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微笑点头,众人惶恐又感激,太子殿下平易近人,一如既往的冷静睿智,一点都没有大胜之后的张狂和得意,古来的名帅也不过如此。
不顾一路风尘,进入中军大帐之后,朱慈烺立刻听取两位总督和几个总兵关于蓟州防线和建虏动态的报告。尤其是后者,是朱慈烺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知道,建虏昨日和前日连续围攻玉田,但玉田城防坚固,建虏没有讨到便宜。
如果不出意外,在前路难行的情况下,多铎大军一定会折返玉田,不管是恼羞成怒,还是为了筹集军粮,建虏一定不会放过看起来城小力微的玉田县。
玉田,必将有一场严峻的考验。
但朱慈烺却不能救援玉田。
因为明军还没有同建虏野战,或者是硬对硬的能力,现在朱慈烺能做的就是坐镇蓟州,冷静观察玉田战局,等到建虏疲惫,再想办法给予建虏最后一击,逼得建虏不得不撤兵,又或者不需要他出兵,只要玉田能一直坚守,建虏粮草不济,最多半个月,必然就会退兵。
南北朝时,西魏名将韦孝宽以三千兵马坚守玉璧城,东魏皇帝高欢亲率数十万大军四面围攻,前后六十余天,东魏兵伤亡惨重,屡攻不下,高欢最后忧愤成疾,死于归途。此战成为东西魏实力的分水岭,此战之后,原本实力占优的东魏走向衰亡,西魏则渐渐崛起。
韦孝宽是南北朝的不世名将,朱慈烺不敢期待阎应元能有韦孝宽的表现,只要阎应元能坚守十几天,就足以完成此次任务,令建虏铩羽而归。
阎应元是韦孝宽。玉田就是玉璧。但多铎却未必是高欢。
朱慈烺相信阎应元有这个能力,一定能守住玉田。所以他最担心的不是建虏围攻玉田,而是选择少量轻骑从马兰峪出关,绕道墙子岭,那一来,战事就会产生变数,也因此,朱慈烺才会将吴甡连同墙子岭之战的全部主力,都留在了密云一代,以防不测,他自己则是带领吴三桂马科唐通白广恩四个千总,急急来到蓟州前线。
“殿下,玉田城外此时只有三个汉军旗,人数不过两万,在连续猛攻玉田之下,其兵必已疲惫,如果我大军能出其不意,忽然杀到玉田城下,和城中守军内外夹击,必定能将建虏杀的大败!”赵光抃道。
朱慈烺却是摇头。
长期一来,明军都被建虏吓破了胆,即便有战机也不敢轻易出击,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阿济格带兵入塞的那一次。出塞之时,阿济格自领精兵在前,殿后的都是老弱和辎重,即便如此,明军也不敢出击,只眼睁睁地目送建虏出关,回到沈阳后,阿济格被黄太吉指着鼻子大骂,认为阿济格马虎大意,差点将后军全部葬送。
赵光抃能提出此策,有胆子向建虏背袭,比起那些怯弱不敢出击的督抚,强多了。
当然了,赵光抃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急于立功,杨文岳就沉稳多了。
不过朱慈烺却不能赞同。
石廷柱和金砺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既然屯兵玉田城下,又知道不远处的蓟州有数万明军,岂能不有所防备?再者,内外夹击需要相当的战力和一定的实力,就现在蓟州的兵马,很难做到,弄不好被建虏一个反击,胜局就会变成败局,所以玉田不可以轻援,一定要等到建虏精疲力尽,进退不得,再忽然一击。如此,才能保证最大的胜算。
“各军严守阵地,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得擅自出击,多派侦骑,严密监视玉田建虏的动向!”朱慈烺传令。
“是。”
军议结束,朱慈烺登上南原的角楼,举起千里镜,朝玉田方向观望,原本,多铎在蓟州留了两个汉军旗,以为疑兵,不过今早两个汉军旗忽然拔营,往玉田去了。蓟州已经没有建虏的一兵一卒,一眼望过去,天地苍茫,除了建虏扎营留下的痕迹,再没有其他的人和物。
因山势阻隔,朱慈烺看不到玉田,但他的心却和玉田同在。以玉田一城,对付建虏的十万大军,对玉田军民来说,确实是残酷,但在如今情势下,却没有其他办法可选,如果没有玉田城,建虏一定会冒险绕道马兰峪,战事就会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倾斜。
有了玉田,就等于是有了一个饵。为了军粮,建虏一定会猛攻玉田的。
……
清晨,就在营中炊烟缭绕,各部烧火造饭之时,多铎全身甲胄,在牙巴喇白甲兵的护卫下,近距离的观察玉田城防,又纵马在城西和城北奔驰了一圈,然后他勒住马匹,马鞭一指,对跟在身边的英俄尔岱和图尔格说:“石廷柱是一个糊涂蛋,猛攻西门石桥,但却不想,明军既然留着石桥,又岂会想不到那会是我军攻击的重点,我料这是明军守将故意留下的诱饵,石桥后的城门,一定已经用巨石堵死了,就算冲过石桥,从火药炸烂城门,也是无法进城的。”
第六百四十九章
棺材板
英俄尔岱和图尔格都是点头:“豫郡王睿智。”
“守将叫什么名字?”多铎问。
图尔格回:“知县叫张棨,千总为阎应元。”
“两人倒还有些能力,城防布置的很是严密,不过两人却欲盖弥彰,为我军指出了城防的弱点。”多铎笑。
“哦?”英俄尔岱和图尔格都惊喜。
多铎马鞭一扬:“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此处城头上的木板,明显比其他地方捆绑的更多更密?”
英俄尔岱和图尔格抬头看去。
为了防炮和箭矢,玉田城头的墙垛上捆绑了很多的木板,而眼前西北角城头上的木板,捆绑的尤其密集。
英俄尔岱多智,立刻就明白多铎的意思了:“豫郡王是说,此处城墙最弱,所以明军加大了对这里的卫护?”
多铎得意的点头:“不错,我料这些新砖之后,必是以前的旧土城墙,明军守将知道这里是城墙薄弱点,不甚牢固,所以才要多布置木板,以免为我军的大炮所轰动。既然明军怕轰,那我们就轰给他看,哈哈,哈哈~~~”
仰天大笑,拨马返回大营。
英俄尔岱和图尔格急忙跟上。
“呜呜~~”
“咚咚……”
等十万大军用完早饭,天色大亮之时,随着一声声嘹亮的号角和慢节奏的鼓点,建虏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兵马缓缓出营,于玉田城外列阵,不同于前日的三个汉军旗,今日建虏十万大军全部在玉田城下列阵,真可谓是旌旗蔽日,长枪如林,八旗各式的盔甲,宛如是多彩缤纷的海洋,将城外的原野都淹没了,而玉田城,就如这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正随风飘扬,随时都可能会倾覆。
大军列阵,盾车云梯什么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但建虏却不着急攻城,而是遵照多铎的命令,将军中所有的火炮,都集中到了玉田的西北角。
此次入塞,建虏虽然没有携带重型的红夷大炮,但却携带了不少轻型的佛朗机炮。前日攻城,多铎只给石廷柱他们三人留了一半,今日却是将各个轻型的佛朗机炮都推了出来,一共七八十门,都瞄准了玉田西北角,准备一鼓作气,将城墙轰塌。
虽然就威力来说,佛郎机炮比红夷大炮差的太远,就玉田这样的城墙,如果是有红夷大炮,不需要多,只需要一到两门,就可以很轻松的将城墙轰塌,城中守军想补也来不及,随后大兵杀入,将城中明军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历史上,建虏就是用这种办法攻陷杏山,其后又在潼关猛轰,轰塌城墙,硬生生的将潼关天险,变成了坦途。扬州之战中,红夷大炮只开了两炮,江北第一镇,史可法苦心经营,以为修建的固若金汤的城墙,就轰隆隆的开始坍塌。
重型红夷大炮攻城的威力,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第一,也是因为如此,建虏才能轻松拿下潼关和扬州,继而鸠占鹊巢,获取天下,如果全部都是冷兵器,只靠弓箭和骑射,建虏百万人就算都死在关内,也是不可能得到江山的。
佛朗机炮比不上红夷大炮,不过将七八十门佛朗机炮聚集在一起,威力也是相当惊人的,只要连续猛轰,城墙终究会承受不住。
“总头~~”
当见到建虏在城外列阵,一门门的大炮从阵中推出,都瞄向城墙西北角时,知县张棨就知道大事不妙。
上一次修筑玉田城时,因为经费的原因,西北角这一段的城墙仍然使用了旧坯,就玉田城来说,西北角这一段城墙最是松垮,这一点张棨一开始并不清楚,不过阎应元到玉田之后,详细检查各段城墙,又调旧档,得出西北角城墙最弱,需要重点防卫的结论。
张棨全力支持。
所以西北角墙垛上的木板,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多。
前日和大前日,建虏的炮火大部分都集中在城楼,西北角虽然也中了几炮,但并没有被建虏重点攻击,想不到今日建虏好像是看出了城墙的弱点,竟然将全部火炮都集中到了西北角,一旦建虏火炮密集轰击,城墙承受不住,轰然坍塌,十万建虏蜂拥杀入,城中三千守军和十几万的百姓,必然要全部遭殃。
张棨心中像是端着一锅沸腾的水,提着官袍,跌跌撞撞地往城头跑,整个人都快要急疯了。
等上了城头却发现,阎应元早已经赶到了,此时正指挥官兵和社兵们将一扇扇粗重的木板用粗绳捆绑起来,准备下悬到城墙上,给城墙披上一层护身衣。第一眼张棨没看清楚,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一扇扇地木板,居然都是棺材板!
这些棺材板都是前几天运到城头的,当时张棨不明白阎应元的用意,现在才知道,阎应元早有准备。
棺材板差不多有一百多扇,此时,官兵和社兵一起动手,拼命往棺材板上套绳子。
“总头……”
张棨向阎应元呼喊。
但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城头晃动,眼睛看到砖石纷飞,烟尘滚滚,有碎石在空中飞过。
建虏已经开炮了。
随即,砰砰砰砰,连续不停的巨响,城头不停的晃动,视线都恍惚起来,身边一个士兵躲闪不及,直接被一枚从天而降的铁弹,砸成了两截,血雨残肢在空中飞溅,直贱了张棨一身,张棨本能的蹲地闪躲,随即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快!快!”
炮声之中,阎应元声嘶力竭的呼喊,一边指挥官兵,一边冲到张棨身边扶起他:“张县,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回北门!”
张棨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上忙,点头,反身下楼,急急向北门而去。
炮弹飞舞之中,官兵和社兵们冒着弹雨,将一扇扇的棺材板从城头放下去,绳子拉紧了,使棺材板正好悬在城墙中部,距离地面一人高,距离城头也有一人高,等于是将三分之一的城墙都护住了,等第二批的棺材板再悬下来,直接悬在墙垛下,等于三分之二的城墙都被护住了。佛朗机炮射出的铁弹,原本应该直接砸到城墙上,将砖石砸裂,但因为多了棺材板这一层的防护衣,铁弹将棺材板砸的木屑横飞,甚至是直接砸裂,但城砖却免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