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172部分在线阅读
“你,让我惊骇!”酒过三巡时,王之仁握着酒杯,看着吴争,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吴争先是一愣,很快回复平静,微笑地专注于为王之仁杯中斟满酒水。
然后慢慢放下酒壶,这才冲王之仁一笑。
王之仁心中暗叹,这小子已经沉稳至厮。
吴争道:“惊讶、震撼、出乎意料等等,都可以用来形容,为何兴国公偏偏说得是惊骇?”
王之仁道:“废黜旧监国,拥立新监国,你以临安伯的身份串连众臣,用了不足短短三日就办成了如此大事,不但如愿以偿,还白得了个贤良妻子,这种图谋、胆量、魄力、机缘,常人不能企及,所以本公很是惊骇。”
吴争有些不爽,他听出了王之仁话中的讥讽意味。
王之仁是在变相指责他是个乱臣贼子。
但吴争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装作没领会,举酒相邀道:“兴国公请,之前为增援杭州之事,吴争已经向兴国公道过谢了。如今私谊已了,那就谈谈公事吧。”
王之仁见吴争不接他那茬,倒也是没有办法。
讥讽这东西,只能自己体会,也就是查无实据,全靠双方心里清楚,可如果暗讽变成谩骂,那问题就是两说了。
至少现在,王之仁不敢。
这就象你看着竖立在面前的一块巨石很不爽,可以用手指去戳戳它,也可以拿手掌去拍拍它。
这都无伤大雅,可你如果使劲一脚踹去……呃,不好意思,痛的是你自己的脚。
王之仁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
他没有理会吴争的话,只是看着吴争的眼睛。
这些个老江湖,太懂得怎么占据谈判的上风头了。
如果顺着吴争的话语去谈,那么节奏就会随着对方的话走,一切主动权都没了。
可如果直接扭转话头,那么就会良好的气氛,直接变成针锋相对了。
所以,凝视、沉默,无疑是改变对方节奏最有效的手段。
在吴争张口欲言之时,王之仁突然叹道:“不瞒你说,你做的事,我也想过。”
吴争一愣。
“之所以没做,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有方国安掣肘,二是我一时间找不到替代鲁王的人选。方国安突然叛变,我便想借此逼鲁王远遁,然后以剿叛之名,挥师西来。可不想,你的动作太快,一日之间,五千人马就渡江抵达绍兴府。这时我就想,也好,就让你与方国安交战一场,到时你不敌,我再率大军支援你。
可哪想到,方国安三万多大军如同一盘散沙,吹之即散,你两路包抄吞并了所有叛军,不仅如此,你还借鲁王返回绍兴府收揽数千降军之由头,率大军包围了绍兴城。这个时候,我又在想,你小子该踢到硬板头了,这朝廷中象张国维、钱肃乐这些宁死不屈的老顽固,就够你小子受的,我只要继续旁观,这烂摊子还得由我来收拾。
哎……人算不如天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小子运气是真的好,杭州城一战,若非多铎狂妄,只须分兵攻城,你那拙劣的空城计,恐怕一击即溃。更玄妙的是,吃了亏的多铎,已经醒悟到你不是一只绵羊,而是一头恶狼时,他终于露出了狰狞,率军悍然反击,这个时候居然被钱肃典占领嘉兴府的消息吓得收住了手,选择了转进,否则就算你能守住杭州城,恐怕也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哪还容得你率兵返回绍兴府肆意妄为?哎……你小子的运气确实不同凡响!”
说到这,王之仁拿手指点点吴争道:“王某布了那么久的局,终究敌不过天意。谁能想到,执拗这钱肃乐这帮子老顽固,不仅不阻止你逼宫,居然还将女儿许配于你,与你结成了同一阵线……我筹谋日久,却被你轻易摘了桃子,天意如此,非谋之过啊!”
看着王之仁的长吁短叹,吴争忍不住“噗嗤”一声。
这声音令王之仁蹩眉喝斥道:“怎么,临安伯觉得本公可笑?”
第186章
与兴国公谈判
吴争忙摆手否认道:“不,不。我的意思是,兴国公误会了。”
“误会了?”
“首先,战前,我也不曾预料方国安会临阵倒戈,我两路出兵赶来的目的,并非仅仅是增援绍兴府,而是想将多铎拖住,以减轻江西战场的压力。当然这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将绍兴府一众撤离险地,其实单纯在这点上,我与鲁王的想法是一致的。”
“另外,方国安大军溃散,不是他麾下将士战力低下,而是临战失机,没有经过提振军心和仔细部署,骤然反叛,将帅士兵无法取得一致,最关键的是,方国安过早地暴露了投敌,如果他将与多铎会晤、易帜投敌之事保密到战后,恐怕将士心中再疑惑,也不至于一哄而散。而等大军进入了绍兴府,那所有一切还是方国安说了算的。”
王之仁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最后,废黜监国之事,并非吴争临时起意,此事我早已与朝中诸公合谋许久,只是如钱大人等重臣一直想给鲁王一次机会罢了。况且罢监国,并非废黜鲁王,更算不上谋反,监国本就是臣子拥立,罢黜想来也并非大逆不道吧?”
“至于兴国公提到的杭州战事,我也想解释几句。在吴争看来,多铎并非狂妄。我当时的想法也并非要守住杭州城,这兴国公也应该清楚,根本守不住。我当时的想法是,尽可能地在杭州拖住多铎大军,如果任由多铎轻易占领杭州城,那么他麾下六万大军挟胜利之威,必定分兵西进,增援江西,如此一来,江西沦陷指日可待,绍兴府不日便会陷于清军西、南、北三面合围之中。”
“再有,多铎之所以没有分兵同时进攻,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为我与令侄王一林在贺家埭时,无心埋设的机关,重创了多铎,令他心中对彻底战胜、击败、羞辱我有着一种执念。至于后来的反击,其实没有钱肃典占领嘉兴府的消息传来,多铎心中的战意也已经乱了,他能想到,就算城墙被他攻取,他也无法迅速部署城防,后面赶来的数万明军反攻就会使得战场由城墙转入巷战,这可不是清军所擅长的。所以,我想说的是,就算没有嘉兴府被光复的消息,那个时候我军胜利已经板上钉钉,或许象兴国公所言,会有较大伤亡,但也不至于大到重创我军。”
王之仁沉默地看着吴争,许久,才道:“那就说说公事吧。”
吴争轻声一笑,“兴国公的来意,吴争大致清楚,不如由兴国公说一下定海军的诉求吧。”
王之仁道:“临安伯如今手下已有十万人之众了吧?”
“不。或许兴国公还不知道,方国安手下的二万多降军,已经有六成改编为朝廷直隶,共计一万五千余人。”
“哦?”王之仁确实是不知道,还没听闻消息,这让他心中有些疑惑,面前这小年青看样子不傻啊,虽说这乱世军队越多,越有话语权,但凡事有个限度。
譬如说你掌控了与你实力不相符、身份不相称的军队,那就等于置自己于风口浪尖之上,先不说招人记恨,就说你养兵吧,你养得起吗?
靠就地搜刮?
那就等于将自己陷入一个恶性循环,越没钱越搜刮,越搜刮越招人恨,越招人恨越筹不到钱,然后直至有一天被人群掀翻。
“就算如此,那也还有一万多降军,不知道临安伯如何安排这些人?”
吴争听出来了,王之仁要兵员。
“我想听听兴国公的意思?”
“那我就不客气了?”
“兴国公但说无妨。”
“七成。”
“兴国公过了吧?”
“不,你在杭州府已有六七万之众,太多我怕你嚼不烂,我这也是为你好。”
“四成。”
“六成。”
“五成。”
“好。一言为定。”王之仁果断拍板。
吴争吁了口气,这哪是定军事国事,整一个菜场讨价还价啊。
王之仁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临安伯赐教。你如何养兵?”
吴争斟酌道:“杭州、嘉兴两府人口合计三百万之众,我现在手中合计也不过七万人,以三百万养七万兵,想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王之仁挑挑眉头,他也听出来了,吴争这话是在说给他听的。
意思是吴争七万余人,军饷都自给自足,你这二万多人,哪怕加上刚勒索去了几千人,也不过三万之众,军饷更该自给自足了。
王之仁自然是不肯的,“本公定海哪比得过临安伯占据两府之地啊,这军饷之事,还须朝廷拨给为妥,临安伯以为呢?”
吴争知道,这事绕不过去,况且朝廷又不是他的朝廷,慷他人之慨吴争同样熟稔,当然前提是不要过份,吴争可不想因王之仁的勒索,让刚组建的新朝廷陷入财政危机。
“三万人,朝廷可以为兴国公提供每年十万石粮、十万两军饷,不知道兴国安意下如何?”
这里的粮价一两一石,也就是说一年二十万两,均分到每个士兵,也就是一年近七两,养活应该没有问题了,毕竟王之仁占据定海,拥有二、三十万人口。
“你的话作得了数吗?”王之仁淡淡地问道,不喜不悲。
吴争咧嘴而笑,反问道:“若我所言作不得数,兴国公会在此与吴争浪费这么长时间?”
王之仁拍案道:“说得好,那按你说的。”
吴争摇摇头道:“但我还有话未说完。”
“哦?”王之仁脸上肌肉轻颤,他猜到了吴争想说什么,“临安伯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这就是威胁了,可吴争哪吃这套?
连方国安都干翻了,还怕王之仁?
能这么做出让步,那也是不想节外生枝引发内哄,反倒便宜了鞑子,毕竟王之仁所部也是明军,驻守着定海,可谓举足轻重。
再则吴争也感激王之仁之前派王一林相助之情,否则吴争哪有兴趣替张国维、钱肃乐等人来与王之仁讨价还价?
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