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遗梦(校对)第59部分在线阅读
长盛分析道:“首先,试想一下,右府收了这些人,那他们原本的主家会是何感受?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很不悦吧,这正好给了我们离间拉拢他们的机会;
其次,右府作为太阁钦定的后见,如果没有能人相助,又怎能和德川内府抗衡呢,因此,我们不该为这件事感到担忧,反而应该为他羽翼丰满感到高兴才是。”
“第一条你说的有理,可这第二条…你教我如何高兴得起来啊。”三成不无悲观地说道:“如今我们和那些武夫势成水火,如今右府又被任命为后见,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啦。”
“在下觉得右府并非和清正他们是一伙的,”长盛提醒道:“今天从他的表现来看,更像是成为其父大和大纳言那般的调解人,而非某一派别的领袖啊。”
“希望如此吧,太阁命不久矣,以后这天下权柄就要落到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少年手上了,他若能像其父一般刚正不阿,不偏不倚,那是最好;如果偏袒武断派,虽然我们文臣会遭殃,可这天下还是丰臣家的;我最担心的是内府殿下,如果他和右府达成某种默契,那丰臣家的基业可就危险啦。”
“这应该不可能吧,毕竟有五大老制约,如果家康耍什么伎俩,其他大老不会置之不理吧。”
“哼,说是五大老,实力上真正能抗衡家康的又有谁呢?加贺大纳言威望有余而魄力不足,让他出头很难呐;毛利家是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元就公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人钦佩的人物了,我们之所以亲近毛利氏,只不过是看上他鱼腩般的性格罢了;
再说说宇喜多和上杉,这两家都是忠心有余,能力不足啊,秀家殿下是太阁的养子,对本家的忠心毋庸置疑,可他的能力嘛,我就不多说了;上杉家早已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越后之龙,如今转封到了会津,即便有心杀敌,可也难以起到决定性作用啊。
因此,我认为即便其他四个大老加起来,也不一定是德川家的对手,如果在加上秀保,唉,丰臣家危矣。”
见三成对未来如此悲观,长盛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勉强劝慰几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什么都是空谈,一切都等到时候才能见分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啦。”
“也只能这样了。”三成长叹一口气,抬头凝望那轮明月,却发现一颗流星从眼前划过,顿时一股不祥袭上心头…
第二天清晨,秀保便和三成一道启程返航,听闻秀保归国,沿途大大小小的大名皆预先来到堺港,希望一睹这位即将成为秀赖后见的少年的风采。
船队九日抵达堺港,可直到十二日才抵达伏见,一路上花团锦簇,百姓箪食壶浆,以最大的热情迎接这群从朝鲜凯旋的英雄。作为秀吉的特使,三成和浅野长政亦是骑着高头大马侍卫秀保左右,见秀保受到如此爱戴,三成和长政的心情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三成就不用说了,就说说长政,作为樱姬的父亲,他万万没想到当年被自己视为纨绔子弟的秀保,如今竟有这般成就,恐怕这比中彩票的概率还要低吧。
“岳父大人,樱姬信里说,您让阿哲(幸长的正室)担当胜千代的乳母,小婿甚是感激。”秀保一边挥手和路旁的百姓致意,一边微侧着身子对长政说道。
“哪里的话,”长政投之一笑,却又失落道:“阿哲难产,孩子没保住,正巧樱姬奶水少,让她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幸长已经有个女儿了吧?”秀保问道。
“是啊,可继承家业总得要个男孩吧。”长政回答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寄希望于长晟(长政次子)了。”
“这事急不得,幸长年纪还小,总是会有机会的。”秀保笑道。
“托您的福,希望如此吧。”长政嘴上说着,心里可不这么想,秀保一转眼功夫都有三个儿子了,幸长还真是要加把劲才是。
队伍抵达伏见时正值傍晚,尽管秀吉疾病缠身不能出席,却早就命人备下酒席款待秀保等人,待到酒足饭饱后方才邀请秀保到本丸内室一叙。
秀保在三成的带领下来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内室,昏暗的灯光下,秀吉正躺在床榻上艰难地喘着粗气,得知秀保进门,这才费劲地支起身子,倚着床沿冲秀保微笑道:“是右府殿下么,来来,快进来让我好好瞧瞧。”
“太阁殿下。”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骨瘦如柴的老人,秀保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并非是亲情,而是对于英雄迟暮的一种惋惜,当年叱咤风云、权势熏天的天下人,如今却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这难道不足以让人哀叹悲伤么。
“堂堂的男子汉哭什么,你可是要代替我照顾秀赖的人呐,若是连你都这般狼狈,今后秀赖该怎么办呢?”秀吉怜惜地看着面前的秀保,感叹道:“丰臣家的基业今后就靠你维持了。”
第151章
誓书
“殿下,秀保资历尚浅,何德何能担此重任啊。”秀保跪在秀吉床边,故作紧张地推辞道。
“不交给你又能交给谁呢?”秀吉反问道:“总不能交给外人吧?”
“只要是忠心耿耿,外人又何妨呢?”秀保回答道。
“那你说说,谁更适合呢?”秀吉反问道。
“加贺大纳言、江户内府、石田治部都是不错的人选啊。”秀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石田治部?”秀吉朝站在门口的三成望去,只见他表情惊讶地盯着秀保,想必也是没料到秀保会出此言吧。
“没记错的话,你和三成有些过节吧?”秀吉眉头微皱,可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有必然联系么?治部的能力和阅历远在我之上,由他辅佐秀赖,殿下应该更为放心吧。”秀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倒让身后的三成心生愧疚了。
“可他毕竟是外人啊,丰臣家的天下岂能交予外人管理。”秀吉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又怎样,三国时刘玄德白帝城托孤,不也是将蜀汉江山一并交予诸葛亮了么,孔明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到死都没有篡位啊。忠臣就是忠臣,即便是大权在握,也绝不会有一丝忤逆之心的。”秀保说得如此义正言辞,着实让三成和秀吉激动不已。
“诸葛亮忠心耿耿是不假,可曹操、司马懿之流亦不在少数啊,所以,我希望你能像周公召公辅佐周成王那样辅佐秀赖,至于治部和内府,我自由安排。”说完,秀吉朝三成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功夫,一套文房四宝便放在了秀保面前。
秀吉指了指桌上的文书,严肃地说道:“虽说你是我的侄子,秀赖的堂兄,但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这是早先拟好的几封誓书,五大老、五奉行、三中老还有诸多大名都已经按了血印,你回来的晚,抓紧补上吧。”
秀保移开镇纸,拿起最上面的一封誓书默读道:“虚心协谋,务辅嗣子,勿树私党,勿忘公义,勿变更,勿漏泄,勿不告而结婚,勿不告而交质。如有违背,天理不容,人神共弃。”誓书内容主要就是这些,后面相当一部分篇幅都是各大名的签字和血印,最先印入眼帘的竟然是德川家康的名字:“羽柴武藏内大臣家康”,着实让秀保忍俊不禁。
一封念罢,秀保又将剩下的几封誓书浏览了一遍,竟有八张之多,可怜秀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世枭雄竟会相信誓书这种东西,殊不知在这乱世,草纸都比誓书来得有意义么?
“怎么,犹豫了?”见秀保迟迟不肯签字,秀吉面色有些难看了。
“臣并非犹豫,只是觉得有些不妥。”秀保放下誓书,躬身回答道。
“哪里不妥,说来听听?”秀吉好奇道。
“‘人神共弃’这种话殿下你信么?”秀保反问道。
“神鬼之言,吾本不信,可誓书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既然您都不信,这样的誓书由有何意义呢?”
“这…”被秀保这么一问,秀吉还真有些不知所措了:“那你说说,该怎么改?”
秀保略一沉思,提笔草拟了一封新的誓书,主要内容和前几封无异,唯有最后一句话做了修改。
“如有违背,断子绝孙,当为逆贼,天下大名共伐之。”秀吉缓缓点头,若有所悟道:“嗯,虽说有些不近人情,却是来得更实际些,就这么写吧,明天一早便召集众大名重新立誓。”
“不必了。”秀保疾书“侄羽柴内大臣秀保”八个大字于纸上,又以银针戳破五指,用力将手掌按在誓书上,待血迹殷红整个手掌方才交予秀吉查看。
“刺破拇指即可,你这是何必呢,况且明天和诸位大名一同起誓不就行了么?”秀吉心疼地看着秀保,那眼神就如父亲注视孩子般慈祥和怜爱。
三成也被这一幕吓坏了,赶忙拿来药膏为秀保止血。
秀保挥了挥手示意三成自己不需要,望着秀吉郑重说道:“殿下您错了,这封誓书是侄儿写给伯父秀吉的,至于明天那封,才是臣子写给太阁和少主的。”
“我知道了。”秀吉将头垂下去,轻声说道:“天色不早了,今晚就在伏见住下吧,等明天见完秀赖再回郡山城吧。”
“遵命,那臣就先告辞了。”秀保朝秀吉拜伏行礼,恭敬地离开了内室,独留秀吉与三成。
内室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一会,才被秀吉的啜泣声打破。
“佐吉啊,”秀吉抬起头,老泪纵横地看着三成:“你还怀疑右府的忠心么?”
三成被秀吉的反应吓了一跳,除了当年鹤丸(秀吉和茶茶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他从未见过秀吉这般伤心。“右府的心胸和忠诚,臣自叹不如。”
“你能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秀吉擦干眼泪,长叹一口气道:“有你和右府辅佐秀赖,我可以安心的去啦。”
“既然如此,上次您给我的密旨…”三成试问道。
“随你处置吧。”
“明白了。那这封誓书…”
“好生收起来,到时候跟我一起埋了吧。”
“…臣,遵命。”
第二天清晨,本丸御殿,包括五大老、五奉行在内的百余名诸侯大名济济一堂,等待秀吉的训示。
大堂下方,众大名皆面南朝北跪拜,秀保为首,五大老居次,五奉行再次,三中老和丰臣家谱代家臣拜于其后,外样大名按知行高低从前往后依次跪拜。
“太阁殿下和少主驾到!”随着内侍洪亮高亢的宣告,秀吉牵着秀赖,在两旁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大殿中央,环视诸大名后,稳稳地坐了下去,秀赖怯生生地躲在秀吉身后,乳母好说歹说方才在一旁的蒲团上坐定。
“诸位大人,好久不见呐。”秀吉操着一口蹩脚的尾张话笑嘻嘻地寒暄道:“虎之助,上次你托人送来的虎肉很有疗效,我的身体可是好了很多啊。”
“您能满意臣便知足了。”清正深深拜伏下去,强忍着泪水说道,即便是傻瓜也能看出眼前这位太阁殿下命不久矣了吧。
秀吉乐呵呵地点了点头,便又朝向秀忠身旁的结城秀康,关心道:“少将好久没来看我啦,是不是结城比较忙呢?”
作为秀吉曾经的养子,秀康享受到了真正的父爱,看着病入膏肓的秀吉,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回殿下,是有些忙,不过来之前臣已将家中的事情安排妥当了,这回想在伏见多呆一段时间,不知是否应允。”
“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啊,”秀吉爽朗地笑道:“你就留下来多陪陪我,过几天,过几天再走也不迟啊。”
“臣感激不尽。”秀康鼻涕眼泪横流,无不让人动容,却让作为他亲生父亲的家康心生怨恨。
“傻小子哭什么,让你留下来陪我难道不高兴么?”秀吉拭去眼角的泪水,大大咧咧地说道。
秀康使劲地摇着脑袋,泪水溅了秀忠一脸。“亲爹死了你也不可能这么哭吧?”秀忠抹了一把脸,鄙夷地在心中咒骂道。
“那就好,”秀吉点了点头,之后又大声说道:“诸位从朝鲜归来的大人们,你们辛苦啦。”
“为太阁奉公,吾等甘心情愿。”以秀保为首,包括秀元、秀忠、秀家(秀秋闭门思过中)在内的征韩大名齐声拜谢道。
看着眼前这些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大名,秀吉欣慰地点了点头,此时秀赖却有些坐不住了,吵着闹着要去找淀姬。秀吉无奈,只好步入正题。
“今天招各位前来,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昨天听内侍禀报,说是前几次写下的誓书被水浸湿了,很难分辨,因此希望诸位能再写一封。”秀吉挠着脑袋,故作难为情状。
说完,内侍便将草拟好的新誓书取出,放在秀保面前的小桌上,诸位大名则在秀保的率领下,依次上前签字画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