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567部分在线阅读
而汉臣们对沈致远的态度那就截然不同了,他们一个个对沈致远横眉冷对。
倒不完全是为了范文程受辱,而是他们发觉沈致远跟他们不象是一路人。
但凡是降清的文臣,不管私下里有没有纠葛,可在面子上都是过得去的,特别是当着满人的面,那叫同气连声。
不抱成团,怎么在这异族的朝堂上待下去?
可沈致远坏了规矩,这让汉臣们对沈致远抱有戒备之心。
不过还好,总还不算是得罪,最多是疏远罢了。
洪承畴头都不回地冷冷提醒道:“还不赶紧拜见皇上?”
沈致远下跪之前,还不忘冲洪承畴拱手称谢。
“臣沈致远拜见皇上。”
见沈致远已经跪下,钱翘恭万分不愿意地落后沈致远一个体位,也跪下道:“臣钱翘恭拜见皇上。”
小皇帝福临规规矩矩地抬手道:“从淮安到京城,路途遥远,想来是受了不少苦。二位卿家平身吧。一会儿,朕会有恩旨给你们。”
沈致远、钱翘恭二人起身。
沈致远谦恭地说道:“臣二人往日与清军在战场厮杀,皇上能不加罪我等,已是隆恩,可不敢再要封赏。”
小皇帝木着脸道:“以往阵营不同,各为其主,朕怎会因前事而加罪二位呢?只要你们往后一心忠于朝廷,勇立新功,朕绝不吝惜赏赐。”
“谢皇上。”沈致远躬身应道。
这时,范文程出列,先向小皇帝拱手一礼,然后冲沈致远道:“你先别忙着谢。皇上可以不追究你等往日与我军交战之罪,可你等归降大清之心,在本官看来,尚有可疑之处!”
沈致远脸色一惊,忙道:“我等归降大清之心,天地可见。沈某从见到范大人始,对范大人一直是尊敬有加,将范大人视为榜样、典范,范大学士何故见疑我等?”
这话引来满臣们窃笑,让范文程更加懊恼,“天地能不能见你二人忠心,本官无从查考,可本官对你二人归降大清之用心,有几处疑点,须你二人当着皇上和诸公的面,解释明白。”
沈致远拱手道:“范大人请问,沈致远无不实言相告。”
范文程阴沉着脸问道:“你是义兴朝镇国公吴争同乡好友,听闻四年之中,你从一个秀才直升副千户,全赖吴争提携,本官要问的是,你为何弃吴争于不顾而归降大清?这不是有违忠义二字吗?”
沈致远看了龙椅上的小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异意,又环视了一圈满殿官员,然后向范文程问道:“敢问范大人,能实话实说吗?”
范文程皱眉道:“自然须实话实说,难道尔敢当面欺君乎?”
沈致远用力一点头道:“好,那就实话实说。禀皇上,回范大人话,其实沈某归降大清,原因无非两点,一是好死不如赖活,被郑亲王重兵两面合围,身后又是大海,逃无可逃,要想活命也只能降了。二则事实不象范大人所言,沈某与吴争同乡好友不假,可那是吴争受封镇国公之前的事了,范大人既然对沈某往事甚为熟稔,当知沈某对吴争的妹妹吴小妹素有爱慕之心……可吴争他不肯啊,沈某数次恳求吴争成全,却被他推三阻四、拒人以千里之外,究其根本,无非是看不起沈致远,这从日常之事就可证明。范大人应该知道,追随吴争身边的有两名小厮,如今都已经是指挥使、副指挥使,而我沈致远十四岁中秀才,熟读兵法,却至今还是个副千户。所以,吴争并没有对沈致远有多大恩义可言,那与范大人口中的有违忠义何干?”
沈致远的话,让不少满臣下意识的点头,表示理解。
身后钱翘恭早已是目瞪口呆,好在他一直低着头,倒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范文程盯着沈致远的眼睛,“保命、惜命、怀才不遇的理由,听起来合理,可毕竟你与吴争是同乡,虽说吴争没有厚待你,但你区区一个秀才,四年成为五品副千户,也不算薄待。你真会由此而生反叛吴争之心?”
沈致远眨巴着眼睛道:“听闻范大人也是大明秀才出身,祖上也是北宋名相范仲淹后人,说起来大明虽没有厚待范大人,可也不算薄待,范大人怎么就归降了大清呢?按范大人的意思,朝廷是不是也该对范大人存疑啊?”
范文程怒道:“尔敢当殿行离间挑拨之事?”
沈致远平静相对,“沈某之前问过范大人,范大人言之凿凿地说,须实话实说……”
说到这,沈致远转身向小皇帝一礼道:“臣所答之言,句句属实,有一句谎言,愿一死谢罪。”
小皇帝一声不吭,所有臣子也冷眼旁观。
此时祁充格呵呵一声出列道:“范大人可还有话问沈致远?若没有,那就往下议事吧。”
范文程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怎么为难沈致远,脸色有些发青。
这时,洪承畴突然开口道:“本官有话问钱翘恭。”
祁充格看了一眼洪承畴,没有说话,回了列班。
范文程眼中闪过一丝怨怼之意,可一闪而逝,也默默退回,在他心里,却对洪承畴有了怨意。
要知道,汉臣在朝堂上抱团,已经是汉臣心照不宣之事。
可洪承畴明明知道沈致远对自己不敬、羞辱,此时还给沈致远打圆场,这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范文程岂能不怨?
洪承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面的意思就有好几层,一是默认了沈致远反怼范文程关于厚待、薄待的辩解。二是赞同了祁充格建议往下议事。三是不管你老范信不信,反正我洪某人是信了,既然信了,就不必问了,问下一个呗。
第700章
南蛮子,好大的口气
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多话就不必说得太明白。
洪承畴已经站队了,小皇帝的身体微微向后仰了仰,然后稍作停顿了一下,便开口道,“洪大学士,但问无妨。”
洪承畴向小皇帝躬身一礼,然后走向沈致远身后的钱翘恭,站定之后,上下打量了几眼,道:“本官的问题和范大人的一样,你也不妨明言。”
钱翘恭心里一动,稍作斟酌之后,他几乎是照样画葫芦地照搬沈致远的腔调,回答道:“钱某的妹妹四年前许于吴争,那时吴争还只是个百户。家父不嫌他职卑位低,将舍妹许配于他,可四年过去,吴争已是镇国公,却迟迟不迎娶舍妹过门,大有悔婚之意……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另外,此次江北水师陷于江都,其中有仪真京卫残部,钱某叔侄本是京卫主将、副将,听闻麾下同袍危难,自然是想营救,可力陈吴争数次,皆被他所拒……不得已之下,钱某说通沈致远私自率三百余人渡江营救。接下去的事,洪大人想必都知道了,钱某与沈致远一样,认为大明已亡,天下分崩离析日久,百姓需要过安生日子,早日结束战乱总是好的,义兴朝仅占据十府之地,无法与大清之盛相提并论,加上钱某也认同沈致远好死不如赖活的说法……所以就降了。”
不得不说,钱翘恭的随机应变能力确实厉害。
他的回答与沈致远如出一辙,那就是十句话中九句半是真。
洪承畴不动神色,他一直盯着钱翘恭的眼睛。
大约十数息之后,洪承畴转身,向小皇帝躬身道:“回皇上,臣问完了。臣以为……可以采信二人所言。”
小皇帝福临微微颌首道:“如此甚好,那就……”
说到这福临停住了,又是头微微向后仰了仰,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钱翘恭,朕问你,你可知道令叔在宁波府阵亡了?”
骤闻此事,钱翘恭神色剧变,他站立的身子颤抖起来。
沈致远的心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脚想起搀扶,可终究慢慢将脚放下。
钱翘恭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泪水如泉涌般流下,“回皇上话,臣还是刚刚听闻……家叔阵亡。”
小皇帝道:“他是与我朝豫亲王交战时阵亡,此战豫亲王不幸被吴争所俘,不想吴争心性暴虐,竟将豫亲王杀害。此时我军已经渡江南下,为豫亲王报仇……朕想令你率己部参战,与吴争正面搏杀,你可愿意?”
沈致远的心提得更上了,他的呼吸都急了起来。
钱翘恭再吸一口气道:“回皇上……臣愿意!只是……”
“只是什么?”
“臣愿意尊奉皇上旨意,与吴争搏杀,可臣麾下那二千多将士,他们都来自于江南,新附大清不久,便要与往日同袍战场搏杀,恐怕不妥……皇上,若调我部去西北,甚至广州,臣绝无二话……或者,请皇上宽限臣一年时间,让臣整训,一年之后,我部定尊奉皇上旨意,指哪打哪!”
小皇帝没有反应,殿中数百人也没有任何声音。
福临又是头微微向后仰了仰,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洪爱卿,继续吧。”
洪承畴拱手之后,转向沈致远,问道:“你与吴争自幼一起长大,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致远明显一愕,答道:“吴争……其实我真不熟。我熟稔的是他十三岁中禀生之前,至于从嘉定回来之后,你与他交往并不多,特别是他攻下杭州之后,我被他闲置在平岗山,而他却一路北上……”
洪承畴皱眉打断道:“在你看来,义兴朝廷与吴争之间的积怨有多大?”
沈致远答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实话,义兴朝与吴争之间所有的一切纠葛,在以往各朝各代都曾有过。强臣压君、强君压臣,古来有之。”
“你是说,义兴朝君臣之间的嫌隙是可以调和的?”
“我可没这么讲。”沈致远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要看大清朝廷的态度。”
“怎么讲?”
“压得越厉害,反弹越强烈。至少在反清这件事上,义兴朝上下并无分歧。如果大清迫之过甚,势必君臣联手,共御外敌。”
“就算君臣联手,义兴朝能挡住我朝全力一击?”
“沈某只是个副千户,这问题沈某确实回答不了。”
洪承畴转向钱翘恭,问道:“你的意思呢?”
钱翘恭一脸木然地反问道:“洪大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
“实话是,如今义兴朝能挡住的机率至少有七成以上。”
这话让满人官员,特别是武官,恻目怒对。
“南蛮子,好大的口气!”一个与钱翘恭年纪差不多的满族武臣出列,瞪着钱翘恭道,“若皇上下旨,我只须二万大军,就可荡平江南!”
钱翘恭连眼睛都没看过去,他一脸木然地说道:“蛙,都是望着井口吹大气的。刚刚皇上说了,大清豫亲王在宁波府被俘,后被吴争斩杀于绍兴府。敢问这位将军,自认可比得上豫亲王?”
“你……!”那满族武臣饶是自信满满,也无法敢自诩强于多铎,可胸中一股戾气憋不住,直冲着钱翘恭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