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遗梦(校对)第6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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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内府殿下呢?”秀保问道:“毛利家是为了自保,那德川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已故的松平信康以及筑山殿么?”
  听秀保这么说,秀吉忍不住大笑起来:“内府会为了儿子和妻子与信长公反目么,你也太小看他了。”
第159章
信长,安能不死
  在秀保的印象里,德川家康自始至终都是织田信长最为坚实的盟友,即便是在两次信长包围网期间都不曾背弃,如此坚固的友谊又怎会因为公卿几句话就瓦解了呢。
  想必是躺着久了,秀吉试图挪动下身子,可他已经虚弱到不能有任何大动作的地步,好在有秀保小心服侍,才能勉强倚着床沿坐起来。
  “你知道内府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谁么?”秀吉问道。
  “应该是信长公吧,他毕竟是在您之前最接近天下人宝座的英雄,而且还多次挽救德川家于危难之中。”秀保脱口而出。
  可秀吉却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殊不知他最钦佩不是作为义兄的信长公,而是德川家的宿敌,以‘甲斐之虎’名冠东国的武田大膳大夫信玄呐。”
  “武田信玄?!”秀保惊讶道,“那可是三番五次想要吞并德川家,完成上洛大业的枭雄啊,几十年来两家勾心斗角征战不休,简直就是势成水火的宿敌,有这样的关系在,内府又怎会钦佩他呢?”
  “这就是信玄公的魅力所在,也是内府最让我敬佩的地方之一啊。”秀吉感慨道,“信玄公以甲斐一国不足三十万石高起家,用了不到三十年时间便征服了豪族林立的信浓,攻取了梦寐以求的骏河,染指越中、飞騨、远江、三河、美浓、上野和武藏,成就了武田家先辈都不曾取得的霸业,虽说折戟野田,中道崩殂,但他所表现出的勇武和谋略乃是武家的典范,自当受世人景仰,就连谦信公和信长公都曾自叹不如,更何况是内府呢。
  内府自脱离今川家起,就决心复兴三河松平家的霸业,遂西结织田,东连武田,谋取远江,觊觎骏河,意图将今川家的领地一定侵占,作为自己进一步开疆拓土的资本,可这一计谋很快便被武田家和织田家识破了。
  论单打独斗,内府从未战胜过武田,反而在信玄、胜赖两代的轮番侵攻调略下丧城失地,三方原、高天神不都是很好的例子么。可让我惊讶的是,虽然被吓得拉了裤子(三方原之战时德川家康被武田信玄击败,落荒而逃时追兵几次逼近,故而吓得在马上拉了裤子),可内府却不以为耻,还命人将自己当时的窘态画下来,以此来提醒自己。
  从此以后,德川家便暗地里以武田为师,学习武田兵法和谋略,结合三河武士的忠诚和勇武,创造了一支骁勇善战的虎狼之师。你觉得这样一位知耻而后勇,虚怀若谷的大名,会甘于三河、远江这几十万领地么?”
  “照您的意思,内府也是怀揣天下霸业的人,因此才会想要除掉信长公而代之喽?”秀保问道。
  秀吉没有赞同秀保的说法:“是信长公动杀心在先,内府不得已而为之。”
  “难道信长公早就发现内府的野心了?”
  “不错,”秀吉点了点头,“当初之所以命松平信康自尽,勾结武田家是假,实则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能力不如信康,担心自己百年之后霸业不保,这才动了杀心。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内府和信长公开始貌合神离了。
  灭亡武田氏之后,内府虽然得到了骏河,可上野的泷川一益,甲斐的河尻秀隆,北信浓的森长可,南信浓的毛利秀赖皆是信长的直臣,从地图上不难看出,除了东面的北条氏,德川领的北面和西面皆被织田大军包围,这般情形,只要是稍微有点头脑,都该知道信长公的意图了吧。”
  “您的意思是,如果没有本能寺之变,信长公打算将德川家一同消灭么?”秀保有些吃惊,“两家结盟近二十年,岂会…”
  “二十年?即便是二百年那又怎样,实话告诉你,自从浅井家背叛了信长公(浅井长政也是信长的义弟,而且娶了信长的妹妹市),他的性情随之大变,别说是义弟,就是谱代家臣、庶族兄弟他都是说放逐就放逐,毫不留情,只要他愿意,随时动能对德川家下手,甚至可以没有任何理由,这就是实力。”秀吉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从当时的态势来看,信长公虽是对内府有了警惕,但还不至于立即采取行动,而内府之所以接受邀请,完全是心里有鬼。”
  “有鬼?”
  “没错,武田家灭亡之后,一些武田家臣表示顺从信长,却仍被下令彻底铲除(‘狩猎武田令’),内府却觉得这是一个纳贤的好时机,拼命地招纳武田遗臣(据传单是井伊直政就招募了一千七百余人),这虽是暗地里进行的,可难免被信长公发觉,特别是招文中的那句‘武田信玄家法将由德川氏所继承’,潜台词不就是‘我德川家康也要和武田信玄一样志在天下’么?你能想象得到,这在信长公眼里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内府坚信,信长公之所以没动手,那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一旦消灭了毛利、北条,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了。”
  “也是担心步佐久间信盛和林秀贞的后尘吧?”秀保明白了,就因为那两人的放逐,最优秀的家臣和最亲密的盟友都起了杀心,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当然,这只是众多诱因中的一点,最主要的还是各自的利益。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实际上内府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才决心与我等合作刺杀信长公的,不过…”
  “不过被您抢先一步了。”秀保直言不讳道。
  “哈哈,正是,要不是我动作快,恐怕这天下就是德川家的了。”秀吉爽朗地笑着,就像是百米比赛时抢跑而提前到达终点的运动员,虽然因此将老实巴交等待发令枪响的家康甩在身后,但他不会想到,正是这个被自己坑了十几年的对手,在自己百年之后,彻底地让丰臣家断子绝孙。
  “恕臣冒昧,他们都说完了,是不是该说说您自己了?”秀保壮着胆子问道,虽然不知道在这个时候秀吉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这定是和家康有关。
  秀吉愣了一下,茫然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天下人’怎会甘心居于人下,况且有千载难逢的良机,为何不赌上一把?”
  秀保眉头一皱,低声道:“您有野心,这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要背弃约定,倒戈相向呢?”
  “为什么?”秀家呵呵一笑,“播磨、摄津总共只有五十几万的石高,换做是你,甘心为此放弃千秋霸业么?”
  “既然您不愿意,当初为何还要与其他三人盟誓?”秀保追问道。
  “这很好理解,”秀吉解释道,“论实力,毛利、德川皆在我之上,论名望门第,朝廷首推日向守,即便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两位大名,但绝不会是农民出身的我。在四股势力中,我的实力最弱,分配到五十万的知行看起来合情合理,即便我再做争取,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也正是因为我实力最弱,才不会让其他大名起疑,可以在他们眼皮底下进行自己的计划。
  也就是说,这次密约不过是我的权宜之计,只是迷惑他们的障眼法罢了。”
  “您这么说反而让我很好奇,”秀保问道,“既然他们三人要么是实力雄厚,要么是有朝廷支持,为何还要拉上您这样一个小小的织田家的军团长呢?”
  “因为我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所不具备的。”秀吉回答道,“那就是信长公对我的信任。”
  “信任?”
  “没错,方才和你说了,自金崎殿后浅井长政背叛信长公起,他便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对日向守、内府皆是产生了疑心,唯有我,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大将,始终深得器重,也就是看中了这点,他们才暗中联系我,希望我以中国兵力不足、士气低落为由,将信长公引至京都,之后便由日向守动手,迅速将只有百余名侍卫驻守的本能寺团团包围,一举消灭之。”
  “信长公带您不薄,您为何要恩将仇报?”秀保对面前这位曾经的偶像已经充满了厌恶和愤恨,如果不是念在他命不久矣,真有一刀将他了结的冲动。
  “听了这么多,你难道还没明白,即便我不杀他,还会有别的人杀他,北陆的柴田胜家,同样身为老臣,也会有日向守那般的忧虑吧?当初劝岐阜中将(即织田信忠,信长嫡子)殉死,而自己却逃出城的织田有乐斋(信长之弟),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么?身处伊势,却隔岸观火,迟迟不肯挺进近江的伊势中将(即织田信雄,信长三子),他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么?”
  听了秀吉一连串的质问,秀保沉默了,是的,本能寺之变时许多人的举动都很反常,有的甚至是乐见其成,不得不说,希望信长死的人太多了,而不希望他死,支持他开创的新时代的人恐怕寥寥无几吧。
  “朝廷权威尽丧,可是想推翻它谈何容易?六百年前的平将门,如今的信长公,都是蚍蜉撼树,难逃一死,而我,只不过是让他的死为我所用罢了。”秀吉说的如此顺理成章,以至于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忏悔和遗憾。
  “这,还是那个木下藤吉郎么?”秀保呢喃道。
第160章
天之将倾
  对于秀吉的解释,秀保尚有几点不明:“您贸然撕毁密约攻打日向守,就不怕他狗急跳墙,将你们之间的勾当公之于众么?”
  “开玩笑,”秀吉冷哼一声,“杀死信长公的人是他,而我是打着讨伐逆臣的名义回师近畿的,即便他将密约拿出来,又会有几个人信呢?包括他的亲家细川家在内的近畿大名根本都不搭理他,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铁证如山,又能怎么样呢?”
  “那德川家呢,您就不怕德川家乘机发难么?”秀保问道。
  “当然不怕,”秀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了顺利刺杀信长,内府早就以游览京都为由抵达了近畿,纵使本能寺时逃过一劫,回三河也要一段时间吧,加之那时畿内肯定大乱,流寇一揆丛生,以内府那种谨慎的性格,肯定是选择由水路返回东海道,如此一来,至少要三五天的功夫,回去后他既要整顿兵马,又要和周边的织田系将领联系,一来二去又要数天,等一切准备妥当,我早就击败日向守一统近畿了,哪还由得他发难?况且,事实上他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而是趁机煽动一揆,迅速吞并了甲斐和南信浓,一举成为坐拥一百五十万石的大大名,而将对付我的重担交给了柴田胜家以及织田信孝,不得不说,内府的谨慎以及敏锐的观察力在这乱世中可谓是独一无二的。”
  “您的意思是,内府想坐山观虎斗,等你和柴田闹得不可开交时再坐收渔利?
  秀吉点了点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先是在甲斐和北条家起了冲突,后又在北信浓降伏不了仅有几万知行的真田昌幸,有这一系列事件的拖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消灭北陆军团,降伏织田信孝以及泷川一益,顺利接管织田家的天下。至于隔一年的小牧长久手之战,则是我主动出击了。”
  “想杀人灭口?”秀保问道。
  “那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还是我畏惧他的野心。”秀吉解释道:“在合谋的四股势力中,唯有毛利家只求自保,其他三家皆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可日向守尊重朝廷,坚守道义,以为所有人都会按照密约行事,有这份心在,是成不了大事的,于是只剩下我和内府,只有我们俩有资格和能力问鼎天下,可床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酣睡,一日不除德川家,我就一日不得安宁啊。”
  “那最后为何要议和?”
  “很明显,以当时那种状态,即便打下去,我也不可能彻底取胜,与其徒劳耗费在内府身上,倒不如在其他地方为自己积攒实力,等到我的实力足以彻底压倒他时,他即便想叛乱,也蹦跶不起来了。”
  “之后的四国攻伐、九州攻伐、小田原征伐也都出于这一点吧?”这一刻,秀保对秀吉似乎有些理解了。
  秀吉微微颔首:“不错,你看看现在德川家周边,北有上杉家,东有佐竹家,西有浅野、中村等一干我亲手提拔的大名,这些势力将这个拥有关东两百万石的大大名团团包围,我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成想,却是棋差一招啊,谁能想到,我会在这时病入膏肓呢,可怜秀赖只有五岁啊。”
  “你比他大七岁,在他前面死也是正常吧。”秀保在心里默念道,“那殿下,您跟我讲了这么多,究竟是要说什么呢?”
  秀吉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叹息道:“我命不久矣了,那普天之下,我一样既有实力又有野心的家伙恐怕就只有门外的那位江户内府了,之所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是希望你认清他的本质,万不能被他的外表所欺骗,特别是在我死后,他的名望和威信都会在你之上,要想继续把这只老虎关在笼子里,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所有的势力一同对付他,其余四大老是必不可少的,五奉行虽说实力不济,但内政还是处理得不错的,有他们辅佐,钱财就无需担心了。
  至于那些地处偏远而实力不菲的大名,则是和本家貌合神离的,你要小心,万不能让内府将他们拉拢过去;而那些我亲手培养起来的大名,如加藤、福岛、浅野,都是你坚强的后盾,如今你是秀赖的后见,只要振臂一呼,他们绝对会唯你马首是瞻。不过这其中有两家你要特别的小心。”
  “哪两家?”
  “丹后的细川家,丰前的黑田家。细川幽斋(细川藤孝)虽说是难得的文人,可他背弃旧主的行径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早先乃是幕府的家臣,后来看到了织田家的强大,攀附了日向守,之后本能寺之变时又果断抛弃了明智家,而选择臣服于我,现如今我即将离世,他下一步会做什么,相信你也能预料得到吧。”
  “他应该会投靠内府吧。”秀保回答道。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所以你要看住他,他走了无所谓,关键是别让他把其他大名也撺掇过去,我相信以他的舌头是可以做到这点的。”秀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就像我不甘心五十万的封地一样,黑天如水也绝不会甘于丰前十二万石知行的,虽说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名,可他却一直让我有所警惕,同样是‘天下二兵卫’,可他和半兵卫比起来,智谋有余而忠心不足,单凭这一点,我也决不能像重用半兵卫一样重用他。
  你要记住,二十万,二十万是个极限,即便日后他立下再大的功劳,也绝不能超出这个限度,否则,就是养虎为患了。”
  “臣明白了。”秀保躬身应允,反正他本来就对三姓家奴没有好感,自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至于黑田家,虽然接触的不多,但通过影岛海战时的出色指挥,秀保还是能感觉出这个瘸子绝不是一般货色,盯紧一点也是应该的。
  “你能明白就好了,只要照我说的做,天下会一直太平下去,丰臣家的威势也依旧会是无可撼动的,待到秀赖成年,你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到那时,是如周公召公般继续辅佐,还是像范蠡张良那样远离朝堂、闲云野鹤,都由你自己决定。我相信你不仅能做得到,而且能做得非常好,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臣自当竭尽全力,保卫少主和丰臣家的大好河山。”秀保急忙拜伏下去,有些紧张地回答道。
  “那就好,”秀吉欣慰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你也要对得起我的信任,决不能做出对不起本家的事来,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臣绝不会做出忤逆少主,如有虚言,愿遭天谴。”秀保又是一阵叩首。
  “遭天谴,呵呵,要真是这么灵验,当年我发誓辅佐三法师(织田信长的孙子,名义上织田家的家督)的誓言为何没有实现?”秀吉拍了拍秀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好啦,我也不要你发誓,只要你心里真是这么想那就足够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出去吧,顺便把治部少辅(石田三成)给我叫进来。”
  “遵命。”秀保缓缓起身,退着离开了内室。刚一出门,便发现石田三成一个人静静地蹲坐在长廊下,这一幕,着实让秀保懂了恻隐之心:“他真的是后世传说的奸臣么?”
  “治部,太阁殿下有请。”秀保走到石田三成身后,恭敬地说道。
  “哦,您出来了啊。”石田三成赶忙站起身,朝秀保鞠躬行礼。“那卑职就先进去了,你请到大殿休息一下,待会太阁可能要集体召见。”
  说完,他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内室,随着纸门“撕拉”一声关上,秀保的思绪凌乱了:真的应该按照秀吉说的做吗?自己代表的是尾张派,也就是武断派的利益,而三成代表的是近江派,也就是文治派的利益,让我联合这水火不容的两排一同对付名望、实力皆在自己之上的德川家康,看似很合理,可事实上能办得到么?
  如果能做得到的话,当年的三成为何没有成功,就连首鼠两端的黑田家他都没能拉拢过来,更别提其他坚定的丰臣系大名了,可见此事操作起来还是很有难度的。既然这样,那秀吉又怎会相信自己这个只有二十岁的侄子能过成功说服两派,摒弃前嫌,尽心尽力为丰臣家的未来打拼呢?
  对于外样大名,秀保通过联姻已经有所收获,毛利家的毛利秀元(娶了秀保的姐姐),蒲生家的蒲生秀行(亲家),最上家的最上义光(驹姬的父亲)都已经和自己搭上了关系,可这些和陆奥的伊达家、萨摩的岛津家、丰前的锅岛家比起来还是略显弱势的,一旦打起来,即便蒲生家和最上家联手,也不一定是伊达政宗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佐竹、德川虎视眈眈呢?
  至于五大老,可以说除了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其他几个和自己的关系只能用一般表示,特别是毛利家,交情更为险恶;上杉家的直江兼续乃是三成的好友,基本可以排除对他的拉拢;而德川家又是重点防范的对象,岂能和他接近,与虎谋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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