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校对)第4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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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你说的话我全听,就像小时候那样。”
  东海王嘿了一声,“陛下可以撤换一部分官员,但那意味着陛下与朝廷的关系会更加僵持,乃是下下之策,明天一早,如果告病的官员都能回到衙门里,陛下自然不必撒换任何人。”
  “我去说,明天早晨谁敢不去衙门,我亲自去家里把他拖出来。”
  东海王笑了笑,“然后你还是得请罪,真心请罪,任何处罚都得接受,陛下就算要砍你的头,你也得磕头谢恩。”
  “我认错了,陛下还要砍我的头?”崔腾捂着脖子,有点舍不得这颗脑袋。
  “看你的造化了,别去猜测陛下的想法,记住一点,你是罪有应得。”
  “我……我……罪有应得。”崔腾垂头丧气,锐志尽消。
  “剩下的事情就是听天由命了,陛下决定一切。”
  “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陛下决定一切。”东海王拱手告辞,出了崔府,驻立马前,半天没有上去。
  他说服了崔腾,其实崔腾也“说服”了他,身为皇帝唯一的弟弟、东海王、宿卫军大司马,他所拥有的只是一堆虚衔,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争得真正的权力,崔腾还有机会,自己的机会在哪呢?
  东海王跳上马背,悲从中来,快到皇宫的时候,他调整好了心情。
  皇帝还在凌云阁,正与康自矫交谈,没有别人在场,东海王等了一会才得到召见,心里有点嫉妒,对康自矫笑了笑,向皇帝施礼。
  “怎么样?”
  皇帝竟然没有屏退外人,东海王略感惊讶,口中回道:“一切顺利,据崔腾所言,他是受到柴、萧两家的蛊惑,为他们居中传话,他还说,崔太傅并不知情。”
  “这么说朕不用撤换官员了?”
  “应该不用了。陛下打算如何处罚崔腾?”东海王小心问道。
  “送到边疆待几年。”韩孺子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许丑王能教他一些道理。”
  东海王吃了一惊,皇帝竟然要借助一名江湖人训导崔腾,不知这是羞辱,还是重视。
  皇帝挥手,东海王告退,临走时又向康自矫一笑,心里纳闷,一名连正式官职都没有的小小顾问,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占据皇帝这么久的时间?
  东海王退出房间,康自矫继续道:“陛下与满朝官员一样,并不真正懂得民间疾苦,自以为在做好事,结果却害苦了百姓。”
第五百零四章
家奴子
  康自矫出身寒门,在吏部的公文中是这样记录的,事实上,他的家世比“寒门”还低,几乎没有门,十岁之前他是家奴子,因为年纪小,干不了重活,陪主人家的孩子读书,因此识文断字,教书先生称赞有加,但他却没资格考取功名。
  在他十岁那年,父亲陪主人出门经商时,独战数名拦路强盗,救了主人一命,自己却身负重伤,侥幸拣回一条命,却再也没法下床。
  主人还算心善,替康家人赎身,给他们一小块田地,听说康家的儿子读书不错,又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康家修改户籍,抹去家奴子的记载,好让他能够参加科考。
  父亲却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更希望儿子经商或是务农,做个老实本分的人,十岁的康自矫已经看清自己的路,坚持读书,并改名“自矫”,因为他知道,在这条路上,他必须自我鼓励、自我提升。
  户籍修改了,身份却没有,在学堂里,康自矫仍被同学当成“家奴子”,尤其是旧主的孩子,对他呼来喝去,要他端茶倒水,命他替自己写作业……
  康自矫都接受了,因为父亲几乎每天都提醒他:“你得感恩,是主人家给了你现在的身份,你一个家奴子,能识字就不错了,努力考个秀才,也算对主人有个交待。”
  康自矫每次都点头,心里却感到憋闷,在学堂里,他没有朋友,偶有闲暇,一块玩的伙伴还是庄农与奴仆之子。
  康自矫顺利考中了秀才,还想继续读书,为此与父亲大吵一架,父亲起不得床,管不住儿子,咬牙道:“读吧,看你什么时候能将家里的几亩田败光。”
  父亲的预言成真,不到十年,康自矫的确“败光”了家产——他要进京赶考,只能卖掉田产筹措盘缠。
  可父亲没看到,他已经去世,没过多久,母亲也随父而去,家里的地一直租给别人耕种,倒是没受影响。
  从当秀才开始,康自矫就摆脱了旧日的同学,包括主人家的儿子在内,同村的孩子只有他一个人考中秀才,能够进城继续读书。
  可他仍是“家奴子”,县学里经常有人拿这件事开玩笑,甚至表示愿意出钱雇他当随从。
  康自矫不再忍受,每遇嘲讽,必以更刻薄的言辞还击,性子也越来越孤傲,除了一位教书先生,没人喜欢他。
  康自矫与儿时的少数好友却没有断绝来往,每次回家,仍去探望,随便聊几句,因此一直觉得自己比绝大多数读书人更了解百姓的疾苦。
  他不仅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甚至敢在皇帝面前说出来。
  韩孺子真心不太喜欢康自矫,因此留在身边,迟迟没有任命为官,可是欣赏他的心直口快,与此同时也感到恼怒,“大敌当前,朕仍不忘释放私奴,不忘减租、垦荒,你却说朕不知民间疾苦?”
  “陛下真在穷人中间生活过吗?”
  “没有,但是朕见过,朕身边的宿卫军里有许多人就是穷人出身。”韩孺子指的是那些渔民,虽然只有几百人,却是他身边最为可靠的保护者。
  “各家的私奴呢?陛下见过多少?”
  “没见过。”韩孺子实话实说,康自矫的咄咄逼人用在别人身上时,皇帝还是很高兴的,现在自食其果,加倍觉得尴尬,“难道私奴不愿离开旧主?”
  “为什么愿意呢?天塌了有主人家顶着,如今却是净身出户,天塌了谁来扛?”
  韩孺子皱起眉头,“为什么非要说‘天塌了’?”
  “从前生活被打乱,原来有房居住,有饭可吃,现在却是居无定所,吃饱一顿担心下一顿,民以食为天,对私奴来说,吃不饱就是‘天塌了’。”
  “朕已传旨,私奴离家时,要得到补偿,而且愿意从军或是垦荒的话,官府还会分给田地。”
  “陛下传旨了?”
  “当然,而且是你亲眼所见。”韩孺子心中越来越恼怒,只是还不想完全显露出来。
  “旨意传给谁了?”
  “康自矫,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韩孺子冷冷地道。
  康自矫拱手谢罪,“陛下的圣旨先进宰相府,再到各部司,由驿站分送天下各郡,郡里抄送各县,县转乡,乡告民,一道圣旨要被百姓得知,需要经过几道手,每一手都在官员的控制之中。而这些官员,不是世家出身,就是与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陛下所要打压的一批人,试问,他们愿意如实传达这道圣旨吗?”
  韩孺子心中怒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语气也缓和下来,“康卿听说了什么?”
  “不是听说,而是亲眼所见,就在京城以外,许多私奴在路上号啕大哭,不肯离开旧主,以为从此再无着落。”
  韩孺子沉默了一会,他一直集中精力与大臣争斗,官员们的激烈反应让他自以为与胜利只差一步,现在才明白,他中了“声东击西”之计,正在错误的地点进行一场无关大局的战斗,虽胜犹败。
  “私奴可愿从军?”
  “只有很少一部分愿意,他们种惯了地,对打仗极其畏惧,北方正要开战,无论给多少田地,许多人也不想从军,何况陛下所许下的田地要三至十年之后才能到手,穷苦人怕官、不信官,一听说是三年以后,更不信了。”
  韩孺子沉默得更久。
  当皇帝真难,但这句话只能藏在心里,韩孺子开口道:“你说的这些都有实据?”
  “陛下可以派人去查,不用太远,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大庄园,问问他们了不了解圣旨的全部内容、愿不愿意离开旧主自立门户?”
  韩孺子当然要派人调查,“康卿可有妙计解决困境?”
  康自矫回道:“本朝定鼎之初为何官民和谐而政令通顺?乃因功臣皆由民间出,熟知百姓疾苦,两三代之后,世家子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视富贵为天生,偶有不顺,只觉得自己苦,哪知世上还有更苦、真苦?陛下问妙计,微臣只有一计,多用寒门子弟当官,或可令朝廷再度知民。”
  韩孺子点点头,觉得康自矫此计不够“妙”,“你先退下,容朕考虑一下。”
  康自矫拱手告退,最后说了一句,“康某不谦,自认为有宰相之才,陛下若是欲用寒门,可从康某开始。”
  韩孺子大笑,挥手命令康自矫退下。
  康自矫并不掩饰自己的求官野心,韩孺子也不在意,而是在仔细思考他所说的话。
  韩孺子是皇帝,即使是在被迫退位的情况下,所遇到的人也大都愿意为他所用,更洒脱者则是事了之后急流勇退,所以他很难理解,竟然还有人甘愿为奴,而不愿自立门户。
  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韩孺子必须调查清楚,想了一会,觉得金纯忠和景耀都不适合,于是让张有才召来晁鲸。
  养尊处优久了,晁鲸已不再像是穷苦的渔村少年,只是眼睛闪亮,到哪都乱瞄,贼兮兮的,也不像是宿卫军将士。
  韩孺子将事情交待清楚,让晁鲸去京城以外打听情况,特意提醒道:“不要泄露身份,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行。”
  “衣服不行吗?我换一身。”
  “嗯……不只是衣服,你从前挺黑的,现在好像变白了一些。”
  “是吗?”晁鲸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跟张有才比,我还是挺黑的。”
  张有才咳了一声。
  “而且也胖了。”韩孺子上下打量几眼,“你平时不参加练兵吗?”
  晁鲸脸上一红,他倒聪明,明白皇帝的意思,“我明白了,陛下想找一个人,能与普通百姓说得上话,不被认出真实身份,对不对?”
  韩孺子点点头。
  “这个简单,让马大和我一块去,他黑不溜秋的,擦粉都盖不住,还跟从前一样又矮又壮,只要换身衣服,没人能认出他是宿卫军士兵。”
  “马大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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