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764部分在线阅读
这下应天府尹袁尔梅连招呼都没有,直接就判决了,当场交割了,重新发放房契、地契,一转眼,刘家祖宅都是别人的,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刘元闻讯跑到府衙击鼓鸣冤,被轰了出来,若不是他身上还有个秀才功名,怕是得挨揍。
回到家,其实已经不再是家,刘元是惊骇了。
他这去府衙的这一会,他爹悬了梁,他娘投了井。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刘元泣道:“原本我也想随爹和娘共赴黄泉,可想到还有妻子和小儿,便苟且存世,想着再怎么也得替爹娘报仇才是。”
吴争心中涌出一股怒火,这绝对不仅仅是一场敛财,而是一次有预谋地掠夺。
更让人愤怒的是,朝廷从上至下的麻木和无视。
先不说朝廷辖下各府多严重了,京城之中,两三个月中,这样的民情,竟无一人向朝廷出首,连朱慈烺都被蒙在鼓时,丝毫不知情。
这让吴争甚至对黄道周、王翊等人都起了疑心。
确实,坊间闹成这样,做为首辅和都御史竟不闻不问,难道连一丝风声都未能觉察?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吴争还是强捺下愤怒,因为这只是刘元的一面之辞。
所谓,人最怕愤怒渲泻之后的后悔。
吴争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道:“你妻、子现在何处?”
“拙荆宁国府宣城人氏,出嫁五年了,还没回过娘家,京城纷乱,就让她趁着年关,回了娘家。”
“你家破人亡,又如何来到此地?”吴争打量了一下这破酒馆,“这酒馆又是如何置办下的?”
刘元答道:“银号收走院子,但一时还未占据刘家祖宅,我白天靠街坊四邻接济吃口剩饭剩菜,夜里回祖宅安身,门是进不去了,就在祖宅檐下睡。这样过了三、五日,有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推搡醒。”
“有个男子推醒我后,问我想不想替我爹娘报仇,我自然是答愿意的。于是,他……他让我联络街坊四邻,与各处民众一起闹事,说这样可以逼迫朝廷重视钱庄欺诈、贪墨民财案子……我答应了,他走时,扔下了约二十两银子。可二十两在城中是活不了多久的,我除了读书,又身无一技之长,只好来了北门桥,在北门桥还识得郑一斤他们几个,他们以前时常为刘家那两间铺面运货,也算知根知底,通过他们,用这二十两买下了这间破屋,开了间酒馆糊口。”
郑一斤几个朝着吴争连连点头,以表示刘元没有撒谎。
可吴争却不理会,凝目问道:“那人平白给了你二十两,只让你联络街坊四邻一起闹事,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你是个读书人,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
刘元一怔。
吴争轻叹道:“既然你把心中冤屈都说出来了,那就说说,你在这一个月里干了些什么,城中民乱时,你又做了些什么?”
刘元脸色惨白,他吱唔起来。
吴争继续追问道:“清军兵临城下激战那夜,城中暴发民乱,你又做了些什么?”
郑一斤起身替刘元辩解道:“刘老三只不过是要替爹娘报仇……”
“呯”地一声,吴争一掌拍在桌上,手指郑一斤喝道:“无知匹夫,也敢多嘴?!”
然后指着刘元道:“他是屠狗辈,可以不懂,你可是读书人,家仇国恨,怎么选的道理你也不懂?”
刘元嘴唇哆嗦地厉害。
吴争吸了口气,慢慢坐下道:“说吧,既然你信任本官,说了你的冤屈,那也说说你做下了什么恶事,该报的仇须报,欠下的债,也得还。天道轮回,躲不过的!”
第968章
仇须报,债得还!
刘元“扑通”跪在吴争面前,道:“大人说得是,仇须报,债得还!只要大人能替学生爹娘申冤报仇,学生做的事,学生供认不讳。”
“那就说吧。”
“这一月里,我联络了街坊四邻,不下十次,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围上元衙门三次(应天府辖八县,上元县是其中之一),砸抢驿所一次……纵火焚烧秦淮河畔房屋一次。”
“你有仇怨,冲着官府衙门也算常理之中,可秦淮河畔房屋,都是店家或民舍,你也下得去手?”
“大人容禀,焚烧房屋并非学生支使,只是民情一起来,学生也控制不住啊。”
吴争愕然,“继续讲。”
“金川门破的那晚,学生带人数百人,去了溧水县……当时各县皆有民乱暴发,学生趁机带了数十人冲入陈仲奎狗贼家中……点燃了他家房子,只是最后没烧起来。”
“还有吗?”
“我还亲手……手刃陈家一人。”
“陈仲奎?”
“不……不是,陈仲奎那狗贼那夜不在家中,说是去了皇城,我杀的是个女子。”
吴争皱眉道:“你不冲着陈仲奎,杀他家人作甚,更何况还是妇孺。”
“陈仲奎不在,杀他的家眷,有何不妥?”
“你怎知是他家眷?”
“下人不可能穿得如此奢侈……就算不是他妻子,也是他小妾。”
“还有吗?”
“没……没有了,再没有了,学生还盼着大人为爹娘申冤报仇,绝不敢欺瞒大人。”
吴争追问这些不是重点,其实吴争已经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场民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有人在鼓动民众,给刘元二十两的人,不会只有一人。
“给你银子的人,还有找过你吗?”
刘元摇摇头道:“没有,自从那晚之后,再没有出现过。”
“那看清他相貌没有?”
“夜里黑,没看太清楚,不过如是再见着,一定可以认出来。”
“哦,那人长相独特?”
“不,是那人声音好认,他的声音听了特别让人难受,就象是铁器刮刮一般,让人渗得慌。”
吴争不再纠缠这事,因为那人不可能是大人物,最多也只是个马前卒,布这么大局的人,不可能亲自出面。
吴争沉默起来,他在思考。
这是个不甚高明的骗局,甚至可以说是拙劣。
稍动动脑子,就会想得明白,试想,若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会轮得到普通百姓?
银号里如果银子长白花,多得用不完,直接存户部钱庄岂不更省事?用得着经百姓之手,兜个大圈吗?
可惜,总有那么多人会上当,这不是此时百姓目不识丁的缘故,就算全城上当者极多,过十万之数,可应天府人口超过百万,还有大部分人没有上当,说明什么,无非是没上当的民众心里有根秤。
当然,也难怪,就算数百年后,普及了义务教育,扫清了文盲,可要上当还是会上当,这和常识无关,只与人性有关——贪!
不贪便宜的人不会上当,这句话从古至今,都是至理明言。
所以,吴争此次前来,为的,仅仅是替朝廷擦屁股,从没有想过替这些上当者仗义申冤。
倒不是吴争心狠,而是在吴争看来,户部一些贪官污吏与京城中一些无良商人勾结,借着皇帝大肆挪用钱庄储银之际,发动了一场搜刮民财的大骗局,确实是极大的犯罪。
但反过来说,这些上当的百姓也有过错,一是人性太贪,二是暴发民乱,差点使得义兴朝崩塌。
这不是寻常请愿,而是暴乱!
对于这场骗局而言,贪官污吏与无良商人占罪责大部分,当严惩!
但百姓自己的过错也不低,至少得负三成,也不能姑息。
所以,吴争只想厘清事实真相,了结此事,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杭州府还等着自己去处理更多事呢!
还有,吴争来的路上已经决定,绝不出一两银子填在这坑里,如果真这么做了,只会将大将军府一起陷入,二千多万两,这对辖下几府之地而言,是个天文数字。
根本无须这么多,财政司只要抽出五百万两现银,足以使其破产。
因为吴争一直在用别人的、将来的银子,用后世话说,就是杠杆。
譬如建新城,用无主荒地来筹集巨额资金,此时的商人不是傻子,绝不逊于后世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何他们甘愿往这片吴争圈定的荒地扔银子,无非为得就是吴争这个人,他们已经依稀看到了吴争的未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投资”这个词,但做得,却比后世经济学家毫不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