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校对)第7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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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他们三三两两开始说小话,女生抱头痛哭,男生吞云吐雾,陈见夏看看时间,轻声对饶晓婷讲:我得回宿舍了。
  饶晓婷已经喝趴在桌上了,头一点一点,没理她。
  见夏刚要起身,卡玛拍手店最强领掌员突然扔下交心小姐妹,扭头搂上了她的脖子,把号啕的眼泪也均分了过来,边哭边喃喃:陈,陈,那个……
  陈见夏心里好受了些。原来同学们也忘了她的名字。
  “你记住啊,一定记住,四十多岁的女的——”
  女生吸吸鼻子,见夏静等她说完,手机在兜里振动,然而树袋熊沉沉地挂在身上,陈见夏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一个涕泪横流的老同学。
  “四十多岁的女的?”她引导女生说下去。
  “四十多岁的女的,领儿子来的……”女生神神秘秘,“最舍得买衣服。看见这样的进店,得立刻跟上,你不跟上就让别的导购抢了。”
  见夏苦笑,“我记住了。”
  “还有!”她迷迷糊糊地盯着陈见夏的脸,“好好学习。学习好就不用打工了,站一天,特累。不想站了。”
  见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坐回椅子上趴好。
  经过吧台的时候,王南昱正在结账,弯腰跟服务员一起核对塑料筐里剩下的啤酒瓶数,把没喝完的都退掉。虽然脸膛红了,但人还相当清醒,听其他人说是这两年在旅行社拉生意,跟着他舅舅应酬多,练出来了。
  “我正好买完单了,你宿舍是不是在附近,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留下来照顾他们吧,都喝多了。”
  “他们老是这样,我都习惯了,放心,从来没出过事,”王南昱浑不在意,“反正就几步路,让他们趴会儿,我回来再管。”
  正说着,饶晓婷跌跌撞撞从包房跑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俩。
  王南昱眼见饶晓婷要摔,赶紧上前两步去搀,就这个工夫,陈见夏大声说了再见,掀开塑料门帘离开了。
  老街依然流光溢彩,牢固到成为都市传说的地砖被无数游客的足迹磨得光滑,路灯照在上面,反射出温润的暖玉色。陈见夏把电话给李燃打回去,李燃说他刚刚在宿舍楼下。
  “我爷爷转出ICU了。”
  “那太好了,是好转了吗?”
  “也不是。只是能转出来了。在ICU里面只能从小窗看他,他看不见我们,万一……爷爷就只有一个人了。所以一旦可以出来,他就想出来,但也不能进普通病房,还是重症加护,每天只让一个家属陪。这几天都是我。”
  陈见夏想为自己向他倾泻出的刻薄和没倾泻出来却清清楚楚浮现在心头的恶意与仇恨道歉。她在他最难过的时刻和他吵架,骂他靠不住,李燃听到了是什么心情呢?
  “李燃……”
  “我等了你一个小时,看你房间关灯了我以为你去洗澡或者买东西了,很快就能回来。你在外面吗?”
  “初中同学找我一起吃饭。难得……难得聚一次。”难得个屁,她哪里是爱聚会的人。语言会在不经意间塑造人,她从小听多了大人这么讲,此刻随口便讲起一样的套话。
  但却无数次拒绝李燃一起吃个饭的请求,因为“耽误学习”。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见夏快步跑起来:“我马上就到了,马上,还有一个路口!”
  “我上车了,都开到西桥了。”李燃笑了,“你别跑啊,我都听见你喘了。慢慢走,到宿舍告诉我。”
  陈见夏回到宿舍,看着窗外路灯照耀下空荡荡的街道,半晌扭亮台灯,从外套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下午刚买的那本薄薄的尼采。
  我们还不认识自己。
  我们从来不去寻找我们自己。
  生命只是体验,此外还跟什么相干?
  陈见夏愣愣地看着序言那几行字。
  2006年暮春一个平凡的周日,狭小的宿舍角落,一个来自小县城的、清晰又糊涂地成长着的平凡女生,好像听见了来自遥远时空的召唤声,告诉她,她琐碎生活中所有紧迫、重大而苦痛的难题,都指向同一个母体,分散世界各地的人类一代一代地以不同语言不同方式询问着,询问着。
  可那连接太微弱了。母体从来没有回答过。
第五十四章
  你的名字
  再一次站在俞丹家里,陈见夏仿佛没来过。班委会七个人把客厅塞满了,俞丹婆婆拿出了高矮不一的各种凳子给学生们坐,见夏挑了一把最矮的小马扎,躲在一角,无视了楚天阔递过来的眼色。
  她被退回县一中后就不再是劳动委员了,但这次探望即将出月子的班主任,楚天阔还是把她也叫上了。陈见夏知道楚天阔的好心,但楚天阔却不知道陈见夏早就见过这间明亮却略显局促的客厅在冬夜灯光下的样子了。
  俞丹若看见她,怕是心里堵得慌,但机会是楚天阔创造的,而她更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她努力听着他们和俞老师说笑。于丝丝等人就是有本事把肉麻的话讲得自自然然,陈见夏根本看不清那包得严实的孩子长什么样,俞丹也怕学生毛手毛脚,没有让他们抱一抱的意思,但大家就是能绕着孩子长得多好看、睡着了是乖、哭了是健康活泼嗓门大有福气等车轱辘话打转二十多分钟,茶几上的水果是拿班费买的,于丝丝和另一个女生洗的,俞丹又分给大家吃,其乐融融。
  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好像谁都没说过俞丹坏话,俞丹也从来没怀疑过谁。陈见夏不是看不懂人情世故,然而只背了公式却做不出题,还是只能隐在最远处做盆栽。
  她真心为俞丹高兴。之前通过熟人找关系做的B超不准,最后生的是儿子。
  她不应该高兴的。她是有弟弟的人,见不得别人为了生儿子努力,但即便感情不深,她总是能回忆起在楼梯间听到俞丹对着电话哭唧唧的哑嗓子,还有误以为又要生女儿时丈夫和婆婆在饭桌上的冷脸……
  那样不对。但生了儿子,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好呢?俞丹的平静和幸福都写在脸上,婆婆殷勤地给她的学生们搬凳子、招呼大家吃东西的样子和上一次判若两人,谁会拒绝这种幸福?谁会见不得他们都幸福?
  这幸福不对劲。但很幸福。
  陈见夏正胡思乱想,背后卧室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小女孩露出半张脸。见夏猜到是俞丹女儿,但小孩长得快,变化大,她已经没办法和高一时在麦当劳见到的小孩对上号了。何况那惊魂一刻,心都跳出来了,哪有工夫记。
  小女孩有点怕生,和见夏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好像很不希望她大惊小怪地喊:呀,俞老师这是不是你女儿呀——等了几秒钟,小孩发现她比自己还呆。
  陈见夏的确是呆。好一会儿,她才把楚天阔分到她手里的小橘子递向小姑娘。
  小姑娘没接,把门关上了。
  陈见夏转回来,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很轻的开门声,她再把橘子递过去,这一次,小姑娘接过去了。
  但她不想吃橘子。她小声说:“姐姐,我想尿尿。”
  见夏哑然。他们这一大群人把客厅给堵了,俞丹生性并不热络,不想让学生抱婴儿,也不想让内向的女儿被围在中间难受,结果就是害人家小姑娘憋得够呛。
  陈见夏点点头,压低身子去戳楚天阔的后背,轻声问,班长,什么时候走?
  楚天阔以为她是着急要跟俞丹私下谈,这本就是他今天特意帮她制造的机会,于是笑着让她少安毋躁。他应和了大家几句,然后迅速抓住了俞丹打哈欠的疲态,站起身。
  “俞老师累了吧?大家都很想您,我们今天就是把同学们的心意带到,差不多也该走了,您还是好好休息,过几天学校见!等考完了放松了,我们再来看宝宝!”
  大家纷纷起身,因为自带了微机课用的塑料鞋套,省去了挤在大门口穿鞋的时间,鱼贯而出。楚天阔留在最后,对俞丹耳语了几句,俞丹瞥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陈见夏,没什么表情。
  但她还是说:“你们先走,楚天阔你留一下,我有事单独交代你。陈见夏你也留一下。”
  于丝丝即便有再多疑问,也不得不走,磨蹭到最后一个出门,把保险门带上的时候,眼睛还长在陈见夏身上。
  正当俞丹皱着眉要数落陈见夏时,陈见夏做的第一件事是弯腰对着她家卧室门说:“你快去。”
  小姑娘穿着红色塑料小拖鞋,踩着木地板咚咚咚冲向洗手间,咣当一声带上门。
  俞丹愣住了。
  “刚才人多,她不好意思出来,憋坏了。”见夏轻声解释。
  俞丹目光瞬间柔和了下来,带了些笑意,若有所思半晌,说:“楚天阔跟我说了。你想好了吗,跟家里商量了吗?我帮你往上报一下没问题,材料、面试都得你自己准备。”
  看来俞丹是真的累了,没有循循善诱的耐心,问题一股脑抛了出来。
  陈见夏咬着嘴唇,低下头。
  四天前,楚天阔忽然趁没人管的自习课把陈见夏叫到行政区的隐蔽处,问她,你想不想去新加坡?
  陈见夏想了一会儿,反问:“你是说高二上学期招的那个项目?去年年初不就都招完了吗?”
  她记得高二时这个项目引起过一阵讨论。新加坡在国内一些知名中学公开招募预科生,集体培训一年,有九成九的几率进入南洋理工或新加坡国立大学读书,学费全免,同时每个月还有生活补助——唯一要履行的义务是,本科毕业后在新加坡工作满五年,但五年不是白打工的,可以获得绿卡进而入籍。
  虽然南洋理工和新加坡国立都是很好的大学,但对振华最顶尖那批学生来说,不知为何还是北大清华更有吸引力一点。
  何况家长的疑虑更甚:听说是个才运转了一两年的新项目,万一几年后政策变了呢?万一读了一年不守承诺不让进南洋和国立呢,难道退货回来重新高考吗?孩子还那么小,万一在外面遇到危险了、学坏了怎么办?万一不让回国怎么办?违约的话要赔多少钱?守约的话,读书工作满打满算整整十年,谁舍得?
  就在观望中,项目遇冷,报名和最后被选走的,大多是理科班的“第二梯队”。
  陈见夏当时就没觉得这事儿会跟自己有关。
  “我也是偶然听到的消息,具体原因不清楚,可能是去年在国内招的预科生里有退学的,忽然紧急补招了,高三的也有机会。但振华老师不太热衷,二模都结束了,要么不上心,要么直接卖人情给之前落选的人了。咱们一班是代班主任,好多事做不了主,所以姜老师直接把这事儿告诉我了,让我回班里问问有没有想申请的,时间很紧,报了名估计就要面试了。”
  她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班长,你没问别人,就跟我一个人说了?!”
  “我会说的,就是晚点说,姜老师马上撤了,俞老师还没回来,既然他们两个都不爱管,交给我,我爱先跟谁就跟谁说,自己做个主不过分吧?”楚天阔满口私心一身正气,无耻得极为坦荡大方。
  在陈见夏消化扑面而来的信息时,楚天阔认真地补充道:“你如果选上了,就不用参加高考了。南洋理工和新加坡国立,哪个都比南大的国际排名高。就看,你舍不舍得走。”
  在俞丹忍不住开口催促的前一秒,陈见夏抬起了头,说,俞老师,我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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