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796部分在线阅读
因为吴争此时,是无法凭一己之力去承担这笔烂帐,那么自己反对,吴争必定还是要从江南商会入手,去说服其它的股东,那样势必自己将渐渐地、不可阻挡地从吴争心里疏远。
第1008章
绝命书
这是莫执念绝对不用接受的后果,莫执念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来取代他在吴争心里的份量。
倾阖家之力资助吴争,忍常人不能忍,将嫡孙女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若是无所求,那就不是骗别人,是哄自己玩了。
莫执念思忖起来,吴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莫执念也不是不理解,莫家数代经商,自己也浸淫商场数十年,户部钱庄也并非不是无可取之处。
只是这代价太大了,二千一百多万两哪。
莫执念终于抬头看向吴争,面对着吴争如同孩子般期盼得眼神,莫执念心中一叹,此子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事情上来触动自己内心最柔软之处。问题是莫执念很清楚吴争是装的,可就是吃这一套。
“既然王爷已有定意,那老朽……就试着去说服商会股东。”
吴争大喜,抚掌赞道:“我就知道莫老定能答应此善举,此事之后,怕是江南民众都得为莫老称颂。”
莫执念没好气地道:“老朽为得可不是民众,为得是王爷您哪!”
吴争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心里可全记着哪。”
“但老朽也有个条件。”
“莫老请讲。”
“债务数太大,就算合莫家钱庄和江南商会钱庄之力,也无法全抗下来……王爷想来也不愿因此笔烂帐,使得莫家钱庄和江南商会钱庄倒闭吧?”
“唔……莫老继续讲。”
“既然朝廷还在,就须为这笔烂帐承担,老朽之意,将债务分成三份,合莫家钱庄和江南商会钱庄之力担一份,朝廷也担一份,再有一份,就须按王爷说的,从那些涉案权贵、绅纨处筹集……还有,莫家钱庄和江南商会钱庄担的一份,须由朝廷出具欠条,以每年的赋税二成来偿还本息。”
吴争深思了一会,道:“可。但朝廷显然短时间是拿不出这笔银子的,所以,朝廷的那份只能用出售户部钱庄来抵充,至于每年的赋税二成……应该行得通,毕竟前两年,若不是陛下无节制地扩军,朝廷还是有结余的。”
“那王爷以为,户部钱庄按多少银两折算为好?”
吴争果断摇摇头道:“折多少银子,别问我,你带着商会股东自己与朝廷交涉,否则,我暂掌军政,岂不成了私相授受?折合多少,如何分配等等,你们自己决定……但有一点,一月之内,必须兑付清民众所有欠银,该付的付,该收的收,别让我失信于民!”
“可要是牵扯出有份量的权贵、绅纨……还请王爷给老朽划出一个底线。”
吴争笑哼一声,“我只是越州一小子,吴家人丁稀少,我妻妾也不多……所以,我只给你四个字……没有底线!”
“是,老朽明白了。”
“王府中的府卫,暂时由你调动。”
“谢王爷。”
吴争慢慢起身,掸了掸五爪坐龙王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江北战事还未了结,我不能在京城耽搁太久,陈胜若按时收回失地,明日我还得渡江前往泰州……这里的事,就交给莫老了,若有不决之事,文可请教太傅、首辅,武可求助陈胜、廖仲平。我先去探视夏完淳,昨日至今日,确实是难为他了。”
“是。”
……
太平候府,后院。
“……上有双慈,下有一子,则上养下育,托之谁乎?然相劝以生,复何聊赖!芜田废地,已委之蔓草荒烟;同气连枝,原等于隔肤行路。青年丧偶,才及二九之期;沧海横流,又丁百六之会。茕茕一人,生理尽矣。呜呼,言至此,肝肠寸断,执笔心酸,对纸泪滴。欲书则一字俱无,欲言则万般难吐。吾死矣!吾死矣!方寸已乱。平生为他人指画了了,今日为夫人一思究竟,便如乱丝积麻。身后之事,一听裁断,我不能道一语也!停笔欲绝……”
夏完淳的夫人钱秦篆双目垂珠,看着昏死的夏完淳,掩面痛泣。
钱秦篆的二哥钱默,正读着夏完淳早晨向城内传来的给夫人的绝命书。
钱秦篆的父亲钱旃抚膝喟叹不止。
让人唏嘘的是,因城中纷乱,送信迟滞,重伤的夏完淳和他的绝命书,几乎是同时到家。
这如何不让亲人痛彻心扉?
钱默读完之后,愤声道:“天子无德,戗害大将军,若非如此,沥海卫怎会挥师入京城,又如何会害得妹夫兵败重伤……故这一切惨事,皆拜昏聩天子所赐,如此天子,不奉也罢!”
“放肆!”钱默父亲钱旃厉声喝斥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怎么,你还敢违逆君命,忤逆父命不成?”
钱家一门忠烈,与夏家既是世交,又是反清同道,长子钱熙生前也是反清义士。
书香世家,父亲的话无疑就是圣旨。
然而,钱默此时却顶撞道:“儿入明社,乃妹夫所指引,明社中人,所忠的是国家和民族,非一家一姓,天子只是国家、民族利益的代表,若代表不称职,何不废黜?何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理?”
钱旃被儿子顶撞,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茶盏朝钱默掷去,“逆畜……滚!老夫就当没生你这个畜生!”
瞧瞧,瞧瞧,一个后世显而易见、人人明白的道理,却撕裂了如今本该是利益同体的嫡亲父子。
然而,这种现象,已经遍布了江南各府。
新理念在慢慢地深入年轻一代的人心,虽说老的在,年轻的还顶不上事,可年轻的总会长大,老的总会逝去。
这么大声,显然要吵到晕睡中的夏完淳。
钱秦篆抽泣着对钱旃道:“爹爹息怒,如今相公还昏迷不醒,还请爹爹先回家,待明日再来探视。”
钱旃沉默下来,他知道女儿是在嫌他吵了。
叹了口气,钱旃点点头,闷声道:“也罢,那……为父先回去了,儿不要太过悲伤,好在医工说了,此伤没有性命之虞,将养些日子可以痊癒……存古是为国朝而战,不象有些人,仗峙自己刀利甲坚,就有了狼子野心……”
第1009章
是为不臣!
钱旃说着说着,就又开撕了,他的眼睛已经瞪向儿子钱默,话中的“有些人”,不言而喻,便是冲着吴争、陈胜这些人去的。
理不辩不清,道不辩不明。钱默其实是个孝子,然而,父亲的话中伤了他的信仰,是,吴争,就是明社中人的信仰。
因为吴争将神一般的天子,拉下了神坛。
因为吴争说,但凡汉人,皆为正朔,皆可登基重兴汉国。
打骂自己可以,中伤心中的信仰,不行!
已经到了门口的钱默,霍然转身,朝着他爹争辩道:“大将军做什么了?大将军如何狼子野心了?大将军是篡位了,还是叛乱了?此次大将军在江北为国争战,还是长公主殿下亲去江阴请回京的,要说大将军狼子野心,那陛下是什么……爹啊,您也要以莫须有的罪名,诬蔑大将军反乱吗?爹可曾想过,若真逼反了大将军,我朝还可能有北伐吗,怕是连应天府也保不住吧?”
钱旃被儿子怼得张口结舌,然而父权如天,钱旃一把举起身边太师椅,就这么擎着冲向钱默,敢情是要与儿子拼命了。
钱默吓得拔腿往外逃,抽泣的钱秦篆眼看事情闹大,赶紧冲上去,一把抱住她爹。
这时,府中下人匆忙跑来禀报,会稽郡王前来探视侯爷。
这下仓皇而逃的钱默不逃了,他停下脚步,用一双充满了恳求的眼神,看着他爹和妹妹,拼着被揍,也要赖着不走了。
钱旃愣了愣,然后一跺脚道:“为父不见这种逆臣贼子,眼不见为净!儿啊,为父从边门离开。”
然后边走边指着钱默骂道:“孽畜,今日之后,就别回家了……去你的明社里过日子吧。”
这招,向来好使,可谓是钱家家教中的必杀技。
然而,走了几步,钱旃发现儿子没跟来,回头一看,钱默根本眼睛就没看他。
钱旃这下是真怒了,“今日之后,你就不是钱家之人……混帐!”
说完,一撩衣摆,急步而去。
他一离开,钱默活了,他扑到妹妹钱秦篆面前,“妹妹,二哥陪你去迎大将军吧,一会儿,你可要郑重向王爷介绍二哥。”
钱秦篆蹩眉道:“爹都气成那样了,你还不快追去?莫等爹真把你逐出家门……后悔就来不及了。”
钱默犟着脖子道:“不怕,爹不让我回家,我就住在妹妹这,想来妹夫也不会撵我……妹妹咱快去吧,莫让大将军久候,怪失礼的。”
钱秦篆无奈地点头道,“二哥若想见王爷,那就待在夫君边上,夫君随时会醒,莫让他醒来见不到人。”
钱默失望地“哦”了一声,倒也没再坚持。
……
“妾身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到来,未曾远迎,还望王爷不罪……夫君重伤不起,不能前来迎王爷大驾,请王爷不罪。”
钱秦篆是嘉兴府人氏,吴越软语,让吴争分外亲切。
虽说与夏完淳情如兄弟,可见钱秦篆,还是首次。
瘦削的身材不高、一身的粗布旧裙却是整洁,略施了薄粉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泪痕,红肿的双眼,却是清澈、灵动。
看着这个典型的江南女子,吴争轻声吟道:“忆昔结褵日,正当擐甲时。
门楣齐阀阅,花烛夹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