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校对)第463部分在线阅读
渐渐,他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不满朝臣们不说话,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在连续大胜,声威日隆之后,太子的地位隐隐地已经快要逼近他这个皇帝了,满朝文武,明知道太子释放祖泽润有所不妥,但却也没有人敢首先站出来指责太子。
虽然说,最喜欢搞事的言官都不在朝,但朝中清流面对如此重大的事务,也不应该缄默不言啊?
崇祯帝脸色的笑意渐渐收敛,代之的是阴沉……他忽然想到了王德化从前线带回的消息,说,潮白河和墙子岭之战,数万官军都高呼“千岁千千岁”,无人提及万岁,各营军中,唯太子马首是瞻,作为皇帝的代表,派到京营和昌平的监军太监,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原本,各军将领对监军太监毕恭毕敬,事事都要汇报,但自从太子领军之后,对监军太监颇有限制,连带着各军将军对监军太监的态度,隐隐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山海关监军太监高起潜被贬到秦皇岛之后……
原本,崇祯帝是不屑的,王德化的密奏送上来之后,他怒不可遏:孽障,是想要为高起潜说话,离间天家吗?招来王德化一顿痛骂,当即革了他东厂提督的位置,若不是念着他过去的功劳,早就将他投入大狱了,吓得王德化噤若寒蝉,跪在地下连称死罪,但经此今日朝堂,崇祯帝忽然意识到,王德化所说,未必就完全没有道理,太子的声威,已经是赶上朕了……
玉田。
东方的晨曦现出第一丝的光亮,城外的大营中炊烟缭绕,汉军旗正在生火做饭,虽然昨日攻城受挫,但石廷柱三人并不放弃,今日依然要猛攻,因为刚刚从前方传来消息,豫郡王率领的主力大军在玉田去往三河的道路上受阻,怕是很难依照原计划,在七天之内杀到三河城,一旦进军缓慢,粮草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而方圆两百里之内,有粮草且能攻击的,只有一个玉田城,所以没有其他的选择,他们必须拿下玉田城!
饱餐之后,三个汉军旗出营列阵,不同于昨日的正白旗和正蓝旗攻击西门,金砺的镶红旗攻北门,今日三旗主力都聚在西门之外,对西门发动猛攻,而在北门和东门,则设置疑兵,令守军不敢将全部兵马都聚集到西门。
“杀!有战无退,今日必须拿下玉田城!”
攻城之前,作为三旗之首的石廷柱召集众将,拔刀砍去桌角,以示决心。
“轰轰轰轰……”
和昨日一样,依然是大炮先轰,然后攻城方阵推着盾车向前压近,但和昨日相比,今日人数更多,气势更加惊人。除了石桥依然是双方争夺、激战的重点,云梯之战亦是惊心动魄。三旗重甲兵爬云梯上城,城上先用鸟铳,在六十步之内,将一些没有盾牌的清军打的血肉横飞,等近一些再用弓箭,金汁,滚木砖石相拒,最后以长枪刺之,重甲兵如雨点般的从云梯落下,虽然前赴后继,但依然不能攻上城头。
见猛攻不能奏效,图尔格出主意,令三旗各选猛将两员,分六队,各率五百人,给重金,组成敢死队,分六处同时上城,但有后退者立斩力斩不赦。于是,汉军三旗再一次放炮呐喊,三千精兵分成六队,一齐迈过壕沟,分六处登云梯上城。
因为都是得了重金的敢死,因此这一次的攻击尤其猛烈,面对城头的弓箭和鸟铳,皆死战不退,汉军旗又拼命放箭,压制城头的守军,一时城上城下炮火连绵,乱箭如雨,不断有人惨叫倒下。
危急关头,阎应元守在第一线,挥舞朴刀,连续将几个身披重甲,非常凶悍敌军砍于城下,在他沉着指挥下,守军虽惊不乱,长枪一起攒刺,将试图登城的清兵全部刺下。
“杀~~”
城下敌军呐喊之声忽然更加强烈,却是一百个建虏精锐白甲兵跟在敢死队之后,也开始爬梯攻城了。
建虏白甲兵是汉军旗的胆。见白甲兵参战,汉军旗军心大振。
一百个建虏气势汹汹,人人都三层铁甲,左手小盾,右手长刀,嘶吼之声,甚至是压过了三千汉军旗精锐,尤其为首的那个小佐领最是悍勇,手持双刀拨打箭矢,动作灵敏,很快就登上了城头,执刀乱砍,守军连续攒刺,竟然伤他不得,反倒被他连续砍杀了三四人。
有人喊道:“刺他的脸!”于是众人纷纷刺其面,小佐领无法抵抗,步步后退,一汤姓士兵,看准机会,持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另一士兵上前一刀,割下小佐领的头。
守军欢声大起。
原本,当白甲兵小佐领登上城头,挥刀乱砍时,城下汉军旗受到鼓舞,攻势更猛,不想仅仅几个眨眼,小佐领就已经身首分离,身子堕落城下。
小佐领战死,一百白甲兵倒也没有受到影响,继续爬梯猛攻,城上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白甲兵虽然都是三层铁甲,枪刺难以透身,但枪尖顶在他们胸口,用力猛刺,还是令他们疼痛不已,稍一摇晃,就从云梯上摔了下去,虽然下面有尸体垫底,不会受伤,但一时半会却也爬不起来,更有倒霉者,刚掉落云梯,城头的“金汁”就滚滚而下,将他们烫的惨叫连连,呼喊之声如鬼魅一般……
从清晨激战到下午,玉田依然不动如山,石廷柱三人,包括图尔格都是脸色铁青。
多铎的军令是两天拿下玉田城,今日就是最后一天,但现在三旗已经连续猛攻了两天,伤亡过半,士卒疲惫,想要攻下玉田,已经是不可能了……
“混账!”
距离玉田五十里,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上,多铎正在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将跪在面前的一名汉军旗将领踢了一个筋斗。吓得那将领连连磕头:“豫郡王饶命,豫郡王饶命!”
却是汉军旗正黄旗统领巴颜,巴颜本是蒙古人,少小在汉人家中长大,其父更曾经是明军中的蒙古统领,天启年投降建虏,尽心尽力的为建虏效力,后病逝,巴颜在天聪八年袭父爵,例改三等昂邦章京,崇德七年(崇祯十五年)定汉军八旗,以巴颜为正黄旗固山额真。
此次他随多铎出征,被多铎派为先遣,为大军开路架桥,不过却工作不力,令多铎愤怒。
多铎指着巴颜的鼻子骂:“两天了,我大军一共只行进了五十里,你的路到底是怎么开的?桥又是怎么架的?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居然连一个壕沟都填不上,这样的奴才,我要你何用?”
巴颜吓的头也不敢抬,哭嚎道:“豫郡王,不是末将懈怠,实在是明人太狡猾,他们不但挖断道路,而且还把土石都挪走了,军中携带的铁锹镐头又不够多,冬季取土困难,填埋速度受到很大影响,不过请豫郡王放心,再有半个时辰,壕沟一定能填上。”
多铎更怒,再飞起一脚,又将巴颜踢了一筋斗:“再过半个时辰天就黑了,就算填上了又有什么用?”
巴颜急忙又跪好,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滚!”
多铎怒不可遏。
巴颜如蒙大赦,深深一个叩拜,急忙退出。
多铎在账内急促的踱步,咬着牙,脸上的怒气无法隐藏。
原本,他绕道玉田,从玉田攻击三河,第一目标是绕过明军重兵防守的蓟州,出其不意的杀到三河,重演己巳之变的旧事,令明国上下丧胆。对于明人可能会破坏玉田到三河的桥梁道路,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原以为就算明军破坏桥梁和道路,但时值冬季,河流渐渐冰封,大军完全可以采用清晨踩冰的方式过河。道路或有阻隔,但只要不遇上大雨大雪的天气,三百里的路,大军最多七到八日就可以通过。
但明军破坏道路的疯狂程度,却是超过他的预料。
从玉田通往三河的道路,平坦之地不说,只要是狭窄难行,不易绕行之处,全部都被明军挖成一个个的大壕沟,而且还将挖出的土石全部挪走,大军想要填平壕沟,必须到其他地方去取土,一来一去,就浪费很多时间。以至于两天时间,大军只行进了五十里。
最令多铎愤怒的是,明军不但破坏了通往三河的道路,而且连通往宝坻的道路也没有放过。
而宝坻,原本是多铎心中的备用方案。
如果三河不可行,那么就绕到宝坻,再从宝坻往西杀,过香河,到通州,虽然会多绕两百里路,但依然可以杀到明国京师城下,相比于三河,明军一定不会注意宝坻,但不想,明军连通向宝坻的道路都破坏了,前方前方探马传回的消息,不论是通往三河,还是宝坻的道路都已经被挖的壕沟纵横,残破不堪,大军通行,十分不易,此外还有小股的明军夜不收在活动。如果照这两日的行军速度,两天只走五十里,从玉田到三河的三百里路,一共需要十几天,而现在军中的军粮只剩下十五天了,一旦出了意外,大军很有可能会在进军途中断粮,那一来,大军就危险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去而复返
一旦断粮,大军必败。
早知道就从马兰峪出关了,也省了今日的烦恼。
多铎又恼又悔。
但如果现在撤兵,他却又心有不甘,同时也抹不下这个面子。
多铎脸色难看,犹豫不决之时,账内满蒙诸将都是屏气凝息,无一人敢说话,只恐触了多铎的霉头。
老奴努尔哈赤的十几个儿子中,多铎年纪最小,最会玩,同时性格也最乖张,最难以揣测。
元旦,诸王向黄太吉进献贡物,多铎居然以瘸马献上,只因为黄太吉把他的大舅子贬为了庶民。入关后,一时高兴,竟然将一件御用的黄纱衣赐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被多尔衮大骂。哥哥多尔衮出征,皇太极率诸王去送行,只有多铎躲在府中跟歌姬鬼混。
多铎管理礼部和兵部,但很少去衙门。皇太极问他两部事务,他不是沉默不语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正事如此,平常生活更是无所顾忌了,经常穿着一些大红大绿的奇装异服招摇过市,酗酒闹事。黄太吉死后,见汉奸范文程的老婆漂亮,居然就去抢了来。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连多尔衮的话都不听,甚至同多尔衮对着干。
这样的人,谁敢惹?
一句话不对,拉出去打四十军棍都是轻的。
所以从老资格的镶白旗固山额真英俄尔岱、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到年轻一代的镶红旗罗洛浑(岳托之子),都是低头默然,至于其他身份的武将,就更是不敢吱声了。这中间,也就是尼堪因为和多铎关系良好,敢于站出来说一些话,不过尼堪这人有勇无谋,遇上今日这种情况,他根本想不出对策,只是坐在那里抓着下巴发呆。
当然了,两黄旗的索尼和鳌拜并非不敢说,而是不想说。
“报主子,张存仁求见。”脚步声响,一名白甲兵进帐禀告。
多铎抬起头,心中隐隐已经猜到张存仁的来意了,冷笑一声:“让他进来吧。”
“参见豫郡王~”
穿着汉军镶蓝旗甲胄,留着小胡须的张存仁进账就拜。
多铎坐在案后,冷冷看着他:“张副都统亲自到前方观察,可探到什么了吗?”
“回豫郡王,”张存仁抱拳躬身,脸色凝重的说道:“明人将周边道路都已经挖烂了,如今还没有到道路最是险峻难走之处,我料那些地方明人挖掘的壕沟一定会更多更深。九万大军,在这偏乡之地行走,一日连三十之地也走不了,而且末将刚才回营之前,发现东南方面乌云滚滚,明后两天,怕是会有雨雪天气啊……”
多铎面无表情,但拳头却是握了起来。
众将也都微皱眉。
大军前行本就不易,如果再遇上雨雪,一天怕是连二十里也走不了,偏偏明人坚壁清野,百里之内不见人烟,抢不到粮食,也无法驱赶明人填埋壕沟,继续拖延下去,这九万大军怕是要困死在这穷山恶水之间了。
多铎虽不敢自称多智,但却也自认是有一些聪明的,带兵打仗,从来也是顺风顺水,这也是他虽然张狂,黄太吉却没有办法处罚他的原因,想不到今日竟然在这里栽了跟头!
张存仁是聪明人,在点出面临的困境之后,就低头默默了,他是黄太吉的亲信,多铎本就对他有所芥蒂,有些话,他不宜直说。
他相信,以多铎的聪明,应该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前行的不可能了。为今之计,掉头返回玉田,才是上上之策。不然雨雪交加,落在这一片泥泞之地就大事不妙了。
所幸离开玉田不过五十里,五十里的路程,一日就可以返回,然后再遵循前策,自马兰峪一代出关,绕行蒙古,从墙子岭密云一代入关……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当然了,张存仁不敢说的是,时至今日,当大军在玉田一代折返,先进军后又退军的情况下,不但士气受损,而且征明的最佳时机怕也是已经失去了。从坚壁清野,蓟州防线到三河道路的壕沟,再再种种都说明,明人这一次准备充分,纵使绕行蒙古,从墙子岭一代顺利入关,怕也是难有过去几次征明入塞的辉煌战果了。
“前路难行,又有雨雪,张副都统的意思,我军走不到三河,得马上掉头,是吗?”多铎面无表情的问。
张存仁吓得赶紧跪倒:“……末将不敢说。末将只是据实禀报,是进是退,还要豫郡王定夺。”
“哼,”多铎白眼一翻:“你明明就是这意思,有什么不敢承认,还怕本王会杀了你吗?!”
“……”张存仁额头渗出冷汗。这一来,他就更是不敢回答了。
“你们呢?”多铎又看诸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