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485部分在线阅读
钱翘恭却道:“那你得救救他们,我用性命担保,那数百京卫将士肯定不会反你……叔,你说是吧?”
钱肃典躬身道:“大将军,此事定有蹊跷。下官统帅京卫日久,仪真一战,大将军也是知道的,这样一支军队,怎么可能反呢?就更不用说投清了。下官也愿意为所部将士们担保。”
吴争冷冷道:“王一林的水师,你叔侄二人也敢担保?”
钱肃典一愣,说不出话来。
钱翘恭静默了一会道:“有京卫将士在,水师也不可能反。”
张国维从案上取过信,看完之后开口道:“大将军,这事非同小可,不管这支军队反还是没反,他们改旗易帜,怕是已成事实。这……必将影响到大将军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稍有不慎,恐怕会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吴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突然喝道:“快,传令王朝先,前令取消,水师没有后续命令,不得出港。”
钱翘恭急了,“吴争,那可是上万将士哪,难道你又想坐视?”
吴争怒道:“坐视?我还想杀人!”
当局者迷,在场人中,恐怕也只有钱翘恭还没有意识到这支军队改旗易帜,会带来怎样不可预料的后果。
这可不是件好事,这就是个坑,火坑。
其实钱翘恭已经知道,之前京城阵亡将士之事,吴争已经有了动作。
他也已不再生吴争的气,甚至这次来,他还想为之前的无礼,向吴争道个歉。
可这时,钱翘恭是真急了。
他与他叔,那可是与这些京卫将士在仪真一同浴血拼杀出来的交情。他绝对不信,这样一支军队会反。
钱翘恭希望吴争能派兵救援,不管怎样,把人救出来,再问清楚也不迟。
可此时听吴争下令,取消水师北上救援的命令。
钱翘恭是真急了。
只听“呛啷”一声,钱翘恭拔刀指向吴争,“吴争,你必须救,否则……!”
所有人,包括钱肃典也惊呆了。
宋安反应最快,他迅速抽刀,一边扑向钱翘恭,一边大喝道:“来人,有刺客!”
堂外数十卫兵拔刀一涌而进。
吴争开始时确实一惊,可此时反而不怒了,他抬手向宋安一拦,同时喝道:“都退下。没我命令,不得擅动。”
“否则怎样?杀了我?”吴争冲着钱翘恭轻嗤道。
钱翘恭的手在颤抖,他的脸色苍白,“吴争,我不想杀你,只要你去救那些将士们,我就弃刀任你处置。”
“你想多了,我绝不会救。”
“那我就杀你。”钱翘恭的脸色变得赤红起来。
“来,往我这刺。”吴争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死之后,应天府那娃能不能挡住清军,你要想清楚喽。”
钱翘恭手抖得更厉害了,眼睛血红地瞪着吴争。
“要不要我帮帮你?”吴争挑衅地上前一步。
钱翘恭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呀”地一声狂吼,将手中刀向堂外扔了出去。
然后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吴争挥了挥手,所有人默默地退去。
看着痛哭不止的钱翘恭,吴争内心没有愤怒,反而有些怜惜。
事实上,钱翘恭比自己还要小上几个月。
吴争轻轻叹了口气,“以你的聪慧,你其实心里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救。”
“你明白杀了我,等于帮了鞑子的大忙,为何还要逼我去救呢?”
“你既然能明白杀了我,会让鞑子受益的道理。那为何却要逼我去做相同的事呢?”
“要救他们不难,可救了他们之后呢?收留他们?那就等于坐实了他们对我的拥立,是出自我的授意。利高者疑……你明不明白?”
“你知道朝廷怎么想?那娃儿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以那娃的心性,还有陈子龙,还有你那执拗的爹,想来接下一步,就是宣布我也是叛逆了。”
“然后就是内战,两败俱伤。再然后,就是清军南下。”
吴争抬脚轻轻地踢了钱翘恭一脚道:“起来吧,多大的人了,也不害臊。”
可钱翘恭不肯起来,大有要蹲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我知道,你叔侄二人对那些幸存将士的感情,可这事没有感情可言。从他们举旗意图拥立之时,他们其实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有一条死路。”
钱翘恭突然抬头,“吴争,你能救他们的,对吗?”
吴争摇摇头道:“我说过了,救他们不难,难得是救治了他们之后。哪个皇帝能容忍这样的事?哪个朝廷能容忍这样的事?你信不信,早则傍晚,最晚明天凌晨,应天府的使者就会到杭州,知道来做什么吗?通牒,最后通牒。如果我执意出兵救他们回杭州府,那么内战不可避免。你愿意这样吗?”
钱翘恭慢慢点头,可他执拗地问道:“可你一定有办法化解这事的,对吗?”
吴争怒道:“我不是神仙!你为何不去求你爹去?”
钱翘恭紧紧盯着吴争道:“可我和我九叔,离开父亲投在了你的麾下……这是你该担得的责任。”
吴争无语,摇头叹息道:“我真的无能为力。”
第598章
他们在北上!
钱翘恭想来是腿麻了,他费劲地撑起身来,木然说道:“我拔刀,不是想杀你……我是想杀了无用的自己。吴争,那可是一万条人命啊?就算他们反了,反了朝廷、反了你,可只要他们还在杀鞑子,就是我们的同道。这是你说过的话对吗?我信了!”
钱翘恭慢慢地向外挪去,“我和九叔都信了,所以我们都信你和他们不一样……可你现在说,你无能为力,我居然也信了……”
钱翘恭走了,留下木立的吴争。
吴争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觉得累,很累,心很累!
被人信任,特别是被人无条件的信任,真的很累人。
……
“九叔,你跟不跟我走?”
十八岁的钱翘恭,依旧愤怒着,愤怒得象是在燃烧,燃烧自己,也引燃别人。
他和他的父亲钱肃乐一样的执拗。
可他少了他父亲那份沉稳。
这无可指责,沉稳,需要时光的积累和沉淀。
但已经及冠的钱肃典,却要比钱翘恭沉稳得多。
两年时间,足以把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
男人比男孩沉稳,因为他们懂得了责任,男孩有了担当,那就是男人。
所以,钱肃典拒绝,他断然拒绝了他的侄儿。
“翘恭,其实你也明白,他的决定是对的。这事对于任何一个朝廷,任何一个还有进取之心的朝廷,都无法容忍。如果真将这支军队收留在镇国公麾下,那就是一场灾难,整个义兴朝的灾难……听叔一句劝吧,就象之前京城民乱一样,大将军或许……还会想别的办法的。”
“一样?能一样吗?”钱翘恭嘶吼道,“之前民乱,他不出手,至少将士家人不会马上死,至少大多数将士家人,还穷不到无粮裹腹的程度……可现在,一万将士在北上。北上知道吗?他们这是在进攻!”
钱翘恭泪如泉涌。
“没有援兵,没有补给,深入敌人腹地,他们会在任何一刻,随时全军覆没……还要背负着叛军的名声。”
钱肃典木然道:“你说服不了我,正如我说服不了你……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只要你想清楚了,不会后悔。”
“可我需要人手,你能帮我的,对吗?你是我叔,九叔!”
“不能。”钱肃典看着钱翘恭的眼睛道,“没有人能在大将军的眼皮子底下,违令调走他的兵。就算是我是指挥使,也做不到。”
钱翘恭盯着钱肃典,一步一步地后退,“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去死!”
扭头、转身,义无反顾。
钱肃典终于动容,他叹息道:“把我的亲卫带走吧,关键时或许能救你的命……哎,就怕是让你爹知道,得打死你。”
“他打不死我,因为那时……我已经死了。”
钱翘恭带着钱肃典的三十六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