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校对)第7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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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应该的吗?”陈见夏沉下语气嗔怪,“快去忙吧,家里人找你呢!”
  “你回学校了告诉我!”
  “知道了!”
  “爷爷也会高兴的,你能来送他。”
  陈见夏咬着嘴唇,“是我应该的。”
  李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陈见夏依稀记得自己爷爷和外公的葬礼流程,家属从清晨迎接前来祭奠的亲友、家门口举行繁简不一的仪式、集体出发、等待遗体告别、挑选骨灰盒、等待火化、装殓骨灰……一切都要在正午十二点前结束,看似短短一上午,也能将人耗得心力交瘁,孝子贤孙们跪了起,起了跪,整个殡仪馆许多个告别厅时间表排得满满,哀乐不停,上演一场又一场紧锣密鼓的伤心。
  停灵三日,出殡是周三,她理应去上学的,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进入告别厅瞻仰李燃爷爷的仪容,还是特意请了病假,早上五点半天将将亮就已经站在公交站等首班车,站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江北城郊的市立火葬场。
  李燃终于抽身来见她,她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暮春北方的早晨还是很冷,花坛台阶湿漉漉的,有露水,坐久了裤子也浸湿了,彻骨的寒。
  这些苦是她自己找的。我应该的。她想。
  李燃的好,像汹涌的浪头将她卷进了负罪的海洋,哀乐中静坐几小时吃的苦头不过是海中浮木,她紧紧地抱着,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你别这么好了,我求求你。
  我快要恨你了。
  “李燃!”
  他回过身,她终于敢隔着远远的距离直视他通红的温柔的眼睛。
  “我答应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什么事都行!”
  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
  如果老天爷让你说,别走,我们一起去南京——如果你说。
  李燃迷惑地望着她,“见夏,你怎么了?”
  陈见夏不说话。良久,李燃终于还是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当作她词不达意的安慰了,含着眼泪一笑。
  “好,我想想。你别反悔。”
  “我……我不会的。”
  少年爽朗一笑,像是在笑她冒傻气,擦了擦眼睛,转身跑掉了。
  陈见夏握着吊环随着公交车左右摇晃,太阳应该在天空正中,街上的每个人都被照得无所遁形,影子盖不住脚,车窗外明亮得让她眼眶发酸。
  她接到了楚天阔的短信。
  “恭喜。你得开始准备材料了。”
  新的一周开始了。
  陈见夏将楚天阔转交的清单资料都小心复印了两份,花了一整天核对每一项的中英文填写,又将户口本、身份证、学生证原件复印件彩色扫描件放在同一整理夹中妥帖保存。上周末爸爸到省城,从老旧公文包里掏出刚在县分所打出来的工资卡银行流水和申请冻结三个月的五万元固定存款证明,郑重地仿佛把未来也一起递到了陈见夏掌心。
  “我妈怎么说?”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检查着银行证明,一边轻描淡写地问。
  “没跟她说那么细,就说你提前考上国外的大学了,不用自己家花钱,学校在国际上跟北大清华地位差不多。”
  见夏顿了顿,“没说我要走多久?”
  “先不用说,办完了再告诉她,不影响。”
  爸爸神情非常坦然,并不像是因为担忧见夏的妈妈会舍不得孩子而撒了什么善意的谎言——陈见夏可以免费出去读大学,这是一件大事,也是好事,就应该这么办,这是顺应常理和习惯的决定,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是爸爸作为一家之主的决定,无须和家里见识短浅的那口子商量。
  陈见夏完全赞同父亲的行为,她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妈妈的确是缠杂不清的人,这一年来更是因为见夏方方面面的忤逆而有些恨她——这世界上有不盼着孩子好的母亲吗?或许有。妈妈甚至未必意识得到自己是恨着女儿的,她要的不是她好,是她乖。
  但,就真的一丁点都不商量吗?
  陈见夏愣愣地看着,父亲坐在她的书桌前,眯着眼读她填好的表,浸在阳光下,若不是空气里的浮尘飘动,一切仿佛静止了。
  她想起从小到大的饭桌上,爸爸也是这样读着报纸,微微眯着眼睛,大部分时间一言不发,只有妈妈在讲话、忙碌、张罗、和孩子吵架。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奶奶家老房子争夺战、二叔二婶究竟有没有私吞存折和金镯子、女儿早恋不要脸……到处都是她的声音。
  然而她的爸爸,沉默的、偶尔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和无奈的男人,隐在一切背后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儿不用跟你妈商量。
  爸爸放下表格,微笑着说,小夏出息了,比你弟弟强。
  陈见夏顿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刚刚得到了从记事起便噘着嘴巴哭闹不休、孜孜以求的那句肯定,轻而易举地。
  在她已经不想要之后。
第五十六章
  我们去南京
  星期天的下午,陈见夏按照饶晓婷的短信指示,在博物馆站下了车。
  陈见夏很少往北城走。虽然相比旅游氛围浓郁的老街,这里才是省市政府机构所在的最繁华的市中心,车水马龙,百货商场林立,还有北方城市因为冬季寒冷和历史遗留防空洞而四通八达、蓬勃发展的地下商业街。
  饶晓婷的店就在人防国贸地下商业街,陈见夏从博物馆对面的过街通道下去,地下城人头攒动,长得一眼望不见头。她左右辨认了一下门牌号的增减方向,向左转,很快找到了372-2号摊位。
  确切应该说是在临近344号铺面的时候,她已经远远地听见了饶晓婷的尖嗓门,前方围了一群人,将并不宽的地下商业街堵住了。
  “这牛仔坎肩不是你去批发市场赵丽芳那儿拿的我他妈跟你姓!亏我喊你声姐,你比我大了快两轮了,当我妈都够岁数了,卖货多少年了,你不知道规矩?你蒙谁呢你,那么大岁数不要脸,还他妈说是撞货?你那就叫跟货!我都问过赵丽芳了,她说昨天早上跟她那儿拿货那女的烫个鸡窝头短发,说自己是华联商厦的,所以她才敢把货给你的!……操你大爷……”
  饶晓婷声嘶力竭,但当陈见夏跑到身边去扶她时候,才发现力竭是假象,她显然可以一战、再战、再再战。
  鸡窝头短发家的店面比饶晓婷的大两倍,店员也更多,浩浩荡荡围上来,气势相当唬人。陈见夏不知道应该劝还是应该帮,她人虽到位了,依然和固体空气没区别,这阵仗让她瑟缩。
  饶晓婷笑了,从屁股兜摸出一把小刀,用牙拽掉牛皮封套,朝着对面比画起来,“人多就牛×啊?带走一个是一个,看看你们家谁倒霉,留点力气哭丧啊!来啊!试试!”
  陈见夏大脑空白,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拽饶晓婷的胳膊,她真情实感的惊惶让饶晓婷看上去疯得更实在了,人群哗一下散开,一旁似笑非笑抱膀子看热闹的保安都变了脸色,从后面把饶晓婷拦腰抱起来扯走,小刀也被夺下,饶晓婷依然张牙舞爪对着空气踢打,还有一脚踹在了陈见夏小臂上。
  还好是脚尖碰到的,并不疼。
  最终饶晓婷拿回了鸡窝头短发家所有的牛仔坎肩,以每件三十二的价格。陈见夏蹲在地上一起数,帮着她将每一套坎肩外面套上塑料蒙尘布,最后饶晓婷将坎肩收入麻袋,嚼着泡泡糖问:“你来干吗?”
  明明短信里都说好了的。陈见夏皱眉,就知道来找饶晓婷一定会受点窝囊气。
  “看看你,”陈见夏冷淡,“然后就回去念书了。”
  “不买东西啊?”饶晓婷火上浇油,“看看呗,全都有你的码。”
  “不用了。”
  “别啊,看看呗,”饶晓婷故意将所有塑料模特的身体和脸都踢向她,“你不是来看漂亮衣服的吗,女的爱漂亮有啥不好意思说的啊?爱美俩字儿烫嘴啊?”
  陈见夏霍然起身,“饶晓婷你有毛病吗!”
  她正要往外走,被饶晓婷一把拉住,对方反而走在了她前面,朝旁边店铺的一位胖大嫂喊:“付姐,帮我看下店,去个厕所!”
  饶晓婷拽着陈见夏到了简陋的洗手间,抬起水龙头说,洗洗吧,这些货可他妈脏了,一股汽油味,不赶紧洗就洗不掉了。
  陈见夏这才看见灰扑扑的手心,掌纹都成一道道黑线了。
  “你以后去外面买衣服,别以为是新的就直接穿,最好洗一水,怕洗坏了也最好晒晒,拍打拍打,专卖店的也一样,什么森马班尼路,拿货的工厂都一样。”
  男女共用的洗手池中间有一块脏不拉叽的小香皂,估计是这里商户公用的,陈见夏一边细细地搓手,一边忍不住端详饶晓婷,她热心解读服装业内幕的样子和刚刚同归于尽的疯婆子判若两人,好像几分钟前也并没讥讽过自己,都是陈见夏的幻觉。
  “你怎么想的,怎么能随身带刀,多危险啊。”她忍不住劝。
  饶晓婷嗤笑:“批发市场买的藏刀,假的,都没开刃,刀身还没有手指头长,吓唬人用的。在这儿混,今天你一次,明天别人就敢骑你头上拉屎,欺负不死你。”
  见夏心里发毛,若是自己来这里做生意,怕是半天都待不下去的,不光是她,就是于丝丝来了,也一样哭鼻子。同一座城市里潜行着不同的生
活轨道。
  “生意好吗?”见夏客套。
  饶晓婷翻白眼:“洗完了就赶紧的,少废话,我还得回店里呢,别磨蹭!”
  店的面积不大,门口有四个塑料模特,三面墙挂满了饶晓婷自己搭好的成套服装,只有最里面用隔板搭出了一个两平米不到的小库房,兼作顾客的换衣间,刚才收回来的坎肩都堆在里面。
  店里只有两只小马扎,见夏坐着看饶晓婷卖货。她以为两人讲价已经讲到急赤白脸了,顾客拔腿就走,饶晓婷倚在模特上看了一会儿,忽然一脸不耐烦地朝着远处大喊:八十就八十,拿走,赶紧拿走!
  顾客回来了,一脸不情不愿,饶晓婷也一脸吃了大亏的样子,钱货两讫,人刚出门,她呸了一口:“穷×。”
  然后欢天喜地地问陈见夏:“十一点半了,吃午饭吧,你吃不吃冷面?”
  “你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啊,”饶晓婷诧异,“拿货价才二十,最低四十我就卖,八十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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