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不语(精校)第575部分在线阅读
片刻后,司空雁开口:“这顿饭已经吃了够久了,再不走,你就得留下来陪我了。”
戚宗弼默然不语,他往近前爬了两步,来到食盒前,打开食盒最后一层。
一壶酒,却只有一只杯子。
跪坐在地,戚宗弼端开菜盘,把杯子放到面前,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吃饭不能少了酒,你不喜饮酒,便只喝一杯。”
满满一杯倒上,戚宗弼小心翼翼,用双手举起,郑重地举到司空雁面前,面无表情,只是瞳孔微颤。
司空雁盘膝散漫坐着,他随手把杯子接过来,冷笑说道:“虽闻不出好坏,但再好的酒经你手端来,便不是什么好酒。”
戚宗弼不答,左手翻腕,使掌心朝上:“请。”
司空雁垂眼看向酒杯,杯中酒液微漾。
这时,只听戚宗弼轻声道:“就算你是对的,他想杀皇帝,但当年他都未成功,你又凭什么敢说你能成功?”
司空雁一愣,随即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笑得累了,笑得眼泪流了出来,司空雁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他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朝戚宗弼摇头笑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成功?”
说罢,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戚宗弼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大变。
数息之后,司空雁靠着墙,面带笑意合眼,嘴角缓缓溢出血。
戚宗弼呆呆跪在原地,良久之后,他直身肃容,朝司空雁稽首拘礼,然后起身离开。
从大狱出来后,车夫立刻从路边驶来,伸手欲扶戚宗弼上车,却被戚宗弼一把抓住手臂。
车夫抬头看去,只见戚宗弼脸色苍白,嘴唇发颤,说道。
“去……去皇宫。”
第八百四十九章
听波亭前听波起
京城,皇宫。
跃鲤湖畔,听波亭。
雪后初霁。
用过午膳,陈勋与苏亦坐在亭中,赏着这满湖凝霜。
江公公侯在陈勋身旁,垂手低眉静立。亭子内外,有宫女太监数名,迈着碎步匆匆来往,撤去桌上碗盘,重新呈上水果与茶盏。而在四周更多看不见的地方,则有着数不清的护卫藏身,一刻不敢分神。
茶具摆好,有宫女给炉子添了新碳,悄然退下。
一名女子身着碧青绒裘,在一名司礼监公公引路下,来到亭下,对陈勋盈盈下摆,声如巧鹂:“奴婢拜见陛下。”
旁边的公公小声提醒:“还有苏太师。”
这女子赶忙又道:“拜见太师大人。”
陈勋头也未回,只是摆了摆手,并未出声。
江公公瞥去一眼,司礼监公公又提醒道:“陛下让你起身。”
这女子再次曲膝:“谢陛下。”
陈勋裹着金龙大氅缩在软榻上,眼皮半阖,昏昏欲睡。
苏亦浅笑道:“外边冻寒,陛下若是困了,便回宫吧。”
陈勋缓缓摇头,道:“宫中憋闷,待久了心头烦郁,不如随先生赏雪,也能说说话。”
江书黎趁机接过话茬,靠近一步说道:“陛下,这女子乃淮南道皖城州知州之女,名唤胡芝儿,温良贤淑,最擅茶艺,在今年这批秀女中,也颇有大家风范。不若令其为陛下添一杯清茶,亦解郁气。”
——且说这些秀女,因未得名分,亦无皇帝圣谕,所以尽数安排在宫外,本是要在那日大典中面圣,却不想还没到她们出场就出了变故。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并未受到那次大乱的波及。此时变乱平息,才再由司礼监安排了起来。
陈勋闻言,这才偏过头去看亭下那女子。
胡芝儿见陈勋望来,下意识低头避开目光,脸颊绯红。
陈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朕要看你,你低头作甚?抬起头来。”
听陈勋语气不善,胡芝儿有些慌神,赶紧抬头,与陈勋互相瞧见正面。只见胡芝儿一愣,她这才发现陈勋右边脸颊上还贴着一块膏药,看起来颇为滑稽。但只瞧了这一眼,胡芝儿便不敢再看,避开目光去。
陈勋不以为意,他摆摆手:“那就上来吧,沏杯茶,让朕与先生尝尝。”
胡芝儿小声应是,迈着小步走近亭中,在桌几前跪坐,沏起茶来。
苏亦坐在旁边,对胡芝儿之前的眼神变化全部收入眼中,他却未点破,也朝陈勋脸上看去,问道:“陛下这伤还未痊愈?”
陈勋笑着指向苏亦吊在胸前的手:“先生先瞧瞧自己,朕不过是皮肉小伤,先生可是正儿八经的伤筋动骨。”
苏亦摇头苦笑:“陛下龙体,哪怕是区区小伤,也比臣重要得多。”
“咳——咳咳,无妨无妨。”陈勋摇头笑道,“兴许这两日就该好了。”
听见陈勋咳嗽,江书黎顿时揪心:“这都好几日了,陛下风寒都还未好,吹不得风的,陛下还是回宫吧。”
陈勋不耐烦地摆手:“都说了无妨——不说这个。对了先生,你在民间各处设下新学堂一事弄得怎么样了?”
苏亦抿嘴笑着:“学堂早已立好,只是要去劝那些百姓家入学还需费功夫。观念根深蒂固,他们自然是愿意让自家孩子读书的,但一听不是学圣贤书,便又不愿了。”
“那就多劝劝,不管学什么,学成出来总归是好事。”陈勋点着头开口,却又一阵咳嗽,“咳咳……咳……那所谓格物,其实朕也颇感兴趣。”
江书黎听得一阵揪心,此时胡芝儿经过一系列繁杂工序,终于把茶沏好了。她小心翼翼倾斜砂壶,素手捧杯递上前:“陛下请。”
陈勋随手接过,举至鼻尖轻嗅,赞道:“淡,雅,手艺不错。”
胡芝儿垂首:“谢陛下。”
陈勋把杯子递给苏亦:“先生先尝尝。”
苏亦也不推辞,接过来抿上一口,也点头道:“茶好,沏得更好。”
胡芝儿搭话:“奴婢观这湖畔尽是梨树,若陛下不嫌弃,等来年结出果子,可用梨汁入茶,别有风味,亦可止咳败火。”
陈勋一听,顿时皱眉:“此间梨树就连朕都舍不得吃上一颗,你一来便要摘果入茶?”
江书黎一听便知坏事,赶紧上前斥道:“大胆胡芝儿,你可知此间梨树乃是先帝为皇后所植?岂容你胡言放肆!”
胡芝儿骇得赶紧伏地叩首,瑟瑟求饶,只言知错。
江书黎转头又换了脸色,对陈勋道:“陛下,不知者不罪,便饶她这次……”
“陛下——”声音打断江书黎,一名禁卫来到亭前跪下,“戚相求见!”
“戚宗弼?”陈勋眉毛一挑,看向苏亦,“他来作甚?”
苏亦眉头也是一皱,他此先让太师府的人给戚宗弼送信,信中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自从司空雁入狱,苏亦知道戚宗弼心中纠结,两头为难。为难为何?一头是滔天大罪,皇帝震怒,一头是兄弟情谊,骨肉难离。但不管是苏亦还是戚宗弼,其实心里都清楚,司空雁必是逃不脱一死。但死也得看怎么死,若是由皇帝下令,最轻那也是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所以这就是苏亦帮戚宗弼三次阻拦陈勋的原因所在,他知戚宗弼所想,虽政见不和,但苏亦依然敬重他。那封信一是提醒,而来也是在催促了,意思是你戚宗弼该狠下心了,亲自送行来个痛快,也总比凌迟剜下数千片肉来得好。
而戚宗弼的心思就更好猜了,他虽然心中清楚这些事,但那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哪怕是迟早要死,也希望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所以这才足足等了五天,才狠下心前往大牢。
只是苏亦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戚宗弼会突然来了皇宫,难道是因为亲自结果了司空雁,所以主动来求陈勋降罪的?
苏亦本来是这样以为的,但得禁卫通报后,他看见戚宗弼疯了一般朝这边跑了,大声叫喊着。
“太医!陛下啊——快请太医!”
第八百五十章
“毒”计
寝宫中,皇帝被按在龙榻上,脸色铁青。
年迈的太医搬了凳子坐在床边为陈勋号脉,脸色从凝重转为严肃,又从严肃转为疑惑,最后从疑惑变成了思索。
这番脸色变化,不仅江公公看得提心吊胆,就连陈勋也忍不住开口骂道:“到底有病没病!你倒是说给朕听啊!”
太医惶恐跪下:“禀陛下,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陛下这脉象平稳,不似患病,但奇也是奇在这里,陛下分明感染风寒,不该是如此脉象才对……”
“那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陈勋急道。
太医把头又伏得更低了点:“臣……臣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