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66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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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就算陈洪范想要争辩和求饶,也张不开嘴。
  可他的下面浠浠漓漓地,显示着他心中极度的恐惧,已经到了不可承受的地步。
  当天晚上,当百姓将讨论、商议所拟定的方案,由一个前朝落第秀才润笔之后,呈至吴争面前时,吴争傻眼了。
  身边张煌言好奇地凑上来扫了一眼,骇然道:“王爷,这……这太有悖圣人教化了吧?”
  吴争确实犹豫了,此例该不该开?
  而此时,蒋全义挂着他受伤的左手臂,上前看了之后,哂然道:“圣人教人向善,可今日,人已非人,就该以畜生视之。若王爷能将此贼交于卑职处置,卑职保证,九日之后,此贼还能喘气!”
  吴争有些动容,扫了眼马士英道:“马大人以为如何?”
  马士英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语气坚定地道:“下官以为,理当如此处置!只有这样,方可抚慰民众心中的怨气,方可震慑各地奸臣邪和举棋不定、左右逢源之人。”
  吴争回头对张煌言道:“玄著兄,你都听见了?”
  张煌言执拗道:“我不反对处死陈洪范,可这手段过于暴虐、阴损……有违天和啊!之前听说山东有义士谢迁聚集民众反抗满清,义军攻入淄川城,将谏言多尔衮下剃发令的孙之獬以此法施行,虽说解恨,可闻听之后,也觉不寒而栗……王爷,人,终究是人,不能成为兽!”
  孙之獬,山东淄川县人,天启二年进士。
  这厮向来性格怪异,崇祯初年,阉党倒台,孙之獬并非阉党中人,可在廷臣请毁《三朝要典》时,唯独这厮当堂放声大哭,崇祯帝遂下令将其列入阉党逆案,革职为民。
  清军入关后,一纸征辟召他入京,他就屁颠屁颠地去了,被授官礼部右侍郎。
  之后英亲王阿济格定九江后,副都统佟岱留守,孙之獬自告奋勇地自荐前往招抚,多尔衮信了,授以兵部尚书衔令他招抚江西。
  可惜,到了江西之后,军民没人搭理他,“久任无功,市恩沽誉”,多尔衮大感失望,于是也不再搭理孙之獬,不久孙之獬就被革职为民。
  如果仅仅是这样,尚不算罪大恶极,本来嘛,大明朝养士几百年,可一旦灭亡,愿意与之一起慷慨赴死的读书人却没有几个。
  京城死国难者,大臣不过东阁大学士范景文以下二十一人,很多人摇身一变做了新朝的臣子。
  若真要以此,来定一人生死,怕得杀光江北读书人之七成。
  孙之獬之所以被百姓憎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是因为他向多尔衮的谏言——剃发令。
  事实上,清军入关的“剃发令”有过两波。
  第一波是多铎施行的,直接引发了江阴屠城和嘉定三屠,主要集中在江南。
  而第二波,就是孙之獬这汉奸向多尔衮谏言“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之后引发的。
  汉人几千年来皆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观念教化。
  剃发令使百姓失去了作为汉人的标志和不做奴隶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于是一场悲壮激烈的反剃发斗争由此引发,有多么惨烈、死了多少人,是难以想象的。
  短短三年间,先有山东与天津之间的百姓起义多达十七起。
  有山东兖州农民丁维岳、张尧中率众举行反清起义
  有庆云杨思海冒充天启帝嗣子聚集民众数千人反清,但仅半年间,被镇压。
  有天津妇人张氏自称天启帝的皇后,与王礼、张天保印制玉印、令旗,组织抗清队伍,人数多达二、三万人,也是仅不足半年时间被剿灭。
  而声势、规模最大的一次,也就是张煌言此时所说的,山东谢迁起义,前后历时三年,因义军首先把矛头对准与清勾结的当地地主、汉奸商贾,没收了他们的财产、粮食,分给当地贫苦农民,受到了农民的拥护,势力发展很快,被清廷称之为山东“第一巨寇”,人数最多时高达五、六万之众。
  年初时,谢迁和丁可泽率起义军里应外合攻陷了淄川,逮捕了孙之獬,当众宣布其罪状并处以极刑,手法与此时民众呈上处置陈洪满了的方案雷同,孙之獬直系亲属八人也被全部处死。
  之后,谢迁率领起义军据守淄川县城达两月之久,后被清军挖地道用火药轰塌城墙,失守败亡,军师赵束乡被杀,谢迁被俘押往京城。
  顺便多说一句,即使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虽然他为了陈圆圆而“尸山血海壮婚礼,锦绣河山做嫁妆”,但也不同意实行剃发,他还曾为了制止“剃发令”而当众与多尔衮起过争执。
  可见“剃发令”在当时民间汉人中,是多么不得人心。
  所以,听到张煌言以孙之獬的下场来说事,吴争心里有升起一股无名的恼意。
  
第839章
说得上话,便是自家人!
  面对着张煌言的劝阻。
  吴争呵呵一声,道:“有明以来,锦衣卫、东厂、西厂,死在酷刑下平民百姓已不可计算,光是受过廷杖的朝廷官员就不计其数。以至于民间流传,如果一位明朝官员没进过大牢,没受过廷杖,他都不好意思承认他在大明朝做过官。
  玄著兄,我不是个圣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这一套,我向来嗤之以鼻,在当真遇到万恶不赦之徒时,就须酷刑严惩,即使是在以慈悲为怀的佛门之中,也有当头棒喝的霹雳手段。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说到此,吴争将那纸方案一把捏起,扔向蒋全义,“去告诉民众,本王准了!”
  ……
  陈洪范死了。
  在三天后,他就抗不住了。
  百姓在他的全身上下第一处肌肤上,用钢针刺上针孔,然后把猪鬃插进这些针孔里,让陈洪范亲眼看着他自己的血,顺着猪鬃一滴一滴地慢慢往下落。
  那种身体上的痛苦,内心之中的恐惧,想喊又喊不出,想死又死不了的感觉,怕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三天之后,当陈洪范的血即将流干,奄奄一息、尚未毙命之时,民众趁着他尚未死去,将他千刀万剐,片肉以喂狗,直至肢解而死。
  在汉人数千年的潜意识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然而汉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汉奸,这看似是一种矛盾,可也正因为有此,华夏民族方才可以在历史长河中延续至今,每每遇到民族危亡之时,都能浴火重生。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内奸造成的危害往往大于外敌,这就是汉人数千年来的共识。
  吴争离开秀水时,全城百姓皆自发地前来相送。
  在百姓心中,吴争是自己人,不仅仅是自家人,他还有着悲天悯人的仁慈,也有着铲奸锄恶的雷霆,更主要的是吴争能与他们说得上话。
  能与他们说得上话,便是自家人!
  张煌言有些惆怅,他倒不是因为反对处死陈洪范和那些俘虏,而是自小所受的教育,让他觉得不该用如此暴虐的手段来杀死一个人。
  这与他的人生观念有着强烈的冲突。
  可面对着那些自发前来为吴争送行的百姓,他又感到吴争是对的。
  这两种截然相反矛盾的相互挤压,让张煌言有些焦躁。
  ……
  “张苍水,你还在执拗我同意民众处置陈洪范这件事?”
  回嘉兴府的路上,吴争看着眉头紧锁的张煌言问道。
  张煌言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吴争哂然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张煌言看着吴争的眼睛道:“有仇报仇,以怨报怨,这是游侠行径,不能与法同等。若虐杀陈洪范之事成为前例……天下怕会大乱。”
  吴争皱眉道:“如何大乱?”
  “陈洪范确实罪该万死,这一点,我无任何异议。可是法之受众甚广,此次王爷以陈洪范特例施为,若被各地官府效仿,则离天下大乱不远矣。”
  “怎么可能?”吴争蹩眉道,“你的意思是,天下如陈洪范者甚多,多到足以让我们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张煌言摇头道:“王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时值乱世,人心本就浮躁,江南降清者已不少见,何况江北?来日王爷率师北伐,不可能事事亲为,如同处置陈洪范一般处置每个汉奸,需用官员代劳,可今日之事一旦被各地官府效法,敢问王爷,还有谁敢反正,归附王爷?”
  吴争道:“若有象陈洪范者,见一个杀一个,有何可惜的?”
  “可问题是,降清的军民未必有陈洪范这样的罪状!”
  “我也没说,要杀尽降清汉人啊?”吴争睁眼瞪着张煌言。
  张煌言一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王爷允准百姓虐杀陈洪范,确实是陈洪范理当如何,可日后面对江北那么多不得已降清的军民,各地官府如何自处?各地官府必会效仿王爷今日前例,大开杀戒,由此带来的影响,足以被清廷和有心人利用而诋毁我朝暴虐凶残。”
  吴争瞪着眼道:“我可没有说,但凡降清之人都该死,我只说汉奸该死。”
  “是不是汉奸,该不该虐杀?汉奸罪名有何明确的分界线?若只是以是否降清来辨别,那枉杀之人就无以计数了。”
  “我没说只要降清就罪不容赦啊。”
  “可各地官府为了迎合你,会将大多罪不致死的人定为必死罪状。”
  吴争听懂了张煌言了意思,心中一格噔,沉默思忖起来。
  张煌言见状,心中很满意,他知道吴争在想辙了。
  能不能想出辙不重要,重要的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需要有一颗统筹天下的心。
  于是,张煌言微笑道:“其实,这事也不难解决。”
  吴争一听,来了精神,急问道:“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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