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806部分在线阅读
但有一点他们确实没有冤枉水师残部,前天子夜水师残部洗劫了江宁县衙和数家粮铺,虽说王一林当时并没有下令杀人,但最终确实有三人被杀,数十人受伤。
世间总会有一些舍命不舍财的,死的人中有一个是大户姓任叫半城,这是名字,不是绰号,父母所取,水师残部所劫的几间粮铺中,有一半都是他家的。
任氏家大业大,世代经商,久居应天府,人脉盘根错节,与官宦多有姻亲。
任半城的死,引起了任氏愤怒,一夜之间,聚集起数千人至洪武门声讨请愿,要朝廷严惩凶徒。
从这一点上看,水师残部确实称得上是叛军、贼寇。
任半城也确实死得冤。
所以,吴争面对着众臣的反对和指责,不回一言。
他耐下心,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众所周知,国事大于家事,先国后家嘛。与昨日水师残部奋勇杀敌、为国捐躯的壮举而言,劫掠、杀人可称小罪,瑕不掩瑜……”
“王爷这话,下官不敢苟同……任员外铺路修桥、赈济穷困,往日多有行善于乡里,如今被叛军虐杀于自家粮铺,王爷竟要为叛军脱罪请功,朗朗乾坤,天理何在!?”
一个中年官员义愤填膺地出来,站在吴争背后,冲着吴争怒吼道,他的眼睛是红的,如果吴争此时不是背对着,怕是会被他的口水喷得足够洗把脸。
吴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转头,也没有反驳。
边上跪着的王一林,木然抬头道:“反正都死了,也不在乎身后被人唾骂……王爷不必为难。”
吴争轻轻地按了按王一林的肩膀,又拍了拍。
然后转身笑脸相迎,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下官户部右侍郎郑有德。”中年官员作势一拱手,愤愤道。
“就算要追究凶徒,可人都血洒疆场,为国捐躯了,怎么追究?郑大人莫非想要从尸体堆里找寻血徒,加以鞭尸泄愤?这想来有违圣人之道吧?任氏确实死得冤枉……要不这样,由朝廷追授亡者一个哀荣,并加以足额抚恤……朝廷的抚恤之外,本王还可以加赠万两白银,这事就算过去了,可好?”
郑有德怒道:“王爷休要诳骗下官,当着陛下和满殿众臣,王爷敢说水师叛军全部死绝了?据下官所知,至少有百余人已经被王爷护送回城……抑善扬恶,王爷这是在偏袒凶徒,置律法于无物,王爷可知祖宗家法乎?”
黄道周听不下去了,出来沉声对郑有德道:“郑大人言过了,此事与会稽王有何干连?王爷刚击敌于外,收复大胜关,什么抑善扬恶、偏袒凶徒,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郑有德怒道:“首辅位高权重,难道也想与会稽王勾连,行一手遮天之事?”
吴争开始皱眉,“郑大人与亡者是什么关系?”
郑有德一愣,“下官与亡者有没有关系,与本案无关……”
“不。你先回答本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下官……下官与亡者乃翁婿。”
“难怪!”吴争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点点头道。
“王爷此话何意?莫非下官是亡者女婿,就不能作为苦主申冤了吗?”
吴争摇摇头道:“不,不。本王只是在奇怪,郑大人如此义愤填膺的动机何在?”
“你……”郑有德怒到极点,可终究顾忌到吴争的权势,没有骂出口。
吴争左右扫了一眼,道:“水师残部劫掠、杀人,确实有罪,本王不讳言,但昨日战功,足以折罪,况且人都战死了,郑大人又如何证明行凶者在那百余伤兵之中,想来郑大人不在凶杀现场吧?”
郑有德一愣,道:“可主使之人却在殿中……况且王爷又如何证明凶徒不在那百余人中?”
吴争脸沉了下来,他已经做出很大让步了,尽量地想将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有人不依不饶。
“殿下,臣以为此事须详查,不冤不纵,杀人者偿命,有功者赏赐、抚恤。”都御史王翊出列向朱媺娖奏道。
他一表态,许多御史、科道言官便出列附和,带动着上百官员附议。
朱媺娖刚要张口,只听见吴争沉声道:“本王不允!”
这下王翊霍地转身道:“会稽王这是要包庇凶徒?”
“你若要做如此想,本王不否认!”吴争冷冷道,“本王绝不同意,那些幸存的勇士,伤重之余还要被审讯,甚至刑讯!”
“本官可以保证不动刑。”王翊沉声保证道,“王爷可以派人同审。”
“不。本王绝不答应!”
“会稽王这是要仗势欺人?”郑有德不知死活地责问了一句。
吴争脸阴得就要滴水了,他大喝一声,“来人,派人彻查,任氏平常是否象郑大人言之凿凿说的一样,铺路修桥、赈济穷困,往日多有行善于乡里。”
郑有德脸色一变。
“再查查,当年清军占领应天府后,任氏有何言行作为,是不是够得上汉奸言行。”
“最后再讯问此次凶杀在场的店员,查查水师士兵为何杀人。”
郑有德脸色如土。
王翊是真怒了,厉声道:“任氏往日如何言行,与此案无关,叛军抢劫县衙、米铺,害人性命,事实俱在……”
“都御史错了。”吴争突然脸色放缓和了,“水师士兵抢劫县衙、米铺并非擅自行事,是奉令行事。”
王翊一愣,遂指着跪在地上的王一林道:“那就是了,仪真伯王一林私自调动水师残部,罪证确凿……”
“都御史错了。王一林调动水师残部确实不假,却是奉命行事,并非私自调动。”
第1024章
简单
不粗暴
王翊被吴争怼得直冒火,厉声道:“空口无凭,本官绝不信还有人会给王一林下如此荒唐的命令,纵兵劫掠、害人性命……”
“为何没有?陛下不也下了口谕,令禁军追杀本王吗?真是少见多怪,都御史为何不去质问陛下荒唐?”
“你……”王翊还真没想到吴争会如此强横,“好,那会稽王讲讲,王一林受何人之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吴争,连王一林也疑惑起来,前夜自己是受命纵兵抢劫县衙?
吴争语气越来越平静,“王一林是仪真伯,能命令他的除了陛下、殿下之外,自然也只有本王了。”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吴争暂掌军政,确实有权调动义兴朝内除禁军之外的所有军队。
可问题是,堂堂郡王,为了百余伤兵,揽下这么一摊烂事,值得吗?
殿中任何人都心里清楚,吴争这是主动在替王一林背黑锅了。
可还真挑不出什么漏洞来。
王翊愣了半晌道:“郡王的意思是,王一林受郡王之命,纵兵劫掠、害人性命?”
“不。”吴争断然否认道,“本王只命令王一林纵兵劫掠,并没有下令害人性命。”
“那就是了,事实上已经害了三人性命,致数十人受伤……再者,郡王为何要下这道令,郡王暂掌军政,何事需要郡王行此荒唐之事?”
吴争掸掸衣袖,“这要问诸位了,数千人的军队说遣散就遣散,遣散也就罢了,愣是没给一粒粮食,本王要收复大胜关,手中可用兵力不足,只好抽调水师残部,哪想数千人有一顿没一顿地已经饿了近半个月了……有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又时值深夜,本王无奈之下,令王一林率部就地取食,有错吗?再则,本王还关照王一林,表明身份,留下凭证……王一林,你让士兵表明身份、留下凭证了吗?”
王一林福至心灵,大声道:“留了……若不是留了,就凭县衙和几家米铺,也能见到我的面容,来指证我?”
吴争双手一摊,冲王翊道:“都御史听清楚了?这就是事实俱在!”
王翊确实是愣了,这事还能这么搞?
“郡王如此施为,这传将出去,怕是人心难平吧?此事显然有悖祖宗律法……”
“什么是祖宗律法?”
“就是……”
“太祖建立大明时,可有祖宗律法?”吴争环视上百个反对者,“法是人订的,人嘛总有疏忽,不合时宜的法,便是恶法。如今强敌环伺,正是激励民众北伐之时,勇士之所以为勇士,是他们有了使命感、自豪感,诸位要审讯勇士,削弱、毁灭他们的使命感、自豪感么?一个不善待勇士的民族不会有将来……诸位,抵挡清军南下、北伐重兴大明,是要靠他们舍弃性命、抛洒热血的。”
吴争的话让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声音袅袅不绝。
“别的民族没有英雄,想着创造出英雄。可我们呢,明明有英雄,却要去毁灭他们……英雄是人,不是神,是人总会有瑕疵,吹毛求疵,实为不智!”
王一林激动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吴争,第一次,他觉得吴争如此顺眼。
而那个义愤填膺的郑有德,此时早已满头大汗地缩了回去,他倒不是被说服,而是他恐惧了,因为吴争下令彻查任氏。
想想也是,富人嘛,家大业大,清军占领应天府,哪可能有胆象民众一样反清?
自然是屈膝相就,以保一家平安,如果不向鞑子讪媚,已经算是个有良知的富人了。
所以,吴争并不用查,也知道任家屁股定不干净,这其实就是恐吓。
简单、不粗暴,却非常有效。
吴争见殿中一片寂静,以为自己的话说服了群臣,于是看向朱媺娖,拱手道:“请殿下颁监国诏,将水师阵亡将士,安葬于清凉山以北十里乱坟岗,立六尺碑,由礼部撰写碑文、抚恤将士亲属家眷,并由殿下亲赐大明烈士冢称号,供万民敬仰,以此,来激励民众奋勇杀敌,收复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