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不语(精校)第122部分在线阅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占尽先机
大殿里一片寂静,耶律解甲的眼神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显然是内心一直波动着。
“那照你的意思……”耶律解甲沉声开口说道,“我们打下凉州府,直接剑指天京?闰朝立国百年,根基深厚,怕是没你说的那么容易。”
“大王英明。”寇顾恩拱了拱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若说这么轻易地就能把闰朝打下来,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哦?”耶律解甲眉头一挑,看住了寇顾恩,“观你这番模样,想必是又有对策了?”
“哈——对策说不上,三两小计罢了。”寇顾恩开怀笑道,“大王之前说到,闰朝立国百年根基深厚,这一点求仁早有考虑,此计也正是针对闰朝根基所出。”
“说来听听。”耶律解甲调整了一下坐姿,歪靠在王座上。
“呵,一国根基,无外乎于民。”寇顾恩轻笑一声,缓缓开口,“大王可知我大羌百姓与闰朝百姓区别在哪?”
耶律解甲思忖片刻,道:“嗯……我大羌子民素来剽悍,生于马背死于马背,人人尚武,而闰朝人嘛……他们却是以文人为尊,再加上生活在南方的徐风沃土之上,天生体质便比不上我大羌的儿郎。”
“大王倒是没说错,”寇顾恩竖起一根手指,眯了眯眼睛,“不过却遗漏了一点。”
“哦?哪一点?”耶律解甲疑惑地看过来。
寇顾恩咧嘴一笑:“闰朝人天生体质比不上大羌儿郎没错,但大王可曾想到,闰朝在武之一道上源远流长,我们大羌只得望其项背,闰朝百姓能读得起书的人只是少数,还有更多的人只能选择习武,这些人或许在武道上没有多大的成就,多是沦为了绿林人士中的一员……但他们毕竟是比普通人要厉害些的,如果这帮人被拧成了一股绳……那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你是怕闰朝利用江湖武人来对抗我们的大军?”耶律解甲哈哈大笑,“——求仁,恐怕是你多虑了,且不说这帮散兵游勇能否拧成一股绳,就算闰朝真的做到了,这些素不相识没经过训练的人,打起仗来肯定也是毫无配合,只怕是一打就被打散了。”
“那如果有一个能让这群人心甘情愿接受指挥的人站出来了呢?”寇顾恩打断了耶律解甲的话,他掰着手指娓娓道来,“是令万剑具往的赫连剑宗,是名刀尽出的悬锋谷,是欲止天下兵戈的伽蓝寺,还是臭名昭著的鬼见愁?”
“鬼见愁?”耶律解甲摇着头,“不可能是鬼见愁,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么?鬼见愁早已名存实亡,现在不过是陈开名手下的一条恶犬罢了。”
寇顾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哪怕不算上鬼见愁,其余三家在江湖上都是极具盛名的名门正派,哪怕他们和朝廷的瓜葛不深,但毕竟也是在闰朝的土地上安身立命,若是他们站出来聚拢江湖人士,只怕介时我们会寸步难行。”
“言之有理。”耶律解甲微微颌首,“……所以你的计策到底是什么?”
“这些武林人士的存在,会是闰朝最后的脊梁。”寇顾恩突然一手握拳,狠厉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打断这根脊梁!”
寇顾恩似乎是站得累了,往前几步走到王座下的阶梯上坐了下来,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文人的形象,他背对着耶律解甲,缓缓说道:“我们的大军是我们赢得这场胜利的基础没错,但真正用来掐断闰朝气数的却是另一步棋……岐黄社。”
“怎么又要用到岐黄社?”耶律解甲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愿意,“岐黄社虽说高手甚多,但投入到百万人的战场上恐怕连水花都翻不出一朵,这未免太奢侈了。”
“不是让他们上战场。”寇顾恩转过身来看着耶律解甲,“我需要大王派出岐黄社的人,去针对闰朝负有盛名的宗师进行狙杀,尤其是那些大宗大派。”
耶律解甲目光闪烁,表情很是犹豫:“岐黄社乃是我心血所在……真的有必要这样做?”
“有……而且必须要快,在闰朝武林反应过来之前,杀他个措手不及。”寇顾恩目光越过耶律解甲,落向角落的阴影里,那里有个人影若隐若现。似是感觉到了寇顾恩的眼神,那人的眼睛立马睁开了,目光从寇顾恩身上一扫而过,寇顾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真到那一步……”寇顾恩看着那个人影喃喃说道,“……只怕是六曲叔这类人也要派出去了……岐黄社回天,加上六曲叔也仅有四人,大王你觉得闰朝会有多少?如果这些人站出来领头,只要稍加煽动,那些绿林武人便会前赴后继的扑过来阻拦我们……”
“大王,这下你可懂我的意思了?”寇顾恩的目光重新落到了耶律解甲的身上,“此计若成……闰朝可灭矣。”
……
望北关城破后的第十四日,北羌留下五万军马驻守雁迟关,其余大军尽数往东南方向进发,目标直指凉州府。
与此同时,北羌岐黄社尽数出动,明目,安神,通络,续命皆三人为一组,横跨戈壁,涌入闰朝江湖。
尚在途中的叶北枳坐在马车车辕上,他抬头看去,一片乌云铺天盖地,由北至南而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官不是官
大闰,天京。
正月二十五,过年的气氛逐渐淡了下去,普通人也都渐渐回归了正常生活。
今天是苏亦去太学殿的日子,他穿了从一品太子太傅的官服走上街道,这幅模样着实有些扎眼,在普通百姓眼中,穿这种衣服的大人物都是坐在马车里的,平时可不容易见到。
苏亦左右看了看,周围原本正盯着他看的人们就连忙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被苏亦发现自己正在偷看。
苏亦自嘲地笑了笑,他估计自己是京城唯一一个出门没有马车的官员了。
“他衣服上的大鹤真好看!”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亦愣了一下,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到一民妇人正捂着身边孩童的嘴,不让他出声,见苏亦看了过来,妇人连忙就要跪下请罪,嘴里连声说着:“大人恕罪——小孩不懂事,不小心冲撞了大人……”
苏亦走过去扶起妇人,冲她摆了摆手,他看着旁边的那个小孩,小孩生得瘦弱,约摸四五岁年纪,穿着打了补丁的麻布衣服,他估计也知道自己闯祸了,正怯生生地望着苏亦。
“你刚刚……想说什么?”苏亦冲小孩轻轻一笑。
“我,我……”小孩有些无助地看着自己娘亲,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苏亦的问题。
苏亦脸上尚挂着笑容,他对小孩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我苏亦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这么可怕么?他刚想说话,却被妇人打断了。
只见那妇人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声音里已经带着颤声了:“大,大人,恕罪啊!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大人你,你要责罚就责罚小人吧!”
小孩被这场面一吓,也哇哇大哭了起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苏亦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只是看这孩童可爱,想要勉励两句,可怎么会……苏亦抬头四顾,发现街道上很多人都看着这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些人一看到苏亦看过来,连忙又低下头去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回过头,妇人还跪在脚下,旁边的孩童哭得更大声了。苏亦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一路狂奔,等到了皇城门外时苏亦早已经是气喘吁吁。他扶着城墙大口喘着粗气,值守的禁卫军自然是认识他的,此时见苏亦这般模样,连忙跑了过来,问道:“苏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狼狈?可是有歹人追你?”
苏亦此时大口喘息着,哪里说得出话来,他只得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官服下,内衬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苏亦低头看去,目光正好就落在胸口那只气宇轩昂的仙鹤上,曾经自己引以为傲的官服在此时看来,却是无端端地刺眼。
苏亦缓够了气,站直了身子,从上到下将官服整理周正了,才对旁边的禁卫军拱手道了谢,大步地走进了内城。
行走在红墙金瓦之下,苏亦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在思考一个问题——百姓怕的究竟是自己这个人,还是自己这身衣服?
想到这里,苏亦不禁想起了十天前他从闻风听雨阁出来时,夜凡对他说的那句话:“现在的官,不是官。”
没错,夜凡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把他放了,苏亦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甚至都做好了会被严刑拷打的准备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上他在闻风听雨阁好吃好住,除了被禁止离开以外,根本没有人想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就这样过了一些日子,有一天夜凡主动来找他了。苏亦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叫夜凡的,也是后来才知道夜凡就是闻风听雨阁的主人。
夜凡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苏公子,我希望你回去以后,能把在这里见到的一切都忘掉。”
这是怕自己去报官吗?苏亦这样想道。
“叶哑巴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了。”像是知道苏亦脑子里想的什么,夜凡直接开口说道,“我保证你就是去报官,也不会有什么用——抓不住他们的。”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苏亦冷眼看着夜凡,“你是不是就不会放我出去?”
夜凡摊了摊手:“谁知道?也许吧……不过话说回来,苏公子,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对你其实并没有恶意。”
苏亦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我要对你做什么,早就可以下手了。”夜凡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但你并不是我的敌人,我没必要这样对你……但是为了保证你不把我这儿的事拿出去乱说,我决定和你做笔交易。”
“交易?”苏亦挑了挑眉毛,“什么交易?”
“我这里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消息。”夜凡竖起一根手指,表情很是自信,“你可以从我这儿免费得到一个情报,只要是我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苏亦嗤笑一声,正欲嘲讽夜凡这交易未免太儿戏了,就见夜凡突然又看了过来,嘴角一勾开口说道:“听说苏公子最近一直在调查某些事情不是么?”
苏亦猛地睁大了眼睛,背后没来由地发凉,他几乎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由不得苏亦不害怕,他偷偷摸摸的调查这件事,一旦被人揭发了出来,肯定是被砍头的下场。
夜凡手指在半空中挥了挥,很随意地说着:“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这件事在我这里基本都不算是件事。”
“咚!”
苏亦一拳砸在了桌子上,狠狠地盯着夜凡:“你是在威胁我?”
“苏公子误会了。”夜凡轻描淡写地拭去溅在桌子上的水珠,“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苏公子调查的那件事,从头到尾的告诉你,作为交换……你从这儿出去后,忘掉我这个人,忘掉闻风听雨阁。”
苏亦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夜凡的眼睛,却看不出来有阴谋的痕迹。
“……成交。”
……
苏亦是被夜凡亲自送出门的,直到走到门外苏亦都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震惊戚宗弼的心狠手辣,用计之毒;也震惊他不惜一死也要发动战争……让他震惊的事太多了,苏亦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为什么放了我?”临分别的时候苏亦终于是忍不住对夜凡问道,“你明明可以杀了我,这样才是最保险的办法……我也是朝廷官员,你真不怕我把你卖出去?”
夜凡把扇子插在领子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在我眼里,你不是当官的,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苏亦没听明白。
“呵呵,”夜凡笑出了声来,“你更像是一名证道者。”
“他们是官的话,你就不是官。”夜凡说的话愈发让苏亦听不懂了,“换句话说……或者你才是个真正的官,他们都不算官。”
“现在的官,都不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