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766部分在线阅读
然而,怨恨有何用?
他死盯着宋征舆,如果目光能杀人,宋征舆怕是片刻之间就被凌迟了。
宋征舆甚至脸上微笑起来。
袁尔梅突然翻身,却不是起身冲上去拼命,而是翻身跪倒在宋征舆面前。
“宋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袁某一家老小皆在应天府,事关全家生死,还请宋先生指点一条生路。”
说完还哭泣起来,这换脸的功夫,怕是穿越去了后世,什么金马、金鸡乃至奥斯卡奖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宋征舆得意一笑,“要想活路,我倒还真能指点你一条。”
“先生赐教,袁某洗耳恭听!”
“追随钱大人!”
“啊——?”袁尔梅惊愕起来,倒不是说他对义兴朝忠到刻骨铭心,而是如他自己所言,一家十几口人都在应天府,早些时候,以他的身份,悄悄送出京城还不是难事,可现在,怕是比登天还难了,各个城门皆须各县衙官引。
风口浪尖之际,想给一家人搞十几张官引,那不是自我暴露吗?
看着哭丧着脸的袁尔梅,宋征舆决定给他点甜头。
“袁大人不必慌乱,钱大人在此经营数年,自然有安然出城的通道。”
袁尔梅一听,如同落水遇见了一根稻草,哪还顾得上廉耻?
“宋先生救我一家十几条人命,此等大恩,袁某来生必衔环以报。”
听听,做奴还不够,竟想做畜生了。
真是急了,啥话都说得出来。
宋征舆施施然道:“路,我是指给你了,可盗匪入伙,还得有个投名状呢,袁大人难道就空着手过江?”
“请宋先生指点,袁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说袁大人有个子侄,是禁军百户?”
“……是。袁某确实有个在禁军任百户的侄子,刚刚吴争微服到了鱼市街的消息,就是他派人送来的。”
“那就好!”宋征舆满意地点点头。
“……”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让你侄子,在天黑下来时,带兵杀了吴争!”宋征舆的语气里,有种令人汗毛直竖的怨毒,他对吴争的恨,显然已经深入骨髓。
也难怪,曾经的“云间三子”之一,就因吴争,先被罢官流放,后成了朝廷通缉要犯。
三十多岁啊,正是收获的季节,宋征舆的牙齿咬得出了声响。
袁尔梅是吓愣了,这不开玩笑吗?
侄子手里是有几百人,可杀郡王、大将军,这不找死吗?
就说幸运得手,也将面对全城数万大军的围捕,吴争的沥海卫还在城中呢。
宋征舆见袁尔梅犹豫,冷冷道:“若袁大人为难,就当我没说。不过说起来,袁大人通敌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可没宋某这般幸运了,那可是族灭之罪……想来吴争怕没有仁慈之心,能赦免你!”
袁尔梅脸色忽青忽白,半晌,一咬牙道:“袁某豁出去了,先生说吧,如何行事?”
二人的头慢慢凑近,剧变,正如一场夏天的暴风雨,说来就来。
……
鱼市街尽头,此时已经搭起连处约数里长的稻草棚。
数千乱民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但这些铁定不是官府搭的,而是民众自己动得手。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
垃圾、蚊蝇、恶臭、污水……这绝不该是人待的地方。
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巡逻禁军,都以汗巾蒙面,不堪其臭。
离街口最近的一处草棚,此时人头最为拥簇。
“刘元,你可别忘记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狗日的刘老三,你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吧?”
“不去,没见着现银,打死都不去!”
“就是,狗官的话若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就是,咱们的银子那可是血汗钱,被这帮丧良心的狗官吞了不算,还惦记着咱们的房子、田地,逼死多少人命了……这样的朝廷,活该亡!”
这话一出,大草棚里一片死静。
连冲口说出这话的人,也闭紧了嘴巴,左右四顾,惶惶之意,不可言表。
暴乱之前,他们是良民,这勿容置疑。
但暴乱后,人心中的魔被激发出来,打砸抢烧,甚至伤害平日街坊、无辜之人,无所不及。
始作俑者刘元,在这一刻生出一种后悔。
民众发动起来容易,但发动起来之后,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刘元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知道这样不对,特别是那夜清军攻破金川门之后,刘元已经意识到不对,至少暴乱的时机不对。
清军一旦破城,百姓包括自己,面对的就不是贪官污吏,而是恶魔。
四年前,这一幕上演过!
所以,他想弥补自己的罪过,吴争的到来,给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还有一条上岸的路。
刘元决定,要好生把握这来之不易的生路。
“街坊们,刘元没有忘记爹娘被那些狗官逼死。”刘元的话,在一片死静中显得特别响,“我的酒馆,街坊们都知道,怕是连寻常兵丁、衙役都掩鼻而过,可今日有官进来了,坐下了,还喝了一口我店里的酒……仅凭这一点,我刘元信他。”
郑一刀口拙,只是使劲地点头,以此来证明刘元说得是事实。
第971章
帐务冻结
“刘元,这说明不了什么,要紧的是银子,那官带银子来了吗?”
刘元摇摇头道:“没有银子。”
“那还信他个鬼?!”一片吵杂声响起。
“有理说理、无理鞭挞、违法缉捕、欠债还钱!”刘元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说的。”
这话让吵杂声稀落起来。
“说说容易,没有真金白银,啥都是个屁!”然而这话显然没有引起之前那般地共鸣。
百姓们开始沉默。
刘元道:“街坊们,咱们只是要讨个公道,讨回咱们的血汗钱和房、地,我们不是要造反哪!那夜清军破城,刘元是一夜未敢入眠,相较于贪官污吏,鞑子更残忍,因为他们杀人不需要理由……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向朝廷请愿,至少现在我们聚在一起,官兵还没有向咱们挥刀,可一旦城破了,呼们怕是连聚在一起,都不可能!所以,刘元在此恳请街坊们,听刘元一句劝,去见见那官,听听他怎么说,就算谈不成,那也没损失什么不是?与其无意中助纣为虐,帮了清军,不如听听朝廷会如何处置此案……真要重演四年前的惨剧,我等就成了国之罪人了!”
“我刘元求诸街坊了!”刘元长揖倒地。
有个声音响起,“那要是去了……官儿埋伏了兵丁,捉拿咱们可咋办?在这咱们有数千之众,能相互看顾,去了那边街口,咱们就几百号人,还不是任由官兵拿捏?”
刘元正色道:“就算谈不成,也不会加害。刘元以命担保,若真有不测,街坊们拿我刘元是问!”
“那……那去试试?”有人犹豫着道。
刘元道:“这次来得可不是寻常官员,是会稽郡王麾下,他和王爷同乡同姓,也姓吴。街坊们,他说了,有理说理、无理鞭挞、违法缉捕、欠债还钱这十六字,是王爷的意思。”
不少人心动了,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南边大将军府辖下各府,据说是富得流油啊,或许会稽郡王一来,真能讨回自己的银子。
“成……那就去谈谈吧。”许多人齐声说道。
刘元说得没错,他们不是谋反,只是被逼急了。
不管不顾打砸抢烧,是弱者在一瞬间的情绪暴发。
然而这几日冷静之后,他们心中也感觉到后怕,还有些……不忍!
“要不,多叫上些人,反正后面还有许多人,一起去,也能壮壮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