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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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颗珠子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男孩子吸引住了。识货的人都明白,一旦将珠子带出藏地,必定能在珠宝商那里换得巨大的回报,因为它比任何藏饰商场中摆放的珍品都要神奇。
第六章
聋哑夫妻的真实身份
  “噢哈啦——”小男孩发出一声类似鸟鸣般的缓慢叫声,随即是两句简短的藏语:“卡内沛巴(从哪里来)?卡巴太卡(到哪里去)?”他是在向上天发问,而手里的珠子亦是敬奉上天,带着无比的虔诚姿态。
  我重复着这两句话,不自觉地用佛家的偈语在心底回答:“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偈语就像哲学家手里的笔尖一样,总是尖刻而不可捉摸,无法确切地给我们以耳提面命的答案。当我们潜心问佛时,得到的只是心声,亦即存在于潜意识层面的自悟。
  邵节突然在帐篷门口一闪,偷偷地向我招手。
  我收回心神,快步走回去。那时,向导正在带领民夫收拾帐篷和装备,随时等待拔营起寨。
  “有结果了,看。”邵节摊开掌心,一张记录得密密麻麻的便笺纸展现在我面前,“那两个人似乎是尼泊尔那边派过来的,司马监听到他们的交谈内容,与‘伏藏、伏藏师、玛哈嘎拉护法神留下的伏藏谜题’三项内容有关。嘿嘿,小小的一条空旷山谷入口处,竟然汇集了这么多天南海北的江湖高手,真的是很不简单呐!”
  他的额头留着未及擦去的冷汗,可见对便签纸上的内容感到非常震惊。
  “尼泊尔语翻译来的?”我向司马镜询问。
  他稳稳地点头,扬了扬手里的铅笔头,然后低头,继续飞快地记录着。
  便签纸上的内容是一行大字、一行小字交错排列的,大字前面标注着“男”字,另一行小字自然就是女人所说的了。
  “伏藏师仍然不见下落,这群人又如此厉害,再耗下去会露出破绽的。”这是男人的话。
  “离开,去鹰嘴台,最后搜索一遍,然后向西南撤离,避开神鹰会的人马。”
  “那个年轻人好厉害,连千日醉都放不倒他,真是少见。咱们在尼泊尔闭塞久了,连江湖上出来这样的大行家都不知道,可见华人世界里的顶尖高手数不胜数,比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尖还多。这次回去,咱们还是闭关清修吧,十年后再重新出来,免得处处碰壁。”这又是男人的话。
  “千日醉对嗅觉不灵敏的人当然无效,别高估对方。记住,我们是最好的,才被委以重任出来寻找伏藏师,寺庙的振兴全在你我身上,别说丧气的话了。”
  “那样,太阳升起三竿的时候就动身,还是用‘磕头遁’的老办法。”这又是男人的话。
  “小东西怎么办?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当然,南去的路本来就难走,带上他毫无用处。这么久了,他从没带给咱们有用的线索,光是傻傻地画画。我跟踪过他,他到鹰嘴台之后,也只是傻愣愣地站着,既不主动寻找门户,也找不到入口。算了,咱们走,通知另外的人持续跟踪监视就好。”文字到这里结束,男人的话占了一多半,隐约透露出他们隶属于尼泊尔的某处寺庙,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伏藏师。
  司马镜摘掉耳机,如释重负地长叹:“终于打开了一道缺口。”他扬了扬手里的便签本,“他们来自尼泊尔境内的天龙寺,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找藏地玛哈嘎拉护法神遗落人间的某件法器。”
  天龙寺是一座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寺院,如今更是亚洲旅游的亮点。如果不是绕路太多,这一次我们北来的时候,大概会去那里探访一番。
  “他们要走,我来跟踪。”邵节眼睛里突然有了神光。
  “为什么不先卜一卦?老邵,天龙寺是尼泊尔、藏南、藏中、藏北、新疆一线上实力最强大的寺庙,武功、财力、政府支持度全都排在第一位,其影响力约等于大陆的少林寺。我看他们两个都是经过易容伪装的,功夫一定相当了得,千万别大意。按我的算计,要跟踪的话也只能是陈风去,他的应变能力早就得到证实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都强。”司马镜立刻提出反对。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因为他对天龙寺的描述非常中肯,没有丝毫的夸大其词。
  叔叔久闯西藏,有一次亲眼目睹天龙寺的一位武僧单挑九名藏地黄教最著名的哲蚌寺护院僧,同时以一对九,打得哲蚌寺的人六重伤、三轻伤,溃不成军,而那武僧只不过是天龙寺的末代弟子,入寺修行仅五年不足。
  精妙的易容术除了能改变人的脸型外貌,更能将自身的高明武功掩盖起来,外人无法察觉。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没能看出他们的破绽,幸好司马镜的监听立下大功。
  “我去跟踪,另一方呢,仍旧没有动静?”夏雪向我说过,五花神教五行使来了两位,这话意在震慑,不知其中有没有水分?
  “没有,好像死掉了一样地沉寂。按说,解掉千日醉的毒性之后,他们至少会走出来透透气,活动一下筋骨才对。我猜,他们是在等待夏雪的命令,伺机而动。对了,联络到叶天吗?他怎么说?”司马镜处理问题的能力超过邵节,考虑得也多,能够照顾到方方面面,无一疏漏。
  “明天黄昏,贝夏村会合,然后一起返回大昭寺。”我简单地述说了与叶天的通话内容。
  一听到可能找到陈塘的消息,两个人同时被吓了一大跳,不约而同地连声反问:“什么什么?叶天竟然……”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叶天,他的办事能力亦经常受到叔叔的称赞。他说有消息,就一定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既非空穴来风的臆测,也非人云亦云的意淫。
  邵节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陈塘消失了那么久,而且是在北疆的冰雪暴之中失去联络的,一定是被大雪掩埋,冻成了坚冰一块。叶天有什么本事,能从陈年历史中复原一切?陈风,别太相信朋友,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那么复杂,轻信只会坏事。”
  他与叶天会面不多,两人之间心存芥蒂,所以才会这么说。
  我压低声音,缓缓地告诉他们:“夏雪说,自己的同伴是五花神教的梅天蝎与孙柔枪,刻意提醒我不要自相残杀,引得其他黑道人物坐收渔翁之利。这两个人无须更多介绍,所以咱们必须取消一切狙杀计划,跟他们和平相处直至拉萨。”
  铮的一声,司马镜取出了他怀中的那面紫铜罗盘,屈指一弹,声音清脆悦耳之至。
  “纠正你一下,陈风,是和平相处到‘不能相处’为止,而不是拉萨。与叶天会合前,我们除了翻越北面的山梁外,还得在贝夏村驻扎一个晚上半个白天,意外随时都会发生。说不定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得违抗你的命令,自主选择动不动手,怎么样?”他呵了一口气,用皮大衣的袖子仔细地抹拭着罗盘。
  我们之间忽然有了小小的尴尬,很有可能他们以为我处处要求对夏雪一行手下留情,是因为美色当前,忘记了该怎么做。实际上,梅天蝎、孙柔枪的战斗力非常强悍,从许多黑道传闻中就能得出“不可轻敌”的结论。
  邵节、司马镜养尊处优久了,真正与敌人交手,胜负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那是一条蛇脉,以前我从沧海兄的陈述中就有这样的预判,结果走到此地一看,真真切切是一条得天独厚的大好蛇脉,可起高楼大厦,可做富贵葬地。唯其可惜的是,这蛇脉隐藏在荒山野岭间的无名山谷里,没有人肯千山万水迁徙来此,普通藏民又不谙此道,白白浪费了一块大好风水宝地。”司马镜走到帐篷门口,向冰河上游远眺着。
  龙脉、蛇脉是五行风水学中排在天格和地格位置上的绝顶好地,即使是只学过三天堪舆风水的年轻人也能罗列出两大宝地的特点、好处、价值。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是人类社会改变命运的最主要方式。命运天生,婴儿由父母精血孕育之始已经注定九成,而积阴德、读书又是后天拼命努力的结果,非常之辛苦。于是,好风水便成了庸人一飞冲天的最佳捷径。
  司马镜这一门派的二十一代当家人普云大师曾出手帮助过一位李姓青年,替他选取了一块号称为“蚁脉”的坟地,将李家三代祖先的遗骸尽迁于此。结果,李姓青年在港岛商界一跃而红,成了名满香江的船业大亨。
  蚁脉比之龙脉、蛇脉相差万倍,犹能给人带来腾飞好运,何况司马镜发现的是万里无一的真正蛇脉。
  “卡内沛巴(从哪里来)?卡巴太卡(到哪里去)……”小男孩的发问声持续传来,一次比一次拖长音调,像是游牧藏民们哼唱的放羊民歌。
  “他在鬼叫什么?算了,我去叫向导打点一切,准备上路。”邵节有些躁动不安,对司马镜的话并不在意。
  司马镜不悦地伸出右掌,轻轻按在邵节肩上:“老邵,敬神即神在,千万别出言亵渎。否则,只怕会连累大家。看看,你一路上一直卜到‘困卦’,而我观察到与大人物有关的蛇脉,二者相加,岂不是可以推断出山谷里的确有些异样的事发生?”
  邵节一愣,不自觉地摸出脑顶珠,双掌盖住,轻轻摩挲着。
  “可惜我们不能停留太久。陈风,我猜神鹰会的人盘踞于此,弄不好也是经过了高手指点,有意要侵占蛇脉,以此帮助那京将军转运。我们都知道,在尼、中、印三国的联合打击下,神鹰会的处境日趋艰难,国际社会观察家们甚至预言,那京将军将像金三角的大毒枭坤沙一般自动向政府投诚,然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反之,如果有风水高手指点,把他的三代祖坟迁居于此,结果就将大为改观。在风水学中讲究‘九蛇出一真龙’,意思是一条真龙出世后能够面南背北、坐镇天下,而其他八条蛇呢?只要其他的命理搭配不是太烂,都可以熬到列土封侯的地步。那京将军所要的,或许就是这样的自由,在这个形势微妙的三角区做自己的土皇帝……”
  邵节突然向外一指,打断了司马镜的长篇大论:“看,聋哑夫妻出动了。”
  我走到门帘后面,小心地向外张望。聋哑夫妻已经出了石屋门口,每个人背上都驮着一个行李卷,身上也换成了传统的藏族衣服。那是一种极其宽大的长袍,大领,右开襟,只缝着一枚扣子,袖口、领口和下摆镶着半旧的彩色布边。两个人的脖子上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藏银项链,反反复复地一圈一圈缠绕着,显得又累赘又繁冗。
  他们在屋前站了几分钟后,慢慢跪倒,向着冰河上游磕头。
  藏族人磕头和汉族人磕头不同,从跪姿到手势都有区别:在港岛烧香拜佛时,我们的手势是双手合掌成一;而藏传佛教中却是双手合拢,左右手的大拇指藏入其中,如同是双手捧着宝瓶,敬献宝物一样,以此来敬磕头者心中最崇高的真神。
  “这就是所谓的‘磕头遁’吧?够聪明!”邵节耸耸肩膀,观察着另一边的夏雪与小男孩。当后者举着天珠向天发问时,夏雪始终保持沉默,这份镇定与耐力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
  “我负责跟踪二人,你和司马叔招呼人马启程,沿途一定用望远镜不断地巡视,警惕也会有人向我们开枪。邵叔,你能想到‘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招儿,别人也能。你我加上司马叔,就是咱们这队的最主要目标,明白吗?”我必须要他明白,整支队伍只能有一个领头人,那就是我,而他与司马镜应该起辅助作用,最后的拍板定论只能由我决定。
  邵节的长脸拉得更长,翻了翻眼睛,默认了我的安排。
  在我的计划中,我们上路,夏雪一行也会动身。聋哑夫妻撤离,正好促成了夏雪带走小男孩的事,无须征得任何人的同意。从司马镜记录的偷听内容里,确切表明他们是假冒藏民的尼泊尔僧人,与小男孩没有任何关系。
  两个人磕的是等身头,亦即是俗称的五体投地大磕头。磕拜在地时,用整个身体贴于地面,行五体投地大礼。按照佛典的注解,此时双手、双脚和自己磕在地上的头颅将分别得到五方佛加持,通过五方佛加持的力量把地下受苦的众生随着自己结束磕拜起身时带离苦难。
  正常藏民磕等身头朝拜时,方向一定是拉萨大昭寺,而他们两个的去向却是冰河上游。如果不是事先做了窃听,险些被他们虔诚礼佛的样子给骗过了。
  很快,聋哑夫妻便行出了几百步,他们没有与小男孩道别解释,小男孩也顾自向天发问,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我故意留在帐篷里,眼看着夏雪拉着小男孩回去。小男孩木讷地被夏雪牵拉着行动,从眼神到肢体都仿佛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稻草人,不出声反驳也不表示抗拒。
  接下来,夏雪那边的帐篷里也有了动静,民夫收起全部帐篷和睡袋,捆扎在驴子背上。不出半小时,那队人就吆吆喝喝地动身了。从望远镜里细辨,小男孩的身上加了一件挽着袖子的黑色成人羽绒服,那应该是夏雪的随身衣服,坐在一匹驴子背上,被一前一后两个包裹夹挡着,令别人很难发现。
  正常的话,他们翻过山梁,也会在贝夏村休整,与我们的步调基本保持一致。
  “堂堂正正地拐带儿童吗?”我在心底里暗笑。
  “注意蛇脉,特别是注意蛇脉地势正中央的‘王’字,尽量不要践踏到上面。陈风,你拿好卫星电话,有异常状况马上联络,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当我离开大队赶往山谷彼端时,司马镜千叮咛万嘱咐。
  我连连点头,目送他们迤逦前行,而后转身向聋哑夫妻追去。
  磕等身头的藏民行动都是相当迟缓的,因为他们每下跪一次,都在心里祈祷赞美一遍,不会那么快就起身前进。而我的追踪目标则不然,刚刚脱离了我们的视线后便站起身来,轻轻松松地并排着向前走。从他们的走路姿势看,根本就不是什么夫妻,而是两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也难怪,尼泊尔寺庙里很少有武功绝高的女僧人,为了掩饰身份,就只能男扮女装了。
  鹰嘴台在望,天空中盘旋着的秃鹫全都消失了,不过我相信十几具尸体应该没有让它们吃得太饱。关于堪舆风水方面的学问,我在叔叔的熏陶下略有涉及,眼下大致看得出,鹰嘴台恰好在蛇脉的七寸位置,石屋方向则是长蛇之尾,真正的蛇头已经绕过鹰嘴台,继续深入谷中。
  在风水文化中,蛇是绝对的吉利动物。它的爬行动作曲折、轻盈、灵动,攻击敌人或者捕食时,气势逼人,快如闪电。
  拿眼前具体的地形来说,山脉走势像蛇行一样蜿蜒曲折,灵动有力,忽高忽低,是地脉生气充足的体现,所谓的“小脉似蛇,大脉如龙”之说由此而来。每一条蛇脉也会依据高低变化分为黄蛇出洞势、灵蛇下山势、灵蛇捕鼠势、水上蛇行势、龟蛇相会势、黄鹰打蛇势等,正如哲学家说“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一样,世界上也绝不会存在两条完全相同的蛇脉地势。
  蛇的心脏在离头部七寸的地方,世人都知道“打蛇打七寸”,故风水师在蛇脉中点穴时会点在相应的七寸位置。大部分蛇的头部为三角形状,面部中心偏上的地方有“王”字的图案,犹如人的额头三条皱纹,故对蛇形地点穴,也有点在王字位置上的,其中的微妙变化,那就得看风水师的水平高低了。
  “如果司马镜在场,一定会将鹰嘴台视为这段蛇脉中的尊贵宝地,随随便便迁个朋友的遗骸过来,来日泽被三代以下不成问题。”上次来的时候,注意力全部在神鹰会马贼身上,哪里会管什么风水学的事,以至于要等到司马镜提醒,才发觉自己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心底大呼惭愧。
  那时,前面的两个人正要攀登石阶,我可以向右侧退避,躲进几块大石中间,确保他们登上鹰嘴台时也看不见自己。
  “却巴(到此结束)。”一柄寒气凛凛的藏刀突然贴上了我的颈侧大动脉,对方先用藏语说了一句,随即用中文、尼泊尔语、日语、英语连续补充了四遍“不要动”这句话。他的藏语说得并不熟练,“到此结束”应该换成“别动”才对。
  一听到那个声音,瘦小个子的阿楚立刻出现在我记忆里。
  “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会说中文吗?”阿楚的藏刀慢慢发力,迫使我降低身子,我们两个同时躲在大石头后面。黑夜枪战时,他只顾刺杀卡加斯,并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我,否则现在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中国人,陈风。”我用中文回答。
  “哦,那就好,原来是中国同胞,总算找到应该有共同语言的人了!”他的声音里有了笑意,但雪亮的藏刀丝毫没有放松,依然不差分毫地抵在大动脉上,“到这里来干什么?不该是游山玩水看风景吧?说,跟踪天龙寺的两个傻瓜是什么目的?”
  我艰难地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张满是疲倦的瓜子形瘦脸,脸色呈现出极度营养不良后的干黄。阿楚的五官相貌非常普通,是典型的华人男子模样,淡眉、细眼、小鼻子、唇形极平的嘴,唯一吸引我眼球的是他脖子上戴着的那条“银蛇咬尾”链子,环环相扣,做工甚是精湛。
  “说目的。不说,就放你的血。”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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