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遗梦(校对)第170部分在线阅读
她极力将自己最好的微笑、最美的记忆留给秀保,这是她临终前唯一能做的了。
豆大的泪珠从秀保眼中滴落,他轻轻地将梅花放在她枕旁,颤抖着抚摸她斑白的长发。
“再也没有人陪朕赏梅了。”说罢,这位征伐一生的男子汉、日本最有权势者,终于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让寒风格外凛冽,让皇统四年的隆冬格外寒冷。
后来,在秀保的强烈要求下,驹姬的遗体由他亲自护送,被好生安葬在了江户那方别院中,秀保临终前更是嘱咐将自己的衣冠冢设立其中与之为伴。
院子由贤仁亲王一脉精心打理,种满各种梅花,花开之际,香飘四溢。久而久之,后人称之为“梅园”,年轻情侣都会到园中祈求爱情,也不知是否真得眷顾,来此处真心祈求的情侣,终成眷属的概率竟相当之高。
伊人已逝,历史却还在继续滚动着。秀保将悲痛转化为力量,在征得孝明天皇同意后,继续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
首先便是对国内地方制度进行改革,将原有的国—郡—乡(村、町)三级,改为州(畿、府)—郡—县—村(町)四级。州长官为太守,郡长官为郡守,县长官为知事,长官驻跸办公之所称“厅”。
具体而言,一是将之前的六十八个令制国并分拆撤为州府,最大限度提升效率的同时,增强对地方势力的掌控。如,隐岐、出云、石见国合并为云州,丹波、丹后合并为丹州,对马、壹岐、筑前合并为太宰府,山城、河内、摄津并为京畿以宿卫京都;拆肥前彼杵、松浦郡为长崎府(后并入太宰府);拆陆奥为松、磐、陆、泽、奥五州,拆出羽为出、羽二州等。
郡一级,大郡直接下设县,小郡则有两种变化,一是合并为大郡,二是和乡一同变为县,目的在于加强对基层的治理,削弱豪族、地头的影响力。如,美浓原有二十一郡,改革后变为八郡、二十五县。
这一改革对地方势力的影响颇大,幕府初期的设立的“藩”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统一的官位,形式上将藩纳入朝廷管辖。
如,原若松藩主蒲生氏,不再称藩主,而是以“松州太守,行方、石川二郡守”之名管理本领,意味着松州全境及磐州行方、石川二郡为其管辖。
又如,三木藩主福岛氏,管辖东播磨七郡,称“播州通判、明石等七郡守”,通判是州第三位的官职,一般为虚职,授予该州势力最大的大名。
战乱时期,武士可凭借军功换取领地,甚至成为大名;但和平时期,武士对大名来说失去了价值,自身也丧失了发展空间。
特别是“永宁双令”和“参勤交代”的推进下,一些大名、分家更是无法维持庞大的家臣团,不仅导致藩政困难,也造成了大量浪人的产生,对日本的发展和社会治安都造成巨大影响。
鉴于此,秀保对之前的“王土奉还”进行修改,在避免引起大名激烈反应的前提下,朝廷颁布《版籍奉还诏》,鼓励大名向朝廷交出对土地和人民的封建领主所有权。
“版”指土地,“籍”指户籍(人口),促使地方大名势力进一步解体。
对于不愿奉还的大名,朝廷也不逼迫,但是对其日常政务进行诸多限制。例如:
非朝廷准许不得募兵,兵员、家臣团增减均需报朝廷批准;
征税由朝廷派出奉行进行监督,标准亦由朝廷制定,地方不得随意改动;
削减的家臣、兵士由大名出资安顿,财政困窘的大名亦可以知行作保向朝廷借贷。
而奉诏大名不仅可以此彻底免去财政困难,并能获得朝廷实授的爵位和相应的待遇,特别主动的还会获得爵位晋升,并在朝中谋得实职,这一点颇有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味道。
第461章
改元明和
果然,在秀保的暗示下,不少谱代大名率先行动,并借此机会名正言顺进入朝廷中枢。如藤堂高虎版籍奉还后成为右大臣,岛清兴之子岛秀胜版籍奉还后成为左近卫大将,秀保为其在京都兴建豪华宅邸,俸禄与在藩时收入相当,且因两家封地较大,还特准许保留居城世代居住。
此外,秀保还规定,郡侯或享有郡侯待遇以上的大名可与皇室联姻,大名间联姻需则要奏明朝廷,否则当解除婚约并严惩。
最先尝到甜头的是原小浜藩主木下胜俊。
这位醉心和歌、流连京都繁华地的大名,家中财政相当困难,早就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加之子嗣众多,为了避免《推恩令》的影响,索性主动提出若狭一国八万五千石(当时已并入敦州,缩并为远敷、三方二郡)版籍奉还。
朝廷晋其为大饭伯(居城大饭城)后不久,很快又实封远敷侯,位同辅郡侯,不仅可以与皇室联姻,还获得了宫内大辅的官职,协助管理宫内之事。不用为家中琐事发愁,生活过得逍遥自在。
有此典型,此后十余年间,数十家大名选择版籍奉还,全国地方大名数量也急速削减到了五十余家,且实力已难与开幕之前同日而语,朝廷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
此外,历代天皇都在皇统诸制度基础上进行修改,力图稳定统治的同时又能择优治国,“皇统革新”可谓影响深远。
皇统二十年(1653年)二月,孝明天皇东巡途中感染风寒,久病未愈,回京途中崩于江户城,享年五十六岁。
本就病重的菊姬也因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不已,终究药石无用,于次月病逝,追号孝慈皇太后。
秀保年届七十四,虽然在他心中,菊姬相对没有驹姬那么感情深厚,但他明白,这主要是她太为大局着想了,以至于有什么烦心事、什么委屈全都憋在心里,以至于让人“忽视”了她的感受和存在。
可她甘心情愿做秀保背后那个女人,为秀保、为这个家,乃至为天下付出了全部,“孝慈”名副其实。她的离去给秀保的打击不亚于驹姬的病逝,但更多地是对皇室内部的冲击。举个不甚恰当的例子,就如同明太祖痛失马皇后一般,影响的绝非皇帝一人。
至于孝明天皇,秀保心情更为复杂,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这个嫡子太过老实,可以做守成之君,但难以驾驭那些桀骜的势力。
因此,早早就开始替他谋划,通过一系列明暗计谋,将他面前的障碍扫清。即便后来送他登上皇位,仍抓紧时间推进“皇统革新”,为的就是在自己走之前,为他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但也因为他的老实,让父子的关系相比历代帝王出奇的融洽。试想一下,有哪位皇帝,甘愿即位后仍被父母操控?诸如吕后和汉惠帝、武后和诸子、乾隆和嘉庆,历代强势父母和弱势子女间的矛盾都难以弥合,直到一方离去。
可孝明天皇不一样,不仅是老实,他对秀保更多的是崇拜,亲眼目睹、亲身感受着秀保披荆斩棘、险象环生,斩钉截铁、大刀阔斧,这种崇拜早已转化为了绝对的信任,以致于他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听父亲的”,秀保制定的政策,他全盘接受。
不过,秀保每每希望他发表自己的看法时,也总是能切中要领,这也让秀保稍稍放心,看来,他只是太依赖自己了,并非没有能力。
确实,在菊姬悉心关心照顾下成长起来的孝明天皇,感受着父主外、母主内带来的轻松和愉悦,在他看来,只要沿着秀保的路走下去,便不会出大错,秀保现在做的,不是对权力的恋栈,而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和后代铺路。试问历史上真正这么想的皇帝和储君有多少呢?
只是天不遂人愿,不到一年时间,秀保身边最重要、天下苍生甚为仰赖的两人先后离去,这不仅对秀保,对皇室、朝廷、黎明百姓更是巨大打击。
现在天下需要的是什么?是稳定,是尽快从这种悲怆带来的扰乱中镇定下来,从皇室下一步动作中看到希望。
因此,秀保强忍着丧子丧妻的悲痛,支持嫡长孙佑仁(二十七岁,后花山天皇外孙)践祚,史称“孝严天皇”,明年改元“明和”。
孝严天皇时期,延续着皇统年间的政策,地方大名势力进一步削弱,至明和二十五年(1678年)松州通判、石川郡守、松国公蒲生秀明奉还版籍,除亲藩外,日本全国已无知行五万石以上势力,此时距离庆长三年(1598年)秀保颁布《知行奉还书》已经过去整整八十年。
期间,为巩固少年天子的权威,确保百年之后的长治久安,秀保还支持孝严天皇削减亲藩的封地。
论封地大小,几个亲藩和准亲藩中,坂本宫江亲王以三十六万石位居榜首,但论重要程度,却是以坐镇江户、监控关东和东北的江户宫藏亲王为首。
但藏王一系身体羸弱且人丁单薄,如高仁亲王于明和元年(1654年)薨逝,时年五十三岁,为秀保诸子中最先逝去;仅仅六年,也就是明和七年(1660年),其子光仁亲王也久病不治,留下了年仅七岁的穆仁继位。
由于事发突然,江户宫内部隐藏的矛盾开始浮出水面,太王太后、王太后背后的家族势力互相倾轧,家臣也开始互相站队攻讦,发展到后期更是刀兵相向,更有家臣软禁穆仁于宫中,借机发号施令。
此时,别说是震慑东国势力,能不让他们看笑话已是万幸,朝廷已然威严扫地。
这一变故被称为“江户骚乱”。在秀保的授意下,孝严天皇果断处置,先是派遣大臣进行调和并乘机接管了江户军势,局势稍定后,详细调查审理,严惩挑唆是非、欺主罔上之徒。
事后,一方面,以穆仁年幼无法秉政为由,宣布江户宫封地纳入天皇直辖(即“天领”),安排流官治理,高仁亲王一脉全部召回京都居住;另一方面,借机打压背后势力,致使纪伊、尾张、大和丰臣氏和福岛、结城等势力大受波及,其中以纪伊丰臣氏受罚最重,从三十五万直接削减至十六万石,总计收回土地石高近七十万石。
明和九年(1662),秀保病重之际,贤仁亲王之子、“三护国”之一的晃仁亲王借口对江户处置不满,决定先发制人,主动出兵攻打京畿,是为“壬寅之乱”。
经孝严天皇御驾亲征及清仁、兴仁亲王大力支持,仅十余天平定,晃仁亲王自尽,封地全部没收,全族流放八丈岛。
和泉丰臣氏当主丰臣秀晴受波及免去官职且封地削减至一万石,纪伊丰臣氏当主丰臣秀达封地再遭削减至四万石,清仁、兴仁亲王自请纳土归京,孝严天皇不允,仍维持原有封地,但当主需常年留京,亲藩势力大幅削弱。
第462章
大限将至
明和十年(1663)正月,近两个月没有下地行走的秀保,终于在孝严天皇和皇后的搀扶下,出席了新年庆典,满朝大臣兴奋不已。
但不久后,一场寒潮光顾京都,致使其病情突然加剧,一度昏迷不醒。
二月初,秀保终于恢复神智,却也知大限将至,便派人去请佑仁来东明殿一见。
佑仁得讯后赶忙来到东明殿,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闻讯赶来的皇族和秀保的亲信。
佑仁跪扶在秀保床前,关心道:“您终于醒来了,孙儿这段时间心一直悬着。”
“人固有一死,陛下不必这般担忧,何况你也算是见惯生死了。”秀保挥挥手,示意众人先出去。
见房门关上,方才拍了拍孝严的肩膀,语气微妙地说道:“去年那一战打得出色,听说琵琶湖畔尸相枕藉,湖水都被染红了。在朝日山逼死了你的堂兄,还把他们全家流放八丈岛,古往今来,还没有哪代天皇亲自做过这种事。”
“祖父,孙儿只是为了维护朝廷的威信,这不是您一直期望的么?此役过后,定是再也没有人敢挑战朝廷的权威了。”佑仁如同孩童般垂首接受秀保训斥,大气不敢喘,偶尔看准时机解释一两句。
“想立威,当年处置‘江户骚乱’那一套不行么,非要兄弟阋墙,刀兵相向,让外人看笑话?”秀保愤愤道。
“您当时昏迷不醒,孙儿觉得单凭自己,无法逼降晃仁……”佑仁解释道。
“你不是小孩,我也不是老糊涂,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借此机会树立自己的威信,而不想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依靠我。”秀保语气稍有缓和:“我命不久矣,你不该操之过急,况且还是拿晃仁开刀,毫不顾及你大伯当年所做的努力和牺牲。”
“晃仁本就有不臣之心,祖父您是知道的,况且坂本离京都如此之近,孙儿实在等不及了。”佑仁据理力争道。
“所以我也没有过多苛责你,年初的庆典也给足你面子尽力参加了,只是这件事你处理的不甚妥当。”秀保叹了口气,“你要记住,我们这脉入嗣大统不过三十年,亲族是你要依仗的重要力量,可以夺权、削藩,但是不能杀。所谓下克上、父子反目、兄弟相残这种战国时代的恶果,决不能出现在皇室,否则跟之前的战国大名何异?”
“孙儿明白了,回头便把他们一族召回。”佑仁颇为诚恳地回应道。
“我知道一直有些风言风语,说什么你父亲、还有你,明为天皇,实则无权,甚至有‘政令皆出于东明殿’之说,想必你也是听不下去,才有此行动吧?”
“绝无此事!”佑仁惊慌道,“孙儿年幼,一切还赖祖父教导。”
“这没什么,”秀保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没有经历过那些大风大浪,是不会理解我的谨慎和担忧的。如今天下太平,我也正好大限将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祖父!”听到这里,佑仁更是无地自容。
确实,孝明天皇还在世时,类似的风言风语就已兴起,如今秀保病重之际,更是甚嚣尘上。
当年孝明天皇对这类言论甚为厌恶,相关人员一旦查出必予以严惩。
佑仁当时年幼,也被身边侍从有意无意灌输了不少流言蜚语,孝明天皇得知后大为光火,下令处死及流放者达百人。
佑仁颇为不解,孝明天皇也是以相同的口气告诉他:“你小小年纪,没有经历几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是不会理解祖父的,你要记住,没有祖父,便没有现在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