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星海(精校)第16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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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要走……你们都要走……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的……”
  她抽了抽鼻子,拿围巾的一角擦着眼泪,声音哽咽。
  容远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将她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手心。
  木特尔孩子气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但干瘦的双手却依然待在他的手中。
  容远说:“别为我伤心。你看,真正的阿哲不是已经回到你身边了吗?”
  木特尔下意识地看了眼街道对面的面馆里面忙碌的半斤,抽抽鼻子,嫌弃道:“那个臭小子,只会惹我生气,到现在都还跟我端着呢!要天天对着他,都能把我气得短命十年!”
  话虽如此说,但她含泪的眼中那一瞬的温柔和慈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或许他也有他的难处,也许他只是近乡情怯,所以才不敢面对您。”容远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劝道:“给他一点时间,一定会好的。”
  “是啊,他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但总会好起来的。”
  木特尔叹道,然后反握住容远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你呢,孩子?你还好吗?”
  容远一愣。
  木特尔缓缓说:“要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跟别人说的,你可以跟我说一说。我记性不好,一定很快就会忘掉的。”
  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看着容远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满脸都是深深的关心和担忧。
  容远知道,她或许是以母亲的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内心如海似渊的痛苦,但他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嗯,我还好。”
第219章
  “当年我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有一支冒险团承诺说可以带我去星际闯荡。其实对方只是聊得兴起胡说八道戏弄我罢了,但我……我那时候年龄小,一直都在学校里读书,也没什么阅历,居然信以为真,孤注一掷地决定要跟他们离开。”
  收摊以后,木哲和鲨达奥一起在街边的烤肉店外吃饭。酒过三巡,鲨达奥忍不住问起了木特尔的事。这件事也半斤的心里憋了很久,此时借着酒意,便醉眼朦胧地说了起来。
  “那时,我妈管我管得严,我怕她不同意,就留下一封信,自己跑了。怕在离开之前他们会利用通讯手环的定位装置找到我,连手环都被我砸了。”
  听到这里,鲨达奥忍不住摇摇头。尽管知道那是自己好友过去的经历,但还是觉得那个小子真是欠揍。
  “我背着行礼,去找到那个冒险团,说要跟他们一起走。结果……结果你知道吗?他们全都笑疯了。”
  半斤……或者说木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了大半,苦笑。
  “那个团长坦诚说他们只是随便开个玩笑,根本没打算招人,更不用说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其他人也都在嘲笑我。”
  如今的木哲已经可以从容地讲述这些往事,但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不懂人情世故、但自尊心比天还高的少年差点儿气疯了。众人的每一声哄笑,对他来说都好像刀子刮在脸上一样。
  “于是我就扑上去跟他们打架了,当然没打过,反而被狠狠揍了一顿。躺在大街上等死的时候,一个流浪汉救了我。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好人,还想着等回家以后,要想办法报答他,没想到……他竟然是想把我卖到第二层!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鲨达奥点点头,不禁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木哲的时候。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硫卡司岙上生活在最底层的一群人虽然付不起来往各层的通行费,但却开掘出了一条属于他们的偷渡线路。其实就是利用楼层间的下水道、通风管道、散热管道等等空隙,有时甚至还要换上简陋的太空服从飞船外面爬过去,不仅曲折复杂,稍有不慎还有生命危险。
  鲨达奥那时候是一个刚加入第二层武斗部的新人,负责的就是跟着前辈抓捕这些偷渡客,然后封掉他们的偷渡路线。一次,他在跟踪目标的时候,发现一个胡子拉碴的邋遢男人拽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从地下管道里爬了出来。
  少年又哭又喊,拳打脚踢,但他的反抗对邋遢男人来说就跟猫儿在抓一样。男人一巴掌下去,打得少年半张脸又红又肿。他去咬那人的手臂,却被对方扔到地上踹了两脚,少年顿时捂着肚子蜷成一团,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藏在暗处的鲨达奥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现在就算是浑身上下又脏又臭、一张脸青青紫紫,但还是能看出他眉眼昳丽,俊秀异常。第二层做得就是皮肉生意,男女皆有。像他这样年纪、这样长相的少年,恰恰是最受欢迎的。
  鲨达奥对此早就看不惯了,但他一个人,也无法跟整个硫卡司岙的规则抗衡。但此时,少年还没有被卖进那种地方,没有被印上终身都难以磨灭的印记,如果能获救,他还是一个自由人。
  年轻时的鲨达奥也是一样的热血。他根本没有顾及前辈们跟他反复告诫的各种潜规则,不假思索地就冲去救人。结果在搏斗中他失手杀了那流浪汉,又因为此举惹恼了第二层武斗部的高层,没有人愿意保他,最后被判刑,又被送到第一层的竞技场厮杀。一步一步,从最底层的罪犯变成了竞技场的明星。
  想起往事,鲨达奥就不禁想起当初那个钟灵毓秀的少年,再看看面前这个胖到至少有两百多斤的好友,不禁又摇摇头,暗想:时间可真是一把杀猪刀啊!硬生生把一个人,变成了一头……咳咳。
  鲨达奥干咳两声,又问:“那后来呢?你怎么一直都没回去?”
  “刚开始是抹不开面子,怕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以后大家会笑话我。”木哲醉醺醺地说:“而且……你救了我,却沦落到竞技场里,我欠了你的,不能不还。”
  鲨达奥举着酒杯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刚开始到竞技场的时候,他除了个子高大一点以外没什么优势,连力气都比不过人家。每次上场都是被打得半死再抬回来,然后打扮得像个乞丐一样的木哲就会哭哭啼啼地到监狱来看他,给他送来吃的、喝的、伤药、竞技场的情报,还有各种格斗训练的资料。
  跟他一样以罪犯之身被送进竞技场的人大多数都很快就死了,直接死在场上的人倒是不多,但大多数都会在赛后死于伤病。而他靠着木哲那从不间断的支援,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熬了过来。
  最早的时候,鲨达奥其实是看不上木哲的。觉得他软弱、胆小、经常哭,也没什么本事,不像个男人。但后来能走出监狱以后,他才知道有这么一个朋友是多么幸运。
  连通讯手环都没有的木哲是货真价实的黑户,很多地方他都不能去,很多工作都做不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能去捡垃圾、卖废品、干一些没有人愿意干的苦活和脏活,晚上连个正经的睡觉地方都没有,很多个夜晚他都是蜷缩在巷道深处的垃圾箱后面才敢睡觉,还经常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挨打。可想而知那种生活对一个素来娇生惯养的少年来说有多么煎熬,但他哪怕是自己喝凉水吃捡来的剩饭,也一定要买效果好的伤药给鲨达奥送去。
  虽然鲨达奥最早是因为救了木哲才沦落到竞技场,但以他的性子,没有木哲,也会因为别的原因陷入到这种境地中。可是如果没有木哲,或许他也早就已经死了。
  他们两人之间谁欠谁,早就已经说不清了。不过朋友之间,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
  愣了一阵后,鲨达奥又听木哲抱着酒瓶说:“……到后来,我就不敢回去了……我不敢面对她……不敢看见她失望又伤心的眼睛……更怕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就这么拖延了下来。到现在……我更不敢说……不敢说我就是木哲,是那个让她失望的儿子……是那个任性的离家出走、把她一个人扔下的儿子……”
  “如果她问我,这些年你在哪儿?你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为什么连个通讯都不打……我该怎么说?”
  “你知道吗?鲨达奥……我听他们说,那些年里我妈找我找得疯了……她一整夜一整夜地在街上徘徊,嘴里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如果不是后来……后来那个人出现了,她可能就那么孤零零地死在街上,连个收尸送终的人都没有……”
  混浊的眼泪低落在酒杯里,方脸的中年男人哭得并不好看,面孔扭曲,有些狰狞,但却伤心至极。
  “你说……我还能叫她妈妈吗?我配吗?我不配!!我特么的不配啊!”
  他哭着嘶喊道,正要再灌自己一瓶酒,却猛地被人揪住领子提了起来!
  鲨达奥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怒声道:“蠢货!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你以为你妈天天坐在你那小面馆对面吃饭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多看你一眼!你不赶紧跑过去跪在她面前道歉认错,居然还在纠结这些有的没的!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问问她还认不认你这个儿子!”
  怒气伴着酒气熏在木哲脸上,木哲晕晕乎乎地看着他。等到鲨达奥付了饭钱,拖着木哲径直走向木特尔家中。木哲大惊,慌乱挣扎,却被鲨达奥无情地镇压下来。他又恳求说要回去换件干净的衣服收拾一下,醒了酒再来,结果也被鲨达奥冷酷拒绝了。
  鲨达奥的咆哮声一条街的人都能听见:
  “白痴!你以为你妈会介意你穿什么衣裳有没有喝酒吗?你就是顶着一坨屎回去,她也只会高兴你终于回家了!”
  木哲被鲨达奥一路压到木特尔家中。敲开门,木哲竟然真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木特尔狠狠拍打了他几下,然后跪下来抱着他放声痛哭起来。
  声嘶力竭的哭声中,仿佛把多年的等待、痛苦、绝望、思念都一起宣泄了出来,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
  远远地看着那背了光、相拥着的身影,容远眉眼舒展,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眷恋。
  等到那两人哭了许久,终于站起来,相互扶持着走回屋里,容远忽然道:“阿尔法,你也留下来吧。”
  站在他后面的阿尔法一愣:“……主人?”
  “留下来,活下去。”
  容远转身看着他,浅褐的眼瞳在夜色中反射着灯光,显得剔透而澄澈。
  “哪怕是……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阿尔法愣住许久后,终于单膝跪地道:“……是。”
第220章
  豌豆对着手指,悄悄地看了一眼容远,见他戴着全息头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便悄悄地从桌子上滑下来。
  容远很少像星际时代的人们一样沉迷于星网中玩全息游戏、看新闻资讯和影视小说,或者购物之类的,就算是看书,他也更喜欢像那些老派的人一样捧着一本纸质的书慢慢阅读。平时有什么需要在星网上处理的事情,他多半也都是吩咐阿尔法去做。
  但此时,容远正在给认识的那些朋友留下他的最后一封书信——艾米瑞达、穆小虎、洛尔……
  这也是他留在硫卡司岙的最后一件事。
  这种事,容远认为不能假手于人,因此他难得的戴上了全息头盔,此刻意识正沉浸在星网中。
  于是豌豆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跑出了屋子,在门外看到了叫它出来的阿尔法。它跳到阿尔法的手上,阿尔法便托着它,快步离开,一直走到两人都认为足够远以后,才齐刷刷地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两个实际上都没有呼吸空气的必要,但此时却都显露出了同一种表情。
  豌豆拍拍胸口,压低声音说:
  “你找我出来做什么?竟然还要避开容远偷偷过来。先说好,如果你要说的话对容远一分半点的不利,我是绝对不会帮你隐瞒的。”
  阿尔法没有辩解,而是平静地指出:“豌豆大人,如果您真的认为我有这样的意图,就不会偷偷出来见我了。”
  豌豆撅了撅嘴,扭过头不看它。
  “所以说,”阿尔法继续道:“您知道我的请求,您愿意帮助我,但是又不想答应,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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