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面具(校对)第15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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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咝咝……”一种异响自窗外传来。
  叶天一闪,关闭室内光源的同时,贴身于墙角,屏住呼吸,谛听窗外动静。他对那种声音很敏感,百分之百是蛇类一边蜿蜒爬行一边吞吐蛇信时发出的。
  “咝咝、咝咝咝咝……”那声音从一排窗移动到另一排窗,并加速向上,到了办公室北墙右上方的通风口附近。那是一个边长一尺的正方形窗口,上面安装着横向的木纹百页窗,各条页片的间距为一厘米左右。
  “这一次为什么不是蝴蝶?而是蛇虫?”叶天一下子想起了那只毁灭于王公公掌心的可爱蛱蝶,并因此而联想到方纯的笑靥。她的笑,是他黑暗旅程中的灯盏,而她红唇上的温度,则是开放在他心头的一朵不朽莲花。
  “咝咝”声消失了,但另有一种单调而邪恶的皮鼓声却一下一下地传来,声源并不在窗上,而是在窗外的广场上。
  叶天触摸着墙壁,无声地滑行到远离百页窗的另一面墙,耐心地听了几分钟,确信那是真实的鼓声,而非幻听。
  “咚、咚、咚”,鼓声持续传来,他觉得墙面也受到了震动,震感传入指尖,经脉络直抵自己的内心。
  “是阮琴。”鼓声即是心声,他在那种从容不迫、步步为营的节奏中感觉到了一股邪恶妖冶的暗流。这里是大竹直二的腹地,阮琴大张旗鼓地闯入,岂不是自寻死路?
  叶天从地图缝隙中望下去,果然看见穿着日式和服的阮琴正站在广场正中,胸前背后各挂着一只漆黑色的小鼓。敲响小鼓的既不是鼓槌,也不是她的手掌,而是两条从她脖颈上垂挂下去的五花小蛇。蛇头灵巧地一起一落,节奏鲜明的鼓声便一波一波传来。
  和服是日本人的传统服装,女性和服款式多样,色彩艳丽,已婚妇女多穿“留袖”和服,未婚小姐则多穿“振袖”和服。此刻阮琴所穿的,就是一件“黑留袖”和服,通体以黑色为底色,染有五色花纹,前身下摆两端印有盛放的缠枝菊花图案。
  她的黑发在头顶挽成高高的螺旋发髻,用一根细长的银制蛇头簪别住。灯光中,乌发与银簪一起闪亮,与她身上表现出的凌厉杀气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很快,矮矮胖胖的王公公便倒背着双手施施然出现,一路呵呵呵呵地假笑着。两人没有太多交谈,相距五步时突然相互快攻,电光石火、兔起鹘落般交手十几个回合。王公公踉跄着向左方直冲出去,单手抠住自己的喉咙,鲜血箭一般喷射出来。
  “割喉!”叶天见识过阮琴贴身格斗的本领,对出现这一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王公公侧向倒下,他的头顶忽然飞起了一大一小两只蝴蝶,绕着尸体翩翩飞舞着。
  鼓声仍在继续,那是对于大竹直二一方的嚣张挑战,接下来必定会有另外的高手应战。叶天稍微犹豫了一下,悄悄推开门,计算好了急速出击的路线。门外虽有梯子,但情急之下是可以忽略不用的,他可以直接跃下五米高的台子,进入广场。
  门一开,第三只蝴蝶出现了,灵巧地滑进来,打了个转,停在叶天肩头上,两只纤薄得近乎透明的蝶翼微微地上下扇动着。
  “是方纯派你来的吗?如果是,就赶紧飞出去告诉她,这里危险,暂且远离。另外,即使在平川地带,也要当心青龙的逆袭。”叶天小心地低语着,生怕自己嘴里呼出的气息惊吓到那小精灵。
  这只黑白腰身、七彩羽翼的蝴蝶只是老老实实地伏着,不因他的叮嘱而有丝毫异动。
  叶天自嘲地轻笑起来:“呵呵,我把这件事想得太神奇了,方纯又不是孔丘七十二门徒中排在二十位的公冶长,怎么会懂得驱使鸟兽飞虫的方法?我对着蝴蝶说话,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
  嗖地一声,广场中飘然落下一名身着雪白色长袍的女人。等她落地站定,身子再转过来一点,叶天才看清那竟然是餐厅中的主厨萨琳娜。
  “这是两名日本人之间的事,大竹先生派我来,一劳永逸地解决矛盾。”萨琳娜轻轻弯曲右肘,小臂一荡,一柄两尺长的黑色中刀滑落在掌心里。她对阮琴的态度很客气,双手横刀行注目礼的时候,所有姿势中规中矩,不敢有丝毫轻慢。
  “不,大竹直二是派你送死来的!这不是日本人之间的事,而是我和他之间为了证明彼此而单设的一场赌局。”阮琴袅袅婷婷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客气地弯腰还礼。她对萨琳娜的态度很温和,要远远胜过刚刚搏杀王公公时的彪悍骄狂。
  “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喝着日本海的水、吃着日本岛的蔬菜和谷物长大、敬奉同样的神祗、血液中包孕着大和民族的生长基因……唯一不同的是,您有着日本皇室的高贵血统,这一点是永远不能磨灭的。无论您身在何方,加入何种国籍,基因都无法更改。江湖上把您尊称为‘大和之花’,这是我们日本民族的骄傲。既然是属于‘大和’的尊贵之花,岂能帮助外人蚕食自己的祖国?现在,还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萨琳娜十分健谈,词锋咄咄,应该是有备而来。
  “我毕生以日本皇室为敌,因为我和母亲正是因皇室夺权派的倾轧排挤而远走他乡的,所谓的‘皇室血统’是我的耻辱。‘大和之花’这个名字时时提醒我,不能忘记那些流离失所、苟延残喘的逃难岁月,不要忘记报仇——”
  两个人的交谈瞬间中断,因为看似彬彬有礼的萨琳娜突然反手出刀,带鞘的中刀荡起一阵黑烟,卷向阮琴的脖子。
  阮琴旋身一拍,双掌夹住刀鞘,但这恰好给了萨琳娜快速拔刀的机会。日本中刀最能发挥威力的攻击范围为一步半到三步之间,刀一出鞘,即反搠进阮琴的左肋之下,并立即向外上方反削出去。
  若是顺利,那一刀就要卸掉阮琴一条完整的左臂。二战时期,中日战场上多的是被日本武士砍掉臂膀的中国伤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猝然中刀所致,因为那已经是日本剑道里熟得不能再熟的套路。
  一刀过后,阮琴的和服仅仅脱落一袖,可她的臂膀却仍然安好。萨琳娜双手握着刀柄收刀后退,刀尖上已然多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带子。那一尺长的带子居然是活着的,随着萨琳娜扬刀向上的手势半空一弹,便缠绕在她脖子上,然后迅速收紧。
  “铁线……铁线蛇……铁线……”萨琳娜喘不过气来,丢弃中刀,双手去撕扯那条小蛇。
  铁线蛇是蛇亚目游蛇科铁线蛇亚科铁线蛇属下的一种蛇类,原始产地是印尼爪哇岛,成年蛇浑身鳞甲,能够抵御刀剑袭击。叶天判断,那蛇是藏在阮琴腋下的,非但挡住了萨琳娜的突袭,更随刀而上,绞杀强敌。
  叶天不再犹豫,从门缝里滑出去,翻身跃下办公室所在的高台,直奔萨琳娜。他曾目测过直距,从高台至广场中心只有四十步,三个起落就能抵达。他无法判断萨琳娜是好人还是歹人,只是不想这种无休止的杀戮在继续下去。
  当他落入浮雕广场时,浑身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下面的空气是如此森冷,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极寒环境。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这半阙伟人诗词《卜算子》从阮琴口中响起来,配上单调暗哑的鼓声,一字一声,一唱一和,清楚地传入叶天耳朵里。
  那阙词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句子,叶天身不由己地在脑中将其翻译为现代汉语:“风雨刚刚把春天送回来,飞舞的雪花迎接春天的到来。已经是冰封雪冻最寒冷的时候,悬崖边上还盛开着俏丽的梅花。”
  “天地之大,四海之广,强敌环伺,我六合八荒四方守护神何在?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布——阵——”阮琴接下去连发长啸,不是背诵下阕诗词,而是一长串古怪咒语。
  浮雕广场猛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叶天顿时失去了方向,只得匆忙止步。寒意阵阵加剧,仿佛每呵出一口气,都要直接变为冰晶,冻附在嘴唇上。
  “你终于忍不住出手了。”阮琴的声音响在叶天耳边,无数悉悉索索的带子飞舞而至,撒落在叶天身上。那是一大堆“活的”带子,一落下,便自动游走盘绕,将叶天的身体死死地箍住,并且越缠越紧。
  “你果真以为自己能通吃一切吗?香雪兰、段承德是你的前车之鉴,无论多么精密的算计,都会有败露的一刻。”叶天试图用不停地交谈来探明阮琴的确切位置。
  “不,我是求死而来。”阮琴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叶天猛地转头,察觉阮琴就在他的左手边五步之处。
  “为什么?”叶天提气护住胸口要害,同时气贯双腿,做好速退的准备。
  “不能为爱者所爱,未来一片黑暗,生又何欢?死又何哀?”阮琴居然发出了这样的慨叹,“这是我最后一战,只想化为一只火炬,照亮那一幅壁画,供他参悟。”
  她的声音慢慢转向广场的左侧,一大片壁画随即被跳跃着的绿色磷火照亮。那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山腰以上全都覆盖着皑皑白雪。极峰之顶,有一座色彩斑斓、式样古拙的藏庙,庙外数不清的彩色经幡正随风摆动。壁画约八米高、十五米宽,气势宏大,构图完美,恰到好处地凸显出了庙宇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令叶天刹那间联想到苏东坡笔下“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千古名句。
  “他来了。”阮琴惊喜地叫着。
  一条黑影如飞鸟投林般从半空中掠过,到达庙宇位置时,竟然硬生生停住,不借助任何力量悬停在离地面五米高的地方。
  “主人。”阮琴冲上去,先双膝跪倒,继而匍匐在地,虔诚地致意。
  那黑影面向浮雕壁画,身体一动不动,像是一只沉睡在网中的黑蜘蛛。
  “主人,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着手联络潜藏了七十年的那群人。经过七昼夜的培养后,‘忍蛇’的灵性正在被唤醒之中,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完全掌控它,成为进入黄金堡垒的最好向导。”阮琴头也不敢抬,语调因过于谦恭而失态颤抖起来。
  “要快。”那黑影说。
  “是是,是是是,谨遵主人教诲。”阮琴额头触地,连连磕头。
  “好了,把他们全杀光。”黑影又说。
  绿光渐渐消失,广场上又变得漆黑一片。
  “听到了吗?主人要我把你们全杀光。”阮琴说。
  叶天不再说话,静静地感受着四周环境中的温度变化。他确信,当阮琴走近时,身体和呼出的热气会改变环境温度,无需有光,他的刀就能找到对方的喉结。
  “主人的话,就是神谕,只要他开口,我就算死,也要完成命令。因为他在我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巴格达之神,同时也是伊拉克人民心目中的神。这些,你们是不会懂的,当然也不必懂,你们马上就要死了。”阮琴慢慢走近,叶天能够体会到空气被搅动、被震荡的微妙变化。
  “巴格达之神是红龙,不是青龙。而且海湾战争前,大部分伊拉克军民只知道有红龙,不知道有青龙。”叶天控制自己的声带,以丹田之气发声,如此一来,听者判断他的位置时,会产生半米左右的误差。
  高手对决,差之毫厘就能决定胜负,更何况是半米之差。
  “红龙?青龙?呵呵呵呵呵呵……”阮琴阴森森地笑起来,“那有什么区别吗?青龙即是红龙,红龙即是青龙。”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叶天此刻却顾不得去想,因为阮琴已经迅猛无比地向着他右侧半米处扑过去。
  他不喜欢“割喉”这种杀人方式,但有时那却是贴身近战时最恰当、最犀利的进攻手段。当阮琴的刀光闪过、扑空并陷入一阵茫然、愕然时,叶天驮着这些仍在爬行游走的“活的”带子,向前半步,双手持刀,贴着阮琴的右肩、右颈下刀。
  只一刀,便削断了那条主筋,废掉了阮琴的战斗力。
  “对不起,我非此不可。”他说。接着,阮琴的热血便在黑暗中飞溅起来,并伴随着一阵狂傲、暴躁的蛇啸声。
  “这样……忍蛇就控制不住……大失控……这是最糟的结果了……”阮琴凄惶地、酸楚地叫起来,伤口迸裂处,一条擀面杖粗细的蛇形动物弹跳而出,左右一舞,圈住了叶天、阮琴的脖子,连缠三圈,死命地拉紧。
第五卷
黄金堡垒
第一部
迫近真相
第一章
忍蛇之战
  “叮咚、叮咚”,不知何处,传来了水珠由高处滴落水面的单调声响,声声入耳,扰乱了叶天的内心。身畔即是鲜血淋漓、瞬息万变的修罗杀场,稍有不慎,即将身心俱灭,但他的思想却突然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滴水声,穿越时空困顿而去,到达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幽闭山洞。
  “生死都不重要了,当我发现,毕生追寻的理想尽头,竟然是毫无意义的一个零,那么活着也就没意义了。可我依旧活着,活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那些后来人,终止追寻,免于像我一样,坠入这一困境。每一个人、每一代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从二十岁的少壮到三十岁的精悍,再到四十岁的沉稳、五十岁的睿智、六十岁的豁达、七十岁的通神……再能干、再卓尔不群,也不过奋斗五十年。五十年,比起人类漫长悠远的历史长河而言,仅仅弹指一瞬。所以,我用自己的存在证明这是一条歧途,我活着,即是路标,提醒你们,不要重复前辈们的错误。明白吗?所谓‘超级武器’,其实是个美丽的错误,犹如月夜星光,只会将人引入泥沼,要振兴大和民族还有很多种其它方法,唉……”
  有人低声叹息着、述说着,每一个字都浸润着愁苦、悲哀、凄凉、后悔。
  “前辈是谁?”叶天情不自禁地大叫。
  “我是谁?难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大竹家族怎么会有如此痴愚的后代?”那人换了一种严厉的口吻,大声苛责。
  “前辈是——”叶天脑子里涌起太多话,到了嘴边,却又一起堵住。他模模糊糊地判断出发声的是谁,但却无法解释,自己怎么有机会跟对方沟通。
  “这是个错误!这是个错误!”那人大声重复,回声在山洞中荡来荡去,久久回响着。
  “为什么是错误?多少人渴望拥有它,并为之前仆后继,不惧生死。前辈,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叶天甚至来不及理顺思路,只是争分夺秒地连连发问。
  “在这件事上,越了解,就越后悔。超级武器、蚩尤的面具只不过是一个划地为牢的毁灭过程,犹如海上人耗尽毕生之力学习屠龙绝技,学成返乡,却无龙可屠,虚耗了百年人生。告诉大和民族所有的年轻人,不要再寻找黄金堡垒了,忘掉它,忘掉它吧,调整人生目标,去走更快捷、更有效的成功道路,仿效那些改变了日本战国历史的大人物——武田信玄、织田信长、毛利元就、德川家康,用智慧与勇气拯救大和民族,而不仅仅将希望寄托于一件无法掌控的武器上。智与勇,才是……”
  那声音忽然近了,仿佛就响在叶天耳边。他向左面转头,竟然看见一张死气沉沉、遍布皱纹的老年男人的瘦脸。在那张老脸上,生着一双眼镜王蛇般精悍、锐利、杀气腾腾的三角蛇眼,死死地逼视叶天,仿佛随时都会张开两片枯干皲裂的嘴唇,吐出鲜艳夺命的红色蛇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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