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缘儒仙(精校)第179部分在线阅读
叶昊天也不明说,只是道:“待弟子试试看,实在不行也没关系。”言讫告辞而去。
第二重金山色成玄黑,似乎是玄铁铸成。守关的是一个胖大的中年和尚,讲的经文则是“空”的含义,以及佛家为何叫做“空门”。
胖和尚讲得口水四溅:“要想去除烦恼,首先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世间的事物无一不是暂时由各种不同的因素集合而成的幻象。这些幻象使你感觉到事物的存在,其实存在的只是因素,因素在变,事物也在不断变化。如果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不至于对称心的事物起贪心,对不满的事物起怨恨了。佛家所讲的‘空’字,并不是一切都没有的意思,而是要你在努力促成其事之后,不要把它摆在心里,那是去除烦恼的最好方法。”
叶昊天和兰儿唯唯称是,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听满一个时辰。
第三重金山色成紫红,好像紫金铸就的一般。守关的是一个年长的女尼,身着缁衣,头戴僧帽,讲的经文则是什么叫“无常”。
“所谓无常,是指宇宙间的一切现象都是此生彼生、此灭彼灭的相待的互存关系,其间没有恒常的存在。事物的现象是暂时的各种因素的聚和散的活动。佛家说刹那生灭,就是一刹那中具足生、住、异、灭。刹那是极短的时间,弹一下指头的时间有六十刹那。一个物体的生住异灭,一个世界的成住坏空,实际都是刹那生灭相续的存在……”
又是一通长篇大论,听得兰儿似懂非懂,只想让她早点讲完。
过了好大一阵,老尼终于停了下来,面目慈祥地望着两人:“懂了吗?如果没懂,我可以再讲一遍。”
叶昊天连忙应道:“多谢师傅,我懂了。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比如人身上的毛发,每时每刻都可能有脱落;三万六千个毛孔,此时彼时各有不同。”
老尼赞道:“小施主悟性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第四重金山呈亮银色,好像是由白金垒成的。守关的是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僧,讲的是“无我”。
老僧一面敲着木鱼,一面梵唱不绝。
叶昊天仔细倾听才大体明白他所讲的意思。
那是说,人类的烦恼之所以多于牲畜,是因为人的自我观念比较强。自我观念带来自私的行为,凡是遇到和自私的行为相抵触的事物,便会引起烦恼。构成自我观念的基本因素首先是我们的肉体,再渐渐地向外扩张,有了我的财产、我的名誉、我的事业,我的权势等等。人们为了维护这些“我”及“我的”观念,努力奋斗,也为此而招致烦恼。其实,当你感到痛苦而无法解决的时候,不妨换一种态度,试着想想“无我”。佛经上说:“世间一切的事物,包括每一个人的身心在内,无一不是由因缘促成的幻象,根本找不到‘我’的观念可在何处生根,所以是‘无我’。”
兰儿频频点头:“说得好!现在的人太自私了,心里只装着自我,除了自己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叶昊天心中却在想:“无我的境界太高,很少有人达到。如果按照中庸的观点,正常人都有自我观念。只要不是太强,便不会有太多的烦恼。”
半天之后,他们已经抵达第五重金山的位置。
这重金山色泽晦暗,看来是由某种乌金构成的。
守关的是位身着紫袍,头戴黑帽,手持藤杖,相貌清奇的老者,讲的是“有漏皆苦”的意义。
叶昊天一面听经,一面仔细观察对方,觉得这人能从在家的居士修成菩萨境界,真的是十分少见,令人佩服。
中年人似乎饱经人世沧桑,所以感触很深,讲得绘声绘色:“‘漏’就是烦恼。烦恼种类极多,贪贪欲、嗔嗔恨、痴不知无常无我之理,加上慢傲慢、疑犹疑、恶见不正确的见解……”
他讲的经文很短,后面则是现身说法,讲了个慢傲慢的例子:“想当年,我自恃才高,待人傲慢。有一天去庙里参禅,遇到一个相熟的和尚正在打坐。我便在和尚对面静静地坐了下来,也跟着打坐。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同时张开眼睛,结束打坐。由于刚打完坐,我觉得浑身舒畅,满心欢喜,于是问和尚:‘你看我现在像什么?’
和尚答道:‘我看阁下像一尊佛。’
我心中大乐,于是开玩笑道:‘你道如何?我看你像一陀牛粪。’
和尚脸上微微一笑,便又继续打坐了。
我自觉占了和尚的便宜,心中很高兴,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将事情的本末告诉了妹妹。
‘哥,你被和尚占便宜了。’妹妹听完之后提醒我,‘佛经上说,心中有佛,则观万物皆为佛。和尚心中有佛,所以看你像尊佛。那敢问大哥你,当时你的心中到底装了什么呢?’”
故事讲完,他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正在侧耳倾听的两人。
叶昊天和兰儿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觉得他讲很有趣。
老者等他们笑声止歇,才意味深长地道:“我年轻气盛,傲慢无理,将和尚贬作牛粪,其实自己心里才满是牛粪。这种‘慢傲慢’的偏见正是烦恼的根源之一。”接着他又讲到‘贪贪欲’,引用了一个三十二字的偈语:“出舆入辇,厥莲之机。洞房清宫,寒热之媒。皓齿峨眉,伐性之斧。甘脆肥浓,腐肠之药。”
再后来,他还仔细阐述了执着于名利的“痴不知无常无我之理”,讲经结束的时候竟然放声高歌:“大江东去,浪涛尽,千古风流人物……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叶昊天先前还觉得有趣,后来越听越是骇异,听完之后禁不住目瞪口呆,心中不停地揣测老者的来历。
“老者能吟咏苏东坡的诗词,说明他身登佛界的时间不会太早,而且是从中土来的;听他言谈不俗,出口成章,像是见识不凡的饱学之士;最为惊人的是那三十二字的偈语,那不是别的,恰恰是外祖父的家训!苏家家训从未见之于文章记载,不知老者是从哪里晓得的?外祖父是一代文豪苏轼的后人,苏家向来是书香门第,跟佛宗拉不上关系,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一位菩萨来?苏家的挚友又有谁具备修成菩萨的潜质呢?”
老者讲经完了,面带微笑看着两人,静待他们发问。
叶昊天心念电转,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于是勉强压抑激动的心情,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来说个‘贪贪欲’一念惹祸的故事。说得不一定对,请师傅批评指正。”
老者颔首笑道:“请说!”
叶昊天整了整自己的思绪,道:“从前有个年轻多才的举人,一直想见到皇上。时值天时亢旱,皇上要在大相国寺设斋求雨。年轻人为了一饱眼福,决定混入大相国寺。
举行祈雨典礼的那天,皇帝坐着龙凤轿子,在执宰大臣的簇拥下,来到大相国寺,被一众僧人列队跪接迎入大殿。年轻人见大殿行礼之时,拥拥簇簇,不曾看得真切,特地充当献茶侍者,就近瞻仰。
皇上从年轻人手中接过香茶,因见他生得身材硕大,方面大耳,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心中诧异,随口问道:‘侍者,什么姓名?何方人氏?在寺几年了?”
年轻人开始一怔,随后急中生智,叩头奏道:‘臣姓林名佛印,字觉老,饶州人,新近出家的。今日有幸得瞻天容,欣喜无量。’
皇上见他聪明伶俐,问道:‘卿既名叫佛印,可通晓佛法?’
佛印奏道:‘臣自幼读书,素喜礼佛听禅。佛学经典,略知一二。’
皇上道:‘既然这样,朕赐卿法名‘了元’,紫袈裟一领,金钵一只,羊皮度牒一道,就在御前披剃为僧吧。’
那佛印原是赴京应试、才华横溢之人,实指望金榜题名、建功立业的,但是君命难违,他又怎么敢说我是假充的侍者?一时之间,他只得假戏真做,叩头谢恩,由一名前途无量的举人,成为一个英俊的和尚。可叹佛印一念之错弄巧成拙,悔之晚矣。”
老者静静地听他讲完,面色丝毫不变,微微一笑道:“我也听说过这个故事,不过结局跟你说的有些不同。佛印出家之后,先后在江州的承天寺,庐山的开先寺,润州的焦山寺出家,后来还做了天下闻名的金山寺主持,经过一番苦修,精研佛法,成为一代大德高僧。而且,他也到了极乐世界,如今已是九地菩萨,过两天说不定会参加佛宗大会呢!你说,出家对佛印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昊天听得心中激动,眼见老者跟佛印很熟,会不会是佛印本人呢?可是佛印怎么是俗家打扮?
他想了半天不得其解,眼见一个时辰已经过了,只好站起身来按照中土的礼节揖手行礼道:“晚辈是苏家后人,晚辈外公是诗词大家苏东坡的第七代孙,请教长者如何称呼?若是识得先祖,还请不吝赐告。”
老者听得一震,眼中放出咄咄精光,盯着他看了几眼,最后缓缓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我不认识什么诗词大家,只知道有一个东坡居士,曾经做过几首歪诗,经常卖弄聪明,最喜欢糊弄人。”
叶昊天哭笑不得,再度躬身道:“敢请长者赐告东坡居士的下落,晚辈不胜感激。”
老者迟疑片刻答道:“东坡居士平生好佛,勤于律己,为民操劳,一生积累了不少的佛心,所以临终之际一灵不寐,由好友佛印引入佛国。如今东坡居士也是八地菩萨了。经历了那么多沧海桑田的变迁,他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文豪,甚至完全忘记了自我,你们又何必执着相询呢?”
叶昊天心中激动,猜想眼前的老者可能就是苏轼本人,可是他不肯明言,这可怎么办呢?
兰儿忍不住道:“师傅有所不知,几年之前,苏家还是一门七进士,交友满天下的大家族,可惜一场劫难降临,百余口人全部罹难,只剩下公子一人逃出性命。苏家……已经没有别人了……”
老者吃了一惊,面色变了两变,禁不住闭目合掌,口念佛经不止,随即又掐指不停,似乎在筹算什么东西,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眼睛,目注叶昊天,语声亲切地道:“修了这么多年,差点被你们两个小鬼三言两语弄坏了,唉,‘离别苦’,‘嗔嗔恨’,生死离别,最难堪破。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啊!”说到这里,他探手从蒲团之下取出一本书来,递给叶昊天道:“多年以来,我没有升入九地菩萨,只因有一件事一直萦绕于心。我由儒入佛,一直堪不破儒佛之分,总想将两者融合起来。这本书是我思考多年的一点心得,现在交给你了。苏家是书香门第,儒为根基,佛为慧果,修佛之际难免遇到类似的问题,希望这本书能对你有些好处。”
叶昊天接过书来翻了翻,见前面是些经文阐述,后面附着不少的佛诗,看来老家伙“恶习难改”,出家还忘不了自己的老本行!
他知道这本书很有价值,于是收入乾坤锦囊,然后对着老者双膝跪倒,大礼参拜。
老者伸手想将他托起,托了两下没有托动,只得受了他一礼,走近前来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轻声说了一句话:“有闲之时,不妨到东胜神洲一观。”
“一观?观什么?”叶昊天心内不解,再想问时,却见老者已经闭目合掌端坐不动了。
他心头踟蹰,在庙中徘徊了良久,也没见老者醒来,无奈之下,只好跟兰儿出了庙门,向着下一重金山走去。
第六重金山由纯净的青金石构成,色呈紫蓝,一眼看去极其艳丽,惹得兰儿非要在上山的小径上休憩良久才恋恋不舍地继续往前走。
距离山口还有好远,两人惊奇地发现庙前空旷之处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和尚。
和尚左手上举,掉头左视,右手下落,贴于腰眼,摆出的似乎是易筋经中摘星换斗的架势。
走近看时,只见那和尚年约五旬,脸上棱角分明,双目放出咄咄精光,一身肌肉很是结实。
叶昊天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一路行来,见到的全是慈眉善目、静心参禅、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僧,只有眼前之人还肯伸拳踢腿活动筋骨,令人想起寺庙中努力修炼的武僧。
和尚将十二式易筋经练完,又练了十二式洗髓经,这才收势放松下来。
叶昊天忙上前见礼,口中说道:“弟子见过菩萨上师,请问菩萨如何称呼?”
和尚转身望着两人,迅速摆手道:“贫僧达摩,只是个小小的罗汉而已,距离菩萨界尚远!出家人不打妄语,称呼可不能搞错了,否则让人笑话。”
叶昊天闻言吃了一惊,叫道:“达摩祖师?中土人人景仰,武功冠绝天下,开创禅宗一脉的菩提达摩?天呐!您老怎会在这里?”
达摩看着他无比惊讶的样子,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说道:“哪里,哪里,贫僧只是个罗汉,小角色而已,算不得什么。”
兰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上前一步道:“您老是佛国著名的人物,高居十八罗汉第二位。您若是小角色,放眼大千世界,还有几人可堪一提?”
达摩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道:“阿弥陀佛。须弥神山到处都是佛法精深的菩萨,功力高的比比皆是,可以说一抓一大把。贫僧与他们相比,只是外露的功力稍高而已;若论综合佛法修为,我在佛国只能排在三千余位,与菩萨和诸佛相比差得很远!”
叶昊天难得见到佛国的武学大师,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当下恭恭敬敬地道:“弟子修佛时日尚短,最感兴趣的自然是练武强身,大师是佛宗知名的修炼高手,还请多多提携。”
达摩笑道:“好说,贫僧负责这一关,主讲的就是佛门武功。来,来,我们席地而坐随便聊聊。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别浪费了。”说着,他就找了块突起的青金石上坐了下去。
叶昊天和兰儿在他身旁不远处坐定,静待他开始讲解。
达摩望了他们一眼,朗声说道:“佛门武功的内容很多,若是仔细讲起来,一年半载也讲不完。贫僧生性疏懒,从不准备讲稿,一般是由别人询问,我来回答。所以有的人收获多些,有的则没有收获,关键看大家提问的水平。你们想知道哪方面的东西,就尽管问吧。”
叶昊天看了看满面崇敬神色的兰儿,低声道:“你练过佛门武功,可有什么问题吗?你先来。”
兰儿轻摇臻首,嫣然一笑道:“我的问题就太多了,可惜都不是关键所在,未免浪费时间。公子思虑精微,见解独到,能够一针见血,还是你来吧。”
叶昊天点点头,然后目注达摩说道:“大师刚才说过,您老只是外部显露的功夫稍微高些,佛法修为并不是太高。弟子很想知道:佛法和武功之间的关系如何?要修佛门武功,该不该精修佛法?”
达摩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叹息道:“我奉命守关百余年,见到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么多人之中,只有小施主问到了这一点!”
随后他站起身来,围着身旁不远处一块晶莹剔透的青金石转了一圈,缓缓说道:“佛法与武功的关系就像这块石头。你们看,这块青金石有四个面,前面像一匹马,后面像一头牛,左面像个老汉,右面则是一马平川。然而不管看起来像什么,它就是它,就是一块石头而已。我们看问题要看到本质,佛法的本质是佛心,武功的本质是神丹,佛心和神丹各有特点,同时也有相互联系的一面。相互联系的一面便是‘佛心可以转化为神丹’,具体转化的方法有多种,比如我的洗髓经便是。”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神光在两人面上掠过,不无兴奋地道:“世人皆知易筋、洗髓二经,却不知易筋经是一种直接修炼神丹的功法,而洗髓经却是将佛心转化为神丹的途径。怎么样?你们如果想学,我可以仔细讲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