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从忽悠刘备开始(校对)第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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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刘虞给乌桓人补足欠饷,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说的,所以钱的功劳就得全部说成是“丘力居也相信了天命始终在汉、殿兴有福”。
  刘宏听完,愈发飘飘然起来:“你很会说话嘛,仅凭口舌之利就能说服胡人,天下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如此舌辩之士了。”
  李素:“不敢,天命本就在汉,只是胡虏与无知愚民不知解读。臣之言,便如拨云见日,其功在日,拨云者岂能贪天日之功为己有。
  何况斩送张举只是小功,张举死后,右北平、辽西诸郡叛军犹存,全赖刘使君及刘都尉、公孙长史并力用命,方才收复各郡。”
  天命和真理本来就摆在那儿,李素只是解读,不是发明真理。
  孔子说的“述而不作”,也是这个道理,人家以天道发现者自居,而不是天道发明者。
  刘宏听得越发高兴,而其他朝臣,更是深受震撼。
  因为他们哪怕提前知道张举是被外交斩送的,但在李素亲口解说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李素跟丘力居到底说了啥。
  现在李素当面说清内幕,居然是跟胡酋谈天命就让胡酋投降了,那得多夸张的政治哲学和正统论功底啊!
  “殿兴有福论,在实战中对于招降纳叛威力那么大的吗?那将来能不能用来跟凉州羌人打仗的时候用用?让羌人酋长自己发现自己没前途,直接投降算了。”很多不看好李素的大儒,内心不无恶意地想道。
  “他既然牛吹得那么大,到时候就怂恿陛下,把这个李素再派到其他难搞的胡酋那里,让他一个个去提出无理过分的要求,等那些胡酋受不了了,一刀把李素剁了,也就不用我们逞口舌之利跟他辩驳了。”另外几个自命口才与辩论之能不凡的朝臣,更是心生歹毒,毕竟同行是冤家嘛。
  这就像是一个阴毒大律师对另一个阴毒大律师的怨恨,不需要理由。
  幸好,他们还没有机会开口,刘宏就没心没肺地亲口给李素找了个麻烦的问题:
  “李爱卿,你与蔡邕合著的《殿兴有福论》和问对,朕也让赵常侍给朕讲过了,确实挺有趣,那朕倒是想问问,既然当年我大汉得天下,是因为高祖皇帝殿兴有福,那我们还用不用再祭陈胜了?陈胜只是个首倡遭了天谴之人,按你这么说来,跟项逆也没什么区别嘛。”
  李素心中微微一凛,他估计皇帝是想不出这种问题的,肯定也是别的朝中大儒借着讲故事的机会,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想要给殿兴有福论的反驳下眼药呢。
  在此之前,汉朝人对于陈胜吴广的态度还是比较正面的,毕竟人家首倡反秦,是被秦军杀了的,刘邦争天下时已经不需要跟陈胜冲突。
  刘邦当皇帝之后,就在芒砀山圈地,划了三十户人家给陈胜守墓,这三十户的税赋也不用上交,都算是养护陵墓的开支。到汉武帝的时候还加祀了,此后汉朝一直没亏待这方面的祭祀。
  很明显,出主意的人,并不想正面反驳“殿兴有福”,反而是想把这个理论推广到边缘,甚至偷换概念诱敌深入,逼着李素多走一步。
  毕竟真理也是有适用范围的,多走一步就不是真理了。
  李素深呼吸了一口:“陛下,臣以为,按殿兴有福之论,陈胜之祀当与项羽同。”
  “什么?这不是改了高祖皇帝以来的规矩了么?真是猖狂啊!”群情立刻汹汹,很快就有两个大儒想跳出来了。
  “陛下,臣弹劾李素妄言天命!”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大儒,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姿态,出班奏请,正是初生牛犊的尚书郎华歆。
第一百零六章
舌战群儒(下)
  李素跟皇帝奏对时,站在两班朝臣之间,身边只有赵云,所以他乍一看华歆跳出来时,并不知道对方身份。
  还是等华歆说了几句,自报家门之后,才恍然。
  “果然真的是华歆这家伙当出头鸟跳出来了……也是,他如今官职低微,降无可降,本朝也没有太学生、孝廉出身的尚书郎,因为言事而直接获罪的。驳倒了我,他也算转正为经学大儒了。”
  李素心中如是暗忖。
  而端坐坛上的刘宏,对于这种看热闹的事情,向来是不排斥的,所以尽管李素刚为他立了大功,他也愿意多听听:“哦,华歆,你倒是说说,李素如何就妄言天命了。”
  华歆抖擞精神:“陛下,臣闻之,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至今血食。盖因高祖悯陈涉首倡义兵、诛暴秦,有激励天下人心之功。
  李素不过今世小子,偶立微功,便妄非古圣先贤。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盖道有常而功无常也,岂可因一时得失而更易对善恶功过之定论。
  此可谓急功近利矣,若陛下嘉许、任其妄言。假以时日,天下复有何人敢仗义执言、为正道请命而匡正天下。”
  刘宏微笑不语地听着,等华歆说完,他想了想,才抬手示意李素自辩:“李素,华歆说你是急功近利,为一时之功而曲解常道,你怎么说?”
  如今的人当面聊天,一般不喊对方名字,但以尊呼卑是没问题的。所以上朝的时候宦官要给百官报名,皇帝说话也都是直呼臣名。
  李素叹了口气:“陛下刚才问臣陈涉当不当祀,臣就事论事而答,到了华歆口中,怎么就成了“曲解常道”?
  高祖皇帝钦命守頉、血食不绝,是高祖大度,以己度人,且不屑细究同时之人的心迹。以为陈胜吴广反秦之心,便如高祖皇帝当年救民之本心一般无二,这才对陈胜吴广钦敬有加。
  但我辈后人读史,遍观各家之言,兼采可信,所知定然更多——华歆,我有一问,你以为太史公所著《史》,可有媚上之嫌?”
  华歆没想到李素突然这样反问,不知其意,只好中肯回答:“司马迁著《史》,有谤无媚,此天下皆知,复何言哉。”
  汉朝官方认可的史书是《汉书》,而《史记》如今地位并不太高,算是毁誉参半吧。
  后来王允杀蔡邕时,理由也是“昔孝武不杀司马迁,后使作史,遂致谤书流于后世”,所以更要杀了参与写《东观汉记》的蔡邕(1)。
  所以华歆也不得不承认,司马迁应该是不至于吹捧刘邦、而贬低刘邦的敌人的。包括陈胜吴广,乃至项羽,司马迁都是秉笔直书,有可取之处都会写下来。
  李素等的就是这句话:“好,既然你承认太史公之言并无媚上偏袒,倒要请你解读这几句:陈胜起兵之时,呼从者曰“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高祖起事时,呼“自度比至皆亡之,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由此可见,陈胜之倡,乃是为私欲,不甘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祖之初,却只为不忍见同行戍卒失期送死,故而遣散,自亦弃官而逃。至于其后坐大,不过是观天下已乱、群雄已割据,为复定天下而不得不为。
  天命厌利己独夫,而眷谦退自守,厌骤变神州,而眷体恤民力。周文王已有天下三分之二,犹服事殷,历三代而有天下,故而长久。
  始皇帝虽号奋六世之余烈,然其即位之时,不过七国之一,一代而扫清六国,天下骤变而民怨深积,不免二世而亡。
  是以久分不可猝合,久合不可猝分,天厌首倡,骤变者必遭天谴,循序渐进方得天眷。如武王伐纣,所积不过文武两代,若无周公继之,只怕三监之乱、故商遗民之患,其害亦烈如六国遗民矣。今大汉已立四百载,不臣之人图谋不轨,自然定遭天谴。”
  久合猝分而亡者三国、五代。
  久分猝合而亡者秦隋。
  李素说得其实有点多了,而且他也知道,这番话按照后世个人主义的观点,其实是不太合适的,因为后世人讲究一个“上升通道”,包括李素自己也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什么不对。
  对于秦末群雄,他也不太喜欢刘邦,更喜欢项羽。但他既然是君前奏对,为了功劳和名声,也不得不如此说了。律师说话都是为了当事人的利益,这很正常。
  另一方面,李素熟读史书,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刘邦后来野心大起来之后,多有不择手段的行径,但是在刚起家的时候,刘邦的动机应该还是不错的。主要他出生贫贱,一开始也不可能有多大野心——
  这点跟曹操的《让县令》说得差不多,野心都是一步步膨胀起来的,刚开始只是想实现一个小目标。
  但不管怎么说,李素前面那段话,已经让刘宏内心暗爽。
  “原来高祖皇帝当年的动机比陈胜吴广还伟大那么多?教朕史书的大臣怎么从来就没跟朕说过?哼,肯定是那些人不想让朕知道刘家人就该做万万年天子,好让那些人吓朕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一做天命就要示警。”
  想到这儿,刘宏意气风发:“华歆!你还有何话说!陈胜乱天下,虽反暴秦,但其内心只为一己私欲,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奉祀的。
  传朕旨意,从今年起,砀山奉祀陈胜之举取消!那也不过是逐鹿诸侯之一。高祖皇帝之所以泽被万世,那是因他顺应天道,起初并无私心!”
  华歆一时哑口无言,他也没想着去读史记一句句抠,也没想到李素在写书那几个月里,早就刻苦用功、在心里把历朝历代的反例都准备过了。
  被刘宏训斥之后,华歆也只好满面羞惭而退。
  所幸是君前议事,大家畅所欲言,李素也不可能追着对方骂。只要华歆肯认怂,总归可以止损。
  华歆被击退后,场面一度安静,就在刘宏准备结束讨论,聊聊对李素和此次幽州功臣的封赏时,又有一个老臣,似乎是看再无人发言,而不得不亲自跳出来:
  “李素,你说“天道好宁而厌易”,此言无乃过乎?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汤武革命,皆以有道伐无道,天道一衰,天命便易,岂能迁延数代?你说武王有文王之积,那商汤伐桀,难道不‘猝’么?商汤又有何天谴?”
  李素视之,见此人上朝居然还拄着拐杖,须发如银形如星宿老仙,胡子都长得垂到肚子了。听他自报家门,才知道是侍中董扶。
  “董侍中,凡是不可一概而论,猝循有程度,天谴有深浅。《尚书·汤誓》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可见商汤伐桀时,古无循例,汤与伊尹心中皆不知天命可革,乃怀必死之心为救民而行之。
  商汤愿与日同亡,则其起兵之时,并无取而代之信心,但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替天行道。故而天谴较弱,便如周公平三监一般,终能中兴。且商亦受到反噬,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此即为商汤立国不稳之反噬。
  盖历代太宗无有不经历板荡而后宁。若太宗之侧有良辅,入伊尹周公,则终能克复,若无伊尹周公而只有赵高,则天命更易。夏有太康,商有太甲,周有三监,秦有扶苏,汉有诸吕……”
  后世宋濂方孝孺总结的殿兴有福论里,还一个很重要的总结,只不过李素如今不合时宜,他并没有写进书里,只是今天被迫拿来稍微说两句。
  那就是殿兴有福论认为,天命厌变,历代大统一王朝的太祖哪怕靠武力镇住了,但太宗时必然会遭到反噬。
  要么是太宗就亡国了、或者太宗死后那一支被推翻,要么就是原本应该当上太宗的那位,成为了隐太子被别人害了。
  夏有太康失国。
  商有太甲放逐。
  周有三监之乱。
  秦有扶苏不得继位被杀。
  西汉有惠帝绝后、周勃平诸吕后杀了惠帝全部儿子。
  东汉有刘秀的第一任太子刘疆因母后被废,主动让太子位给弟弟刘庄(汉明帝),才侥幸逃得善终。
  魏有曹昂战死,吴孙登虽是自然早死、但接替的孙亮亦被废。
  晋有“何不食肉糜”的太宗直接被八王之乱。
  隋、唐、宋有杨广、李世民、赵光义(疑似)杀兄夺位。
  蒙有术赤不得为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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