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歧路(校对)第5部分在线阅读
一旁寂静观望的绳绳对我点点头,有些无奈的垂下视线。我解开了绳子,放在了奶奶的手中。随之,绳绳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即便如此,我还是知道她就在我身边。
奶奶等了一会儿,仿佛在那里的文安哭着离去了,她才放下那副严厉的架子,自然的松着嘴角,迟钝的手指折着花绳,束在五指之间,轻轻一拉,绳子便柔顺的滑落在了病床上。
“……好了,你奶奶要休息了。”叔父拍拍我肩膀。
“是。”
我握起落在那里的绳子,往后退了出来,一步也挪不动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和心中的怅然若失对望。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的绳绳,想安慰我,但那只小小的手,怎么样都碰不到我的头,为此她委屈而失落的快要哭出来了。
“翻花绳吗……小时候,我也很擅长呢。”
一旁的姑妈苦涩的说。
“现在不擅长了吧。”
“因为,长大成人了啊。”
也是。
我重新系好绳子,用力掐了自己一下,从心中这份低沉里走了出来。要不然绳绳就要真的哭个不停了,到时候我还得安慰她,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最后,不知该说是幸或不幸,在隔天的下午,奶奶没有痛苦,寿终正寝的逝世了。
我还是哭了出来。
奶奶她的的确确的消失在了这世间,或许……去了绳绳所在的那遥远地方吧。
我和绳绳坐在家里的阳台——也是最初见到绳绳的地方。
“对了,为什么你最早的时候要在这里呢?直接进到房子里来不行吗?”
“所谓居所,乃是容身的独立之所,若非受邀,我们人外之形,是不会主动进去的,这是对人类的尊重。”
的确,那时候我帮她打开了窗户,请她入内来着。没想到讲究和规矩都这么多。而且——“总不能让个小家伙在外面吹凉风吧。”
绳绳淡淡的笑了笑,随后在脸上添了几丝愁绪。
“请节哀顺变。”
明明是个小孩模样的神明,却学的如此有人情味。
这么淡淡一句追悼,也是人间的常态吧。无论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人世间有所谓红白喜事之分——至少奶奶不必受痛苦和疾病折磨了。或许是与我感同身受,绳绳用稚嫩的声音,悠然念起不知何来的词句——
“往来辗转,人世一场,由无而生,归于静谧,逝者永眠,眠而无忧。
第四章
世俗之中
在那之后,我混迹在家里人的队伍里,在漫长的一整天里,接受各种各样的人前来追悼。殡仪馆似乎早已被打点过,一切都有条不紊又自然而然地推进着。黑灰色的葬礼非常难受,哪里都塞满了许多虚伪,即便排场宏大而肃穆,可逝者是知晓不了这一切的吧。
葬礼当天,家里的所有人,大大小小全部到场了。那些人和我的立场大抵是相同的,都是来在最后尽下为人子女的责任,以此来为自己并未尽孝而找些借口。对同逝者关系淡漠的亲戚来说,所谓葬礼,就是一劳永逸的解脱。
除了我,两位姑妈和叔父的孩子也都到场了,和我一辈的这些人,在小时候姑且和他们玩的不错,只是隔了这么久再见,已是陌路人。
——“文安哥哥,一直在外面玩吗?”
葬礼结束后,人们离场时,其中最小的表妹主动问我,她叫做文葵,现在或许是高中生,一直都是个有点孤僻和有点内心的小姑娘,但却最为受大家喜爱——也包括我的喜爱。
“是。”我说完看了她一眼,挪开视线,但随即和另一人对视了。
“二哥,戴那种东西想找个女朋友吗?红线的话要拴在手指上啊,呵呵。”
我的第二个表妹,似乎已经是大一的学生了,可染发和耳环,使她怎么看都是不知从哪里前来的娇惯千金小姐,和我很合不来。
“你这个有点娘嘛。”另一人也掺了一脚。
这是勉强算我表哥,但和我同龄的轻浮青年,黑外套下面却穿着浮夸的紫色衬衫,加上潮流的发型,配上那张算是帅气的脸,倒是在这种时代会吃香的类型。一如既往,有着一张单纯的脸。
他们对我手腕上那根绳子有意见,但这无聊透顶,我是不会再和这些人有交集的。
“我先回去了。”
既然葬礼已经结束,而之前嫌闷所以到处逛的绳绳,也踏着小碎步朝我这里走来了。
“文安哥哥,家族会议。”葵出声提醒我。
我对葵耸耸肩,直白地说了个清楚:“不就是讨论瓜分遗产吗?和我无关,我爹也好我也好,都对那种钱没兴趣。”
——“之所以让你回来,是因为不是四家代表在的话,就通过不了律师那边。”
这时,姑妈抱着手向我们这边走来。同时解释的很清楚,她这么直白我倒并不讨厌。我哼了哼,无奈的摊摊手。
这时,绳绳有点生气的不断用拳头在尝试击打她们,可是那小小的拳头只是穿形而过——我对这位调皮而直率的神明心生好感。
为了省些麻烦,我还是参加了所谓的家族会议。
大人们围在殡仪馆里,一间小小的会议厅,争辩着分配遗产的比例,先是和颜悦色以理服人,再从冷嘲热讽,到恶语相向,最后怒发冲冠,他们就这样用掉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这无聊的时间,幸亏有绳绳在我旁边,教我玩一人翻花绳的新花式,因为很有趣以至于我完全没听他们吵什么。
“……文安哥哥还是很怪啊。”葵小声凑了过来:“那边那么热闹,可你玩了一下午的绳子。”
听她这么说,我和绳绳面面相觑,一起苦笑了起来,虽然她看不见绳绳就是了。
“有结果了吗?”我一边在手腕上系绳,一边问。
“好像有,打完了。”
我向那边瞥了一眼,氛围的确冷清了起来。
——“最后一项,关于老城区的老宅……有谁想要吗?”律师说。
律师连场面话都放弃了,问的如此直白而麻木,也算相当少见了。
“那种破房子要来干什么,卖都卖不掉。”
“是啊,一堆怪东西在里面堆着,也不知道哪代留的。”
“五年十年里,那片没有开发计划,拆迁款也不可能会有,又租不出去,哪有时间打点。”
见到他们异口同声的不要,于是律师点点头,面露无奈的在纸上写了点什么,松了一口气。从头开始,将写好的遗产分配从头念了起来。看来会议已经到了最后时刻——
逝者的遗留之物,被妥善的分给了子女,不是吗?
这时,葵拉了拉我的衣角,在我耳边问——“老房子是?”
“你小时也去过,就是老城区的破屋,可能是爷爷生前的爱好吧,里面完全住不了人,堆了一大堆破烂。”
她偏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地说道。
“就是那个文安哥哥说‘有人在’的老房子。”
“嗯。”
——“散会。”
一声解脱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宣告了结束。
我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绳绳也迫不及待的站在门口,对我拼命招手催促我走。有人同行的感觉,实在是不错。这下子,就能从家里这些糟心事里解脱了——本该如此的。姑妈叫住了我。
“文安,最近在做什么?”姑妈问我。
“旅旅游,听听音乐,写写评论。”为了尽快摆脱,我如实的回答。
“别学成你爸那样,要不要去读大学?我可以帮你安排,毕竟你按我说的,的确来了。”
“谢谢,但不用了,如果想读书,想去哪里工作,我会自己去解决的,不劳您操心。”
“那随你吧,这个给你。”
姑妈递给我一个文件夹,我疑惑的问她这是什么,不太敢接。
“遗产啊,你爸爸不在,只能交给你了,也写的是你名字。”
我更加愕然了,为什么她们会给我遗产?
“挑剩的。”姑妈依旧直白的点破我的困扰。
“……哈,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我讪笑着扫视了一圈这狭隘屋子里挤着的,流着相同血脉的人们,放声笑了起来。匆匆接下文件夹,再也没有停留,在绳绳的陪伴下一起回去了。
回程的出租车上,因为日常的堵车,我杵着下巴,看车窗外马路上来往的人。
“果然变了很多呢,这个时代。”绳绳没由来的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