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泼猴(精校)第545部分在线阅读
从他醒来发现自己被压五行山下的一刻,他就已经猜到事情的因由。
如来,自然是不可信的。相应的,他所说的关于天道轨迹之中没有取经一环一事,说的佛法传播于他无益之事,都有待斟酌。
可猴子实在没明白取经对佛门有什么实际意义。
占地盘?发展势力?
别说佛门了,道门都对这个没什么兴趣。本质上道门中人和佛门中人都是一样的,都只求提升自己的修为,只不过佛门斩断了七情六欲,做得更加彻底。而这三界之中会热衷于壮大的势力的,也许就只有当初他麾下的花果山以及天庭的将帅了。这当中,天庭的将帅还受到天条的限制,无法随意发展。
“你想骗我去干嘛?”
“骗你?”
“不是吗?你们这帮秃驴的话,一个字老子都不会信,所以,也不会中你们的计的。”猴子哼了一声,懒懒地缩了缩脑袋道:“况且,老子在这里过得挺安逸的,真心没想出去,你说什么都没用。”
“真心不想出来?”
“真心不想。”
“真心?”
“真心!究竟想问几遍,你这和尚真的很烦你知道吗?一大清早过来打搅老子睡回笼觉一直打搅到现在还死赖着不走,真想一棍子砸烂你的脑袋!”
面对着怒视的猴子,玄奘摊了摊手道:“施主要杀贫僧,那也得先出来才能杀啊。就你如今这般光景,修为全封,就是贫僧站着不动你也杀不了啊。”
“你——!”猴子一拳重重捶地,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冷冷道:“老子没兴趣跟你打嘴仗了,总之,不想听你说任何东西,不想出去,更不想西行取经,只求你别在这里烦我。就这样了。”
说着猴子用仅存的一只手抱住脑袋,不再搭理他了。
玄奘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取来靠在崖边的法杖,一步步朝着白马走去。
“真就走了?”猴子偷偷瞥了他一眼。
只见玄奘走到白马边上将自己的法杖捆到马上,伸手将自己的行囊解了下来,从当中取出装水的竹筒和几张薄饼拿在手中,又朝着猴子走了过来了。
“你他妈的怎么又回来了?”
“贫僧说过要走了吗?”玄奘抬手朝着猴子展示了下自己手中的竹筒和薄饼,笑道:“贫僧可不比你,有天道金身。贫僧只是一介凡躯,自然也逃不过吃喝拉撒睡,看了一天,贫僧也饿了,得吃点干粮。对了,你要不要来点?”
“吃干粮……然后呢?继续和我扯皮吗?”
“当然,不劝得施主出山,贫僧誓不回头。”玄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行囊道:“那行囊中有被褥,若是今夜依旧说服不了施主,贫僧暂时就住这儿了。对了,来之前贫僧已经看过了,距离这里五里路便有个村庄,若是贫僧自带的干粮都吃完了还说服不了施主,那贫僧只好到那边去化缘了,这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一个时辰的路,不碍事。实在不行,贫僧还可以在这里起座寺,收徒立派,将旁边的荒地开垦成农田,自耕自食,自给自足,什么时候说服了施主,什么时候再启程。那行囊里,耕种的种子也是有的,不过费些功夫罢了。施主大可不必为贫僧忧心。”
猴子顿时有些傻眼了。
摆出这架势是怎么回事?这秃驴还真打算死缠烂打到底啊?
自顾自地甩开袈裟,玄奘在猴子的侧边坐了下去,将一块薄饼递到猴子面前道:“怎么样,来一块尝尝?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几百年没吃了,该也是会喜欢才是。”
猴子毫不犹豫地将玄奘的手拍了开去。
见状,玄奘也不再推了。他仰望着星空,一面啃着薄饼,一面乐呵呵地说道:“贫僧说笑的,我们应该,明天黎明之前就可启程,无需在这里耽搁太久。”
猴子也不接话,只用手将自己的头笼住,全然当玄奘不存在一样。
好一会,直到玄奘慢悠悠地吃饱喝足了,他才拍去手中的饼屑,长叹道:“让施主久等了。接着咱方才的事儿吧。贫僧方才看了施主的记忆,如今也让施主看看贫僧的记忆,如何?看完了,贫僧就放你出来,至于你愿往东,往西,还是往南往北,甚至要当场杀了贫僧,都随你。”
“啥?”
也不管猴子愿不愿意,甚至还没等猴子反应过来,玄奘已经捉起他的手直接就点在自己的额头上。
注视着玄奘那带笑的双目,猴子的眼角微微抽动。
缓缓地,那四周的景象如同波光粼粼的水般不断地演化,一座寺庙出现在了猴子面前……
第四百八十章
抗旨西行
金山寺,从江流懂事开始,就从未变过。
高高的山,小小的寺庙,十几个师兄弟,三两个长老,每天晨起不变的钟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外界的风雨与这座古寺,似乎从来就没有半点关系。
信众似乎一直都是山脚下的几户人家,偶然有远道而来礼佛的施主,便会让住持法明师傅高兴上好一阵。
可每当兴头过了,法明又会不禁忧虑起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好长一段时间里,法明都要不断地叨念着这句话。
江流知道,法明是在为自己的高兴而自责。
佛家认为无物无我,为了远道而来的施主前来礼佛而高兴不已,本来就是修行不够的表现。
“为什么开心也是一种修行不够的表现呢?”
江流不禁想。
从小在金山寺长大,他几乎熟读所有佛教经典,一众师兄弟,住持师傅和几个长老都赞叹他有佛骨,可惜江流却一直不以为意。
经书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问题的答案,不知为何,江流明知道正确的结果,却还是感觉那一本本的佛经如同巨石一般压在自己的胸口,让他透不过气来。
好在孩童的天真总能让他忘却这与他年纪不相符的烦恼。
他从不礼佛,也不念经,每天都是和村庄里的孩子捣鼓着掏鸟蛋,逗蛐蛐的活。可每当法明看不下去有意责难的时候,他却又总是对答如流,就连法明也要哑口无言。
每每至此,法明总会苦笑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为师辩法,却还不如你。只希望为师有生之年能看到你造下伟业。”
江流总是笑,笑而不答。
他知道,法明所说的“伟业”,无非是立地成佛。
可是江流真想成佛吗?
成佛说是脱离苦海,可江流却也舍不得那发自内心的笑颜。为什么超脱八苦的时候,连高兴的权力也要一并丢失了呢?
日子一天天过,江流从小捣蛋鬼变成了孩子头,依旧是山上山下地倒腾。
终于,十八岁的生日到了。
法明找来江流,要让他受具足戒,当个真正的和尚。
江流取下僧帽,摸了摸自己引以为傲的头发,问道:“不剃头,行不?”
“为僧怎可不斩断红尘?”法明反问道。
“师傅斩断了吗?”
“这……”
“若是斩断了红尘,为何还要开宗立寺?修佛本是一个人的事情,与他人何干?这不是经文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吗?心中清,则世界明。”
法明闭上了嘴巴,他知道他是辩不过江流的,只能看着他乐呵呵地将僧帽又戴了回去,转身边走边哼,用唱戏的口吻长叹道:“若是斩不断,剃头何用?剃头何用啊!”
无奈,法明只能将他列为俗家弟子,给他分派起了担柴挑水的俗事。
一日,法明正在房中念经,江流忽然主动来找法明,叩拜道:“师傅,徒儿想下山。”
法明一惊,连忙道:“下山?何故下山?”
仰起头,江流轻声道:“徒儿听闻自己顺江而来,想寻生身父母。”
闻言,法明紧蹙着眉头摆了摆手道:“那不过红尘俗事,不理也罢。”
“理不清,又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斩。斩不断,修行何用?”
眼看着江流又是摆出了辩法的架势,法明沉默了。
许久,他眨巴着已经有些老花的眼睛,轻声道:“不是为师不允,只是天下之大,你又往何处寻?”
“既是顺江而来,必是沿江而寻。若是有缘,必然能寻得着。若是无缘,也好断了徒儿的念想。还请师傅成全。”说罢,江流又是叩拜了下去。
再仰起头时,他静静地注视着法明。那眼睛就像能看清天地的真理一样,清澈到令人自卑。
许久,法明也只能苦笑道:“因果循环啊……徒儿,去将为师那紫檀盒子取来。”
“是。”江流叩首,转身往法明的卧榻取来平日里当成宝贝一样的紫檀盒子。
开了锁,法明将一锦娟取出,交予江流:“徒儿且看。”
这锦娟手感顺滑,柔嫩至极,乃是江流平生未见的上好布料。只是透娟看到字字血迹,让人惊心。
翻开锦娟,江流顿时面色大变,脸上尽是从未有过的惊恐:“师傅……师傅既知徒儿身世,为何不早早告知!”
“虽知身世,却又恐误了你修行,故而不宣。今日你执意下山,也只好……”法明欲言又止,微微颤抖着取出一汗衫交予江流,道:“此汗衫当初与你同篮而来,你且收好,权当是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