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校对)第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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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来的火,是你睡魇住了吧。”一名僧人气喘吁吁地说。
  光顶突然拔腿前冲,他身边的四名僧人根本来不及阻拦。眨眼工夫,光顶跑到倦侯身边,二话不说。围着他绕了一圈。
  韩孺子倒不害怕,伸手示意其他僧人不必相助,向光顶合什道:“和尚可好?”
  光顶全身脏兮兮的,头发有两三寸长,看不出年纪,一双眼睛却极为明亮,盯着倦侯看了一会,突然转身,冲倦侯撅起屁股,“让它说,嗯,我们挺好。”说罢,噗地放出一股臭气。
  张有才护在主人身前,“大胆光顶……吃素的和尚也这么臭……”
  韩孺子掩鼻躲开,住持挥动袍袖,“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光顶,你不怕死后堕入地狱吗?”
  光顶哈哈大笑,口诵一偈:“放尽腹中气,身空体亦空。请佛心头坐,地狱笑撞钟。老和尚,你担心我堕入地狱,我却担心你永沦人间,没有出头之日呢。”
  住持不愿与疯僧争论,一边诵经,一边示意另外四名僧人动手撵走光顶。
  疯僧那一句“永沦人间”却令韩孺子心中一动,上前一步道:“且慢,同为报恩寺僧人,不可区别对待,张有才……”
  “咱们的施舍是按人头准备的,一点多余也没有。”张有才不愿给疯僧好处,“都怪住持,有疯僧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怪我、怪我。”住持笑着承认,“倦侯不必费心,寺里僧人众多,我们匀一份给光顶就是了。”
  瞧住持看光顶的眼神,事后匀给他的大概只有一顿棍棒。
  “佛看世人平等,世人看佛却分大庙小庙、金身泥身,疯和尚不是和尚吗?”光顶不依不饶。
  韩孺子向张有才道:“大师说得对,给他银子。”
  张有才捂住腰间荷包,“不是吧,主人,闻人家臭气就够倒霉了,还要给钱,这、这上哪说理去?”
  韩孺子笑道:“不可拿世俗眼光看待高僧。”
  张有才听不懂那些疯话,自然也就不觉得对方是高僧,嘴里嘀咕道:“高僧……也没见有多高。”不情愿地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银子,见主人神情不满,只得又拿出几块,凑够十两,递给疯僧。
  光顶不客气地一把抓过去,放在嘴里咬了两下,随手扔掉,“与其施舍我银子,不如给我点别的。”
  张有才气得脸通红,四名僧人急忙去拣地上的银子,要还给倦侯。
  韩孺子却越发恭谨,问道:“大师想要何物?”
  “刚才我看到你全身红光,像着火一样——你将身上的衣服舍我吧。”
  “那可不行!”张有才急忙拒绝。
  光顶也不强求,大笑数声,突然向前一蹿,将倦侯扛在肩上就往前跑。
  张有才和住持等人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追赶,大叫着命令光顶放人。
  韩孺子也吓了一跳,挥拳往光顶背上砸去,梆梆几声,就像是击在枯木上,震得手疼。
  光顶对寺内路径极熟,拐了几个弯,将倦侯放下,“小气的施主,没意思。”说罢自己跑了。
  张有才等人追上来,围着倦侯道歉,住持又叫来几名僧人去追光顶,无论如何要让他请罪。
  光顶人影已无,声音却在:“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哈哈,天下惊!”
  住持一边为倦侯掸灰,一边说:“倦侯恕罪,光顶平时没这么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念的东西也是胡言乱语,绝非佛门之语。”
  韩孺子越发觉得疯僧的话中别有深意,或许他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
第八十八章
不醉不归
  报恩寺遭遇意外,张有才气得要将光顶“烧个精光”,韩孺子却无意追究,住持千恩万谢,当晚特意增加十四名高僧彻夜诵经,为倦侯夫妇祈福,疯僧一事就这样被压下去,随行的礼官佯装不知,对他们来说,一切没有事前安排好的意外,都不存在。
  崔小君回府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沉吟道:“没准他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可惜我无缘得见。”
  “还是不见的好,那个疯僧……疯得不像话。”韩孺子一想起来鼻子里还有股臭气。
  “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语、非常之事。”崔小君家里也有佛堂,从前没少读佛经,微有些困惑地说:“‘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听上去不像佛家语,倒像是民间谶语……算了,夫君不要当真,或许那真是个无聊的疯和尚。”
  韩孺子一笑置之,上床躺下,心里却不能不当真。
  在他看来,那句似通非通的诗并非蕴含深义的谶语,而是一条简单的谜语,出谜的人很了解倦侯近几个月的行踪。
  过去的几个月里,韩孺子隔三岔五出去闲逛,购买各种好吃、好玩之物,随从一开始还限制他的去向,慢慢地懈怠下来,睁一眼闭一眼,任凭倦侯与商贩讨价还价。
  韩孺子最常去的地方是东西两市,尤其是离家比较近的东市,那里有一条小巷,聚集了大量的算命先生。望气者从前也在其中,齐王兵败之后。望气者或被抓或逃亡,一个月前才有所恢复。
  韩孺子以为在那里能找到淳于枭的线索,杨奉所谓的神秘帮派也有可能主动接触废帝,可这样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朝阳明日不东升,赤焰西冲天下惊。”
  韩孺子心想,疯僧光顶或许在提醒他:要找的人不在东市。而在西市。
  西市他也去过。那里同样有算命者,数量比东市少多了,只占据一条巷子的几个门脸。
  身为一名废帝,他做任何事情都不能表现得太有目的性,因此,足足等了半个月,他才前往西市,宣称要买一些布匹给府里的人裁制新衣。
  西市布店众多,韩孺子骑着马。在哪家店门外停下,张有才就进去跟掌柜交谈,杜穿云和另外两名随从在外面陪着倦侯。
  里面的伙计捧出布样,韩孺子点头。就是要一匹,摇头,伙计再换一种。
  杜穿云不太爱逛街,主人乘马,他在地上步行,心里更不高兴,抱着肩膀打哈欠。说:“府里总共一百来人,要买多少布料啊?我看连做寿衣都够了。”
  府里人都知道少年教头不会说话,倦侯不在意,另外两名随从自然也不在意。
  “多做几套,经常换新衣裳不好吗?”韩孺子笑道。
  杜穿云看看身上的衣服,“当然不好,练武之人,衣服越新穿着越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倦侯已经拍马往前走了,杜穿云对走出店门的张有才说:“劝劝你的主人,他现在越来越有纨绔子弟的派头了。”
  店里会派伙计将选好的布料送到倦侯府,张有才只管付钱,拍手笑道:“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
  杜穿云又是撇嘴又是摇头。
  韩孺子没找着“赤焰西升”,却在前方看到了“红火”两个字。
  那是一间关门歇业的店铺,看样子有段时间无人打理了,门板斑驳陈旧,两边贴着的春联只剩下一小截随风飘动,字迹暗淡,若非特意观看,很难被人发现。
  “红火”就是“赤焰”,可接下来该找谁呢?韩孺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过头了,没准那真是一名单纯的疯僧,自己心中有事,才会受到吸引。
  四名随从跟上来,张有才感慨道:“西市这么热闹,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也有开不下去的店铺。”
  另一名随从笑道:“店主也是糊涂了,在大名鼎鼎的不归楼对面卖酒,偏偏又是这么小的店面。”
  “这里从前是卖酒的吗?那可真是选错了地方。”张有才也有同样看法。
  韩孺子扭身看去,对面就是一座高大的酒楼,街上人来人往,路过门口的时候都忍不住提鼻子一闻,好像这样就能占点便宜似的。
  韩孺子没闻到酒味,一抬头,与楼上的两道目光对上了,那人好像只是到窗口随意一望,马上了退回去。
  到了这个时候,韩孺子再无怀疑,指着酒楼说:“这里很有名吗?”
  张有才和杜穿云对这种事没有经验,年长的随从舔舔嘴唇,“‘不醉不归,一醉入仙’,说的是就是不归楼和醉仙居,在京城,这两家绝对是第一流的品酒之处,还有南城的……”
  “今天不急着回府,就在这儿吃了。”
  倦侯发话,随从当然高兴,乐颠颠地前头带路,韩孺子跳下马,将缰绳交给随从,笑着对杜穿云说:“怎么,你不能喝酒吗?”
  “我酒量好着呢,可是——”杜穿云皱着眉头,“你要是打算天天过这种日子,不如把我们爷俩儿放走吧。”
  韩孺子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到处闲逛的目的,这时也不打算说,“那可不行,你们爷俩儿救过我,我得报答你们,让你们过衣食无忧的日子。”
  光是“衣食无忧”四个字就令杜穿云头痛不已,他喜欢江湖,习惯了四海漂泊的日子,初进侯府还有几分新鲜,到了现在只觉得无聊,捏捏自己的肚子,好像连肥肉都长出来了,“不行,哪天我得找杨奉,只要他……”
  张有才从后面推着杜穿云前行,“真是怪人,有福不享,非要遭罪,喝酒去、喝酒去,我就不信江湖上的酒比这里还好。”
  午时未到,酒楼里的客人不是很多,伙计请他们上雅间,韩孺子只要楼上临窗的位置,“风景也是一道好菜。”
  伙计对这种附庸风雅的人见多了,笑道:“从这里正好能望见太掖池的外湖,运气好的时候,或许能看到宫里的画舫,不过今天够戗,公子来得太早了些。”
  张有才在后面不屑地哼了一声。
  韩孺子还真没有资格嘲笑伙计,他在宫里只有一次去“捉奸”的时候看过一眼太掖池,之后就再也没到过水边,更没见过游船画舫是什么样子。
  韩孺子到楼上靠窗坐下,由伙计推荐了几样酒菜,张有才将椅子和桌面又擦了一遍,得到主人的允许之后,与其他随从兴高采烈地找另一桌坐下,拍桌子要酒,杜穿云毕竟年轻,几句话就抛去心头的小小不满,挽起袖子要与两名年纪大的随从斗酒。
  倦侯和夫人心软,管教不严,仆人自然也就比较随便。
  韩孺子放眼向窗外望去,果然在远处看到一片水,那水应该通往皇宫,近处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街上人声鼎沸,在楼上听着却不刺耳。
  酒菜端上来,韩孺子挨样尝了尝,确实别有风味。在他身后,随从们呦五喝六,杜穿云年纪虽小,酒量却大,而且要用大碗畅饮,张有才跑过来几次,见主人不需要服侍,跑回去放心吃喝起来。
  韩孺子的目光终于扫向对面的客人,客人也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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