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校对)第468部分在线阅读
“各家蓄私奴多年,交少多少粮租?不能只是放人了事,得支付一定的钱粮。”
大臣们目瞪口呆,皇帝不仅要继续废私奴,手段还更狠了。
“先不说那么多,崔宏该当何罪,你们定个意见。”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敢开口,皇帝再次催促,最后还是卓如鹤道:“且不说崔太傅乃是皇后之父,单凭他为大楚立过的赫赫功勋,朝廷也该对他网开一面,臣以为,陛下应该先发书责问,崔太傅若是执迷不悟,不肯认罪,也不肯交出私奴,到时再予严惩不迟。”
宰相开头,皇帝似乎比较认可,其他大臣立刻跟上,全都表示支持。
责问书由几位大臣当场拟定,交给皇帝过目,韩孺子接连三次提出修改意见,要求加重措辞,午时过后才予通过,立刻交给宰相府,由府中官吏送到崔府。
崔宏已经听说消息,准备好了香案等物,以接圣旨的姿态收下这份责问书,磕头谢罪,当天入夜之前,就交上一份请罪奏章。
说是请罪,崔宏还是为自己做了辩解,否认与外臣勾结探听秘事,只承认曾为一些好友向朝廷求过官职,至于私蓄家奴,他表示崔家已按旨意行事,所有私奴不是入籍,就是释放,若是还有隐瞒,很可能是下面办事的人自作主张,崔家马上就会进行一次复查。
第二份责问书没有经过勤政殿与宰相府,直接由宫中发出,措辞更加严历,质问身为一家之主的崔宏,何以尽是推脱之辞。
韩孺子没有召见崔宏,所有问答都以公进行,来回三次之后,崔宏终于认罪。
事情还没完,韩孺子立刻要求宰相与刑部定罪,一开始的处罚意见只是罚俸与斥责,韩孺子驳回,又经过一番拉锯,最终的处罚的是夺爵、收田、放奴,崔家一门两侯,都被削夺,连崔腾也不例外。
处罚本应更重,但是皇帝允许崔家以旧功抵罪。
消息传出,京城轰动,没过多久,传遍四方,引发更大的反响。
废私奴令僵持数月进展不大,直到崔家领罪之后,才有大量富贵之家交出私奴。
正月剩下的日子里与整个二月,韩孺子都在忙碌这件事,对朝廷逼得越来越紧,与此同时,一直关注着疆外的消息。
西域陷入一团混乱,虎踞城再无消息传来,送去的圣旨也下落不明。
二月底,金纯忠等使者回京,带来确切的消息,匈奴没有全体投降,而是再度分裂,坚持不降的一部分匈奴人,以大楚贵妃金垂朵和大楚公主崔昭的名义,向皇帝求助。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被迫交出私奴的几大世家,再也无法忍耐,联手向皇帝发难。
第五百零二章
百官怠工
世家的地位不只体现在自家子弟身上,通过联姻、亲友、同乡、同窗、门生等多种途径,每一家都能组成一股范围广泛的强大力量。
世家,以及世家羽翼之下的各小家,拥有最多的兵奴与私奴,当皇帝越来越严格,真要动手的时候,他们最为不满。
在此之前,朝中官员虽然接二连三地提出请辞,但都是试探,并不真心,皇帝若是直接发出圣旨,他们也会遵守,这回不同,他们也要动真格的。
二月最后一天的上午,早早起来,打开大门准备恭迎各位官员进府的小吏与公差,惊愕地发现,老爷们没有按时出现,而是派来家中奴仆,称病告假。
吏、礼、兵、户、刑、工六部,御史台、大理寺、宗正府……但凡是朝廷重要部司,官员都不肯来,只有尚书与侍郎现身,留下一两人看守衙门,最高长官则去勤政殿通报情况。
勤政殿的大臣倒是聚齐了,一共五人,宰相、左察御史、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没说几句话,其他大人陆续赶来,在殿外候旨,很快获召。
大楚官职最高的十几位官员,基本都到了,只有右巡御史瞿子晰和大将军府掌印官蒋巨英还在外面奔波。
众臣一一上前说明本衙门的缺席情况,总共五百多人,集中在四品到七品之间,更高的官员不想当出头鸟,更低一些的不够资格参与,还都坚守岗位。
没人提出任何诉求,只是告病,声称自己起不来床,实在没办法,只得请假数日。
韩孺子听完,看着殿内的大臣,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并不无辜,没有他们的暗中许可,官员们不敢做出这种事。
大臣们心里也很清楚,皇帝已经看破一切,能不能让皇帝重新遵守规矩,就看这一遭了。
“最近比较忙,大家的确辛苦了,传朕的旨意,全员休假三天。”韩孺子起身离去。
殿内的大臣跪下恭送,皇帝的身影一消失,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韩孺子前往凌云阁,顾问们还都在,没人缺席,韩孺子命令他们各回本衙门,什么也别做,更不要多说,就在大堂上坐着就行。
获封官职的顾问只有四十余人,支撑不起朝廷的运转。
韩孺子照常与剩下的顾问议论时事,得空就批复几份奏章,中书省倒是没人告病,仍在正常为皇帝服务。
到了下午,事态变得严重起来,告病之风扩展到京兆尹府等地方衙门,一些好事的小吏,也纷纷声称腰酸腿疼,或公开,或暗中,回家休息,衙门里更空了。
皇帝仍无动作,只是传旨宣布休假三日,可是传达圣旨需要诸多官员的配合,如今人都休息了,圣旨只能张贴在少数几个部司的大门上,然后由大家口口相传。
这一天,皇帝不动声色,好像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次日上午,皇帝正常前往勤政殿,与大臣们聊了几句不相关的话,又去凌云阁了。
皇帝不急,自然有人急。
崔腾已被削夺爵位,但是留任宿卫军中,仍是皇帝的近臣,而且比一般顾问更容易见到皇帝。
“陛下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崔腾看样子已是惊慌失措,“这是明摆着的挑衅啊,若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以后还不得造反啊。”
“不急,等休假结束再说。”韩孺子道。
“那就来不及了。”崔腾上前,毫无必要地压低声音,“我听说,军中将领也在密谋,要参与此事。”
南、北两军都在塞外,京城唯有宿卫军,军中的世家子弟极多,当然不会置身事外。
韩孺子抬起头,“将领也要闹事?”
“是啊,我是这么听说的,他们的意思是守卫皇宫与陛下的将领正常履职,轮休以及宫外的将领告病,跟那些文官一样。”
韩孺子问:“你觉得朕该如何应对?”
崔腾认真地想了一会,“这个我真拿不准,只是觉得要尽快解决,否则的话,咱们怎么跟匈奴打仗啊?”
“是啊,匈奴……朕本想趁着匈奴分裂之机,彻底将未降的匈奴人收服,以为北方屏障,现在看来,不止文官不可信,武将也有异心,朕需要另想办法了。”
“别啊,我觉得陛下只需要稍退一步,文武百官还是会同心协力支持陛下的。”
“退?怎么退?朕如今走在悬崖上,退一步可能就要堕入万丈深渊。你且退下,朕自有主意。”
崔腾无奈,只得退下,行礼之后又道:“陛下,崔家跟这事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韩孺子微笑道:“朕知道,这里有你父亲的奏章,将事情说得很清楚。”
崔腾松了口气,退出房间。
韩孺子继续浏览奏章,站在他身边的张有才了实在忍不住,开口道:“这个崔腾,今天可有点古怪。”
“别又犯错。”韩孺子头也不抬地说。
张有才吐吐舌头,急忙闭嘴,再不敢乱说乱猜。
东海王下午求见,他本不想见皇帝,是被崔腾撺掇来的,“我对他说,陛下肯定有办法应对,他却急得不行,非说我的话陛下肯听,让我来劝劝陛下,真是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韩孺子认真地问。
东海王长长地呃了一声,“陛下肯定早有准备,崔腾完全是杞人忧天。”
“朕有哪些准备?”
东海王苦笑,“这我哪知道啊,我只是觉得陛下向来谨慎,废私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突发奇想,对大臣的怠工肯定已有应对之策。”
“朕允许你猜上一猜,赦你无罪就是。”
东海王嘿嘿干笑两声,“胡猜啊,陛下在各部司中任命了一批官员,他们忠于陛下,必要的时候,陛下完全可以撤掉一批带头的告病官员,让陛下的人代替。按道理,官员们不可能如此齐心,大多数人大概是受到了蛊惑,或是碍于人情,不得不参与闹事,陛下一旦杀鸡骇猴,我相信,他们立刻就会回到衙门里。”
“那样的话,朕与大臣的隔阂将会更深,不到必要之时,此计断不可行。”
“鱼死网破,乃是下下之策,所以我也只是胡猜。”
“继续猜。”
东海王挠挠头,“陛下前些天从各地召回一批将领,想必是要重整宿卫军,只要将士们仍然听命于陛下,朝中官员的闹事不足为虑。”
“朕召回的将领不过十余人,宿卫军中尽是世家权贵子弟,只靠这点人,如何重整?”
“也对,而且陛下已经掌控宿卫军,最重要的剑戟营,从上到下都是陛下的心腹,又有樊撞山这样的猛将坐镇,其它营不敢生事。”
“再猜。”
“陛下这是在难为我嘛。”
“与其背后猜,朕更愿意听你当面猜。”
东海王硬着头皮说下去,“陛下召回将领,若不是为了接管宿卫军……那就是为了组建新兵部了,只要兵部完整,陛下就能继续进行与匈奴人的战争,其它部司发现自己失去重要性,立刻就会向陛下屈服。”
“总算有点接近了,可百官怠工,朕总不能放三天假了事,你再猜。”
东海王后悔来见皇帝了,可是也有一点兴奋,振作精神,仔细想了一会,“如果我是皇帝……”话一出口,把自己吓了一跳,扑通跪下,“陛下恕罪,这只是无心之失……”
“朕已说过,赦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