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歧路(校对)第58部分在线阅读
什么……意思?开什么玩笑?在我困惑和莫名时,她忽然站了起来,立刻拽住了护士:“把纸和笔拿过来!没时间了!”
护士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也许是碍于她的身份。给完东西,护士又回到了手术室里。
一张A4纸摊在凳子上,一支医院标配的圆珠笔握在她的手里。她匆匆写下了许多字,在讲述的,却是更荒唐的一件事。
——“本人自愿将心脏捐赠给里面的小姑娘,其他能用上的也随便摘吧。”
接着,她签下了自己的姓名,那是一个不怎么常见,却很有韵味的名字。不仅如此,她还露出小虎牙,用力咬破了拇指,将手印按在了上面,望着那张纸上的内容,我脑子一片空白。
“喂,你叫什么?”她回过头问我,满脸轻松。
“文安。文字的文,安静的安。”我下意识地作答。
于是她补上了这么一段——见证人:文安。本人死后,遗体要求在文安的监督下,埋进我花园的土里,也请大家监督他,为我立一块墓碑,写上“我不止做过错事”为墓志铭。
“……你……你……”我说不出话来,任何话语都描述不了我现在的震撼。
她露出了开朗无比的笑容,欢快地说——
“你是个特别的人,有遇见你真好,要不然,我的人生就没办法这么绚烂一次了。”
“……我……不,你……这……”
“你要阻止我?”
“我……”我不知道。
这样做,的确……里面的小姑娘也许就能延续自己的人生,也就再没有寻死的理由了。也许,我眼前这个罪孽深重的人,也因此能赎完自己的罪,得到她一直在寻觅的救赎?一定是。
我用力捶打了一下墙壁,将一切烦恼全部敲碎,对,我不会去熄灭她所展现出的光辉!否则,这个故事就只有一个糟糕的结局了!那才是最让人作呕的。
而作为见证人的我,此刻该问的则是这句话——“最后,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抱我一下?说句‘我爱你’?开玩笑的。”
我却笑不出来。
“谢谢你,指明了我的路。谢谢你,没有阻拦我。所以呢,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没有任何遗憾……虽然这真的很悲伤。”
我理解,因为很久以前,我也做过类似的事。
所以,我不打算对她说什么虚伪的话,面对将要离去的人,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我向她伸出了手。
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相逢过。你做过很多错事,但却不止做过错事,如果你想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就和我握个手吧。”
稍有犹豫之后,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悲伤和决然都透过那只柔软的手,不断涌来,留在了我心中。她的手颤抖着,因为那张低着的脸上,布满了决堤的泪水。
无论再怎么相逢过也好,但人生的尽头,尽是诀别。
可相逢过的人们,却都能在世界上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留下与谁相逢过的痕迹。
第六十四章
她所留下的
这是又一个没有床铺和安眠的漫长夜晚。
虽然奢侈品在我身旁睡得很香,也流了不少口水出来,但我却丝毫没有睡意可言。手术室的红灯让我感到亲切,因为我的眼睛应该也有同样颜色的血丝。如今,在那扇门里面,有一颗幸运和网红脸同血型的心脏,正渴求着新生。
可我既挣扎又苦恼,这么目送一个人走向了死亡,究竟是否正确。那位熟悉死亡,也见证过诸多人逝去的人,选择主动迈向了死亡。我没有阻止她,这是对是错?
但我这辈子都绝不会忘掉她的,并且——有很多人都不会忘掉。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医院凌晨的昏沉氛围。气喘吁吁赶来我面前的,是一位穿着工装、身上还有污渍的中年男人。他头发有大半是灰白色,脸上的胡须也几乎没怎么打理过,还有着稍稍的汗臭味。
可长相却不错,和手术室里正安静躺着的女孩子很像,特别是眼睛。
“那个……你……我听说……我听说有人生前愿意捐赠?”他驼背弓身,紧握着自己的双膝气喘吁吁。
“你是?”虽然这么问,但我已经知道了。
“我是小琴的爸爸,刘医生……主治医师打电话给我,说小琴偷跑出去,但又被送到了别的医院……还突然找到了心脏供体。”
我点点头,心情因而更加沉重。我此刻暂时不想多说什么,可无奈,为人在世总免不了需要多说几句的时候。
“在里头,正在手术呢,听说是什么退休的老教授来主刀的……”
我指着那边的手术室,在里面,他的女儿正向着崭新的人生迈步。
忽然,又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次来的是一个上半身还穿着睡衣,鞋带都还散着的男性。他跑到了我面前,不顾形象也不顾忌口水四溅,大嗓门问我:“你是文安吗?”
我再次颔首表示肯定。
他直接跪下了,哭天喊地。
“谢谢您!谢谢!谢谢您给了我姑娘光明……”
“别谢我!”
我忍不住吼了出来,再加上我愤怒的脸色,他们都吓住了,奢侈品也惊吓着醒了过来。
我再次喊了一遍——“不要谢我,我什么都没做!要谢,要跪,就带着花,去见死掉那个人的坟墓吧!”
这一夜,那些因为过早看见了光芒,获得了希望,抵抗着黑夜的人们,总共来了四波。他们都是因为阴沉女的离世,而得以获得重生的那些人的家属。他们无一例外对我千恩万谢,我每次都忍不住怒吼回去,我的嗓子变得沙哑,只想告诉他们,我不是施以援手的那个人。
我本以为自己足够坚毅,自己这颗心,早已不再会轻易泛起波澜。
可我错了,在又一次直面了死亡,又一次目睹谁的离世,却依然记得握过那只手的触感时,我仍然动摇了。那些人们歌颂着她的名字,感怀和追念她,我却无法和他们一起说出那些沉重的赞美之词。
同时,我不断诘问自己,自己做的是否正确。这让我倍感煎熬——因为,我使得一条生命消逝了。
好希望有人能肯定我,让我不必自责。或者否定我,让我一生悔恨。而不是站在中间,沉溺在寻觅不到答案的纠葛之中。
我拖着倦乏的脚步,缓缓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文安安。”
“……”
“好久不见。”她似乎稍稍有些生气,朝我抱怨,“居然把我置之不顾,就那么走掉了……唉。”
破晓时分,晨光和煦,绳绳站在医院外的榉树下,东升的朝阳洒下光辉,透过树叶之间的间隙,化为一片片细碎的光斑,点亮了她温柔向我的微笑。
“不过,我就原谅你吧。”
她的声音就像轻柔的弦音,滑过我的心扉,轻盈,却让我心起波澜。
“别哭丧着脸,文安可不是什么软弱的人。”绳绳充满信心地对我说,“那个女孩子……那个你和她一起救下的女孩子,去见见吧?”
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叹息,将之前那些沉重的心情全部吹入风中。这个世界上偶尔会有些特别的事情发生,比方说碰见了一个帮不上太多忙,也没有什么离奇故事缠身,童真无比,却能看穿所有事情,又能包容一切的小女孩。
她能做的不多,而我需要的也很少,时常陪着彼此,偶尔聊上一两句,并且在这个浑浊的世界一齐阔步而行——对我们而言,就无比足够了。
这份平淡,才是人生里最珍贵的幸福,不是吗?
“好久不见。”
“嘿嘿。”
——然后,就去看看那位得到了更大幸福的女孩子吧,崭新的生命会是什么样的呢?
“总得买点慰问品吧?”我情不自禁舒缓了刚才僵着的脸。
“哼哼,那种东西路边随便摘朵花就好了,关键是!教她翻花绳吧?”
“好啊。”
于是,我们淹没在票贩子和看病的人潮里,随着波浪,向这个故事的结尾涌去。
要解释为什么这个人会突然寻死,还愿意捐赠遗体,这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和奢侈品是唯二知晓事情真相的人,也许全都说出来,会惹来很多社会和法律上的麻烦,那是我们都不愿意面对的。并且我们都打算让她走的光彩一些,为了编造一个理由倒是煞费苦心……或许是言情剧看多了,奢侈品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为什么,她会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小琴?是这个名字吧,小琴的父亲代表了所有其他家属,好奇地问我们。
奢侈品脸色阴沉,很为难又悲伤地看向了我。
“因为文安他也患了绝症,很快就要死了……她本来就是个心理状况有点不安慰的女孩,可是她本性善良。唉,接受不了自己恋人得了绝症,又加上好朋友小琴的发病,就选择了走极端……唉……傻孩子。”
小琴的父亲惊呆了,回过神来他一个劲地搂我肩膀,对我哭诉自己一生都在为注定活不长的女儿奋斗,如今终于得到幸福,却是建立在我的绝症上。
而且,还说了一大堆对不起的话,在他看来,凌晨我发怒和失落,都是因为失去了女朋友?也罢,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事实,只不过失去的不是这个“女朋友”,我也只有过一个女朋友。
除此之外,后续还有治疗费用的问题,手术的价格相当昂贵,好在阴沉女那笔债权和房产等都好像转到我手里了……对,我忽然成了千万富翁。可这实际上没什么用,我不怎么缺钱,也不喜欢钱,只能为他人省点麻烦罢了。
但这些资产却很沉重,沉重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