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精校)第51部分在线阅读
晚上,倪子昊和容远都在宿舍刷着竞赛真题,倪子昊写了一阵忽然自言自语地问道:“我下午吃饭了没有啊?”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答案来,便问旁边的容远,从图书馆回来的比他要晚一些的容远信口说:“没有吧?”——注意这个“吧”,这是一个疑问词,容远只是反问了一句,但倪子昊听成了肯定句,于是他判断,自己需要吃饭。
然后他去打了一份饭回来,边看书边吃,有些艰难地吃完以后摸着肚子说:“啊……今天吃的好撑。”
他挺着肚子把饭盒包好扔进垃圾桶,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饭盒,他弯下腰抽抽鼻子闻了一下,跟容远说:“你下午也打饭回来吃啊?还是我最喜欢的栗子鸡呢!”
——不,我在食堂就吃完饭了,而且我吃的也不是栗子鸡。
容远身体往后一靠看了看塞在电视柜下面的垃圾桶,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两个白色可降解饭盒。他默默看了一眼连弯腰都显得格外困难的倪子昊,决定还是不把他可能吃了两回晚饭的事实告诉他。
——这傻瓜,连自己肚子饿不饿都分不出来吗?
——怎么办?感觉好有罪恶感。
平生第一次,容远因为完全不是自己的原因而造成的失误感到歉疚。他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摸出一盒消食片——这是来之前郑怡柔给他准备的常备药之一——扔给倪子昊说:“按说明书吃吧。”
“哦,谢谢。”倪子昊仔细地看了看背后的说明,又检查了一下保质期和生产日期,然后从里面取了四个药片干嚼着吃下去。
容远觉得好累。
……
容远他们的教室是学校的一间很大的阶梯教室。区区五十个学生为什么要在这么大的教室里上课呢?因为旁听生很多。b市本地有很多明后年立志要参加竞赛的学生会跑来蹭课,还有一些培训班也会把自己的学生拉过来听讲,毕竟给他们上课的大多都是国内有名的教授或者讲师,内容精炼,分析精辟,还涉及多种解题方法和技巧,很有学习的价值。过去有些学校将课堂设在小教室里,结果出现旁听生太多导致真正的培训生挤不进去的状况。
不过今天一下午都是自习的时间,这种时候旁听生很少来,在教室里的只有集训营的学生。容远和倪子昊一推开门,就发现教室前面挤了一堆人,把他们的路都堵住了。
一个短发女生愤怒地说:“甘蔗不是这种人!你无凭无据,别满嘴胡说八道!”
对面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生说:“我怎么没凭没据了!你看看,这东西我们大家都戴着,就她一个人没有!说不是心虚,谁信啊!”
“不戴怎么了!谁规定这表必须得戴着啊?人家甘蔗不喜欢,从来就没戴过,不行啊?”短发女生怒气冲冲地道。
“你好,借过一下。”倪子昊跟堵在路上的人说,但是没人理他。
瘦高男生说:“那你让她把她的表拿出来啊!我的表背后刻了我名字的首字母,要是她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拿就拿!甘正,把你的表拿出来给他看看!”短发女生说。
甘正嗫嚅了一下,嘴唇微微颤抖,小声说:“我……我没带在身上……”
“没带正好!找人搜一下,要能搜出来,那肯定是我的!”
“你说搜就搜啊!你以为你是警察啊!就算是警察,也要有搜查证呢!”甘正的另一个朋友在旁边帮腔。
被堵在门口的容远两人听了一阵,原来是瘦高男生的手表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在,刚才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不见了。那手表是不分男女款式的中性表,他们每人一个,是决赛金牌的奖品,取“珍惜时光”之意。跟普通高中学校竞赛时发的练习本、钢笔之类的奖品不同,这个手表是国际名牌,设计简约大方,走时精准,防水性能极好,外表也并不显得奢华,最重要的是价值上万元。几乎他们所有人都把这表戴在手腕上,不光是为了看时间,更重要的是这象征着一种荣耀。就连容远也把以前的旧表扔了,换成了这只新的手表。
只有甘正,平时从来没有戴过不说,她的穿着也最为朴素,明显都是便宜的地摊货。其他人就算家境不好,但决赛得到金牌组委会有发奖金,各省市和学校一般也会有现金奖励,有些地方亲戚朋友之间会送些礼金表示祝贺,再不济还有各种广告商或者电视台的邀约,多得是人要捧着钱送到他们口袋里。所以至少外表上,都打扮的光鲜亮丽,并不像缺钱的样子。因此男生的手表丢了以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甘正。加上甘正拿不出自己的手表,神色也有些慌乱,更显得可疑了。
眼看着他们吵得越来越凶,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快要发展成动手的趋势。容远转身准备到别的自习室去做题。结果一回头,发现门口也站了好多人,明显正在看他们的热闹。
容远皱了皱眉。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听了一阵,在黑暗中,剥离了那些喧闹的争吵声,摒弃悄声低语的讨论声,布料摩擦声,桌椅拉动声,只剩下一种独特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许多个机械指针转动时的滴答声响在耳边,远远近近,容远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许多的手表浮在周围的空中,每一个都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容远睁开眼睛,直接用力将前面的人拉开,走到人群包围的最中心。挡路的人东倒西歪地分开,倪子昊急忙左避右闪地跟在后面走进来。
“干什么?”被他盯着的男生摆出一个防卫的架势,警惕地看着他。
甘正也含着眼泪,奇怪地看着他。
容远略附身一捞,两根手指从男生左边的一个略坠下去的裤子口袋里——他穿着一条上上下下足有三四对口袋的肥大裤子——捞出一个银白色的手表。众人见状,不禁哑然——明显是他上厕所之前把表随手塞进了一个不常用的口袋,结果自己又把这事给忘了,一发现表丢了就开始大叫大嚷的找小偷。就算后来他想起来自己把表放在哪儿了,恐怕也没有勇气将冤枉人的事坦诚。
容远将手表提到与瘦高男生视线平齐处,然后手一松,男生急忙用两手接住。他看了周围的人一圈,然后走向座位,这次挡在路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的让开了,倪子昊急忙抱着书也跟过去。
闹剧散场,瘦高男生满脸通红的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甘正跟自己的好友道谢以后,看容远已经坐在一边开始做题,犹豫了一下。
“别去,那家伙肯定不会理你的。”朋友拉了她一把说。
“但我总要去说声谢谢啊!不然今天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甘正执着地说。
“算了算了,随你吧。”朋友放开手,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甘正走到容远身边坐下,小声道:“谢谢你啊,容远。”
第80章
命案
“不用。”容远淡淡道。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客气的词汇,因为他行动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帮助什么人,而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场骚乱。
甘正奇异地理解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她执着地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都因此得到了帮助。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我不能假装不知道。”
容远闻言,抬头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她。
虽然容远一向不喜欢关注不相干的人,但在这个天才扎堆的地方,他还是对那几个成绩跟他相差不大的几个人多了几分注意,甘正也是其中之一。
甘正跟聚在这里的少年男女们有很大的区别,她特殊到一眼就能让旁观者觉得他们并不属于同一种类型。
这些经过层层选拔从全国的同龄人中脱颖而出的青少年尽管在集训营中有上有下,但每一个人在自己的生活环境中都是天之骄子的存在,眉宇间带着那种被长久的期待、崇拜、仰慕、赞扬等培养出来的骄傲和自信。哪怕后背被沉重的书包和不良的生活习惯给压弯了,但眼神不会跟着一起低下去。
但甘正不同。她的测试成绩也算是名列前茅,但眼神总是闪躲着不敢看人,有时候就算不想笑也会勉强自己去笑,就算想哭也会把眼泪吞下去,总是会下意识地迎合自己几个朋友的看法,被当成跑腿的差遣也从不拒绝。看到她的人,第一眼的印象是“贫穷”,然后是“寒酸”,接下来就是“好欺负”。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让人觉得没有威胁,尽管她的成绩并不差,但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环境中她反而是人缘最好的人。
此时容远觉得,或许她的好人缘,也来自于她的这种明澈。
得到《功德簿》以来,容远帮助过很多人,有些人感激涕零,但大多数人是属于一转身就能忘记的类型,还有人非但不感激反而不知足地抱怨。无论哪一种人,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容远一向是置之不理。这些人在他眼中只是得到功德的道具,就像的坐的时候需要椅子,吃饭的时候需要筷子,有谁会在意椅子和筷子怎么想吗?反正容远不会。
不过不管怎么说,被感激总比碰到忘恩负义的家伙要好。所以容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甘正察觉继续说下去只会惹得对方厌烦,再次轻声道谢以后起身离开。
容远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询问她自己手表的下落,这让甘正松了口气——有些事,哪怕不是自己的过错,提起来也会让人感到无地自容。
教室里的喧闹很快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笔尖在纸面上书写时的沙沙声。
傍晚夜色降临时,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的都去吃饭了。容远收拾东西离开教室,便看到倪子昊妈妈正等在门外,手里抱着一个圆柱形的保温饭盒。而里面倪子昊正沉浸在数字和符号的世界里,心无旁骛的计算着,好像已经忘记了书本以外的所有世界。
同样的场景这些天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容远跟倪子昊妈妈点点头,走出教学楼。在他绕过操场的时候,听到了豌豆的声音:“容远,赵祥有异常举动。”
“赵祥?”容远想起那个负5879,戴上眼镜的同时问:“他做什么了?”
“他没有带手机、提着一个不透明塑料袋离开教工宿舍。从道路摄像头监控中发现,赵祥在学校东门的公交车站乘108路公交车,五站以后下车,进入公共厕所。十分钟以后更换衣物,作于异常装扮离开厕所。”
说话的时候豌豆将一张图片显示在镜片上,正是赵祥进入厕所前后的对比图。进入前他是普通的工薪阶层,离开的时候换了一身深色衣服不说,还戴上了口罩和帽子。b市的空气质量不好,雾霾很大,做这种打扮的人很多,但突然换了这么一身,怎么看都很奇怪。
容远转身走向校门,同时道:“豌豆,保持监控,随时报告他所处的位置。”
“是。”
“嘎——吱”一阵刺耳的刮擦声音突然传来,豌豆快速提醒道:“容远,三点钟方向出现险情!”
容远抬头一看,一辆深红色的车子失控冲过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惊叫着闪避,正前方一个低着头玩手机听音乐的女生明显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靠近,在路上慢悠悠地晃着。
“砰!”
女孩的身体像轻盈的蝴蝶一样从容远身边飞过,黑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飘散,带着奇异的美感。然后她的身体落在地上滚了两圈,手机发卡钥匙等零碎的东西飞了满地。红车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车头陷了进去,发动机还在嗡嗡地转着。
容远觉得脸上有些湿润,他伸手一抹,指腹是几点鲜红。
他看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在光脑的扫描结果中,她现在脑出血,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及时立刻施救,以当前的医疗条件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超过百分之五。能保证救活她的,只有功德商城的治疗类药物。
容远没有动作,看着她胸口的起伏变得越来越微弱,半睁着的眼睛渐渐合上,最后的生命气息一点点消失。
头发和血污盖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白皙小巧的下巴,还有胸前挂着的一个闪闪发亮的美人鱼挂饰。
红车的车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地从里面爬出来。他很年轻,穿着打扮很潮,看上去就像是在校的大学生,头发刻意打理成略微凌乱的发型,苍白的脸上写满惊惧。
男人腿软得站不住,靠在车边跪坐在地上,颤着声音问:“她……死……死了吗?我撞死了人?”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好半天都没有人敢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孩。
容远看着那个哆哆嗦嗦像是快要被吓死的男人,总觉得他的脸上除了害怕以外还有几分放松,复杂的感情使得他的表情显得又哭又笑,十分扭曲。
……
救护车“呜呜”地开进学校,没多久又开走了。毫无疑问,女孩早在救护车到来之前就已经死了。警察正在现场侦查,尸体已经被装进一个裹尸袋里带走,肇事的男生尽管吓得语无伦次,但还是有问必答地非常配合调查工作,据说他因为才学车不久,误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才会造成这场悲剧。警察询问了现场的一些目击证人,跟这个学生的说法也没有什么出入,调取监控也没有发现疑点,最终当成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进行处理。
容远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不停地忏悔流泪的男生,一个警察忽然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容远转头一看,是个胡子拉碴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眉毛半截耷拉下来,眼睛很小,蒜头鼻,方形脸,个头一米七多点,是个外表普通的大叔,但看着人的眼睛白多黑少,显得有些瘆人。
扫了一眼他肩上的橄榄枝和星花,容远淡淡道:“没什么。”
吴贤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一个下属好奇地看了看他视线的方向,问:“队长,你在看什么?”
“他洗过脸了。”吴贤没头没尾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