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明(校对)第1225部分在线阅读
吴争顿时觉得情况有异,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堵得慌。
“这是谁的主意?”吴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一句来。
莫执念原本颤巍巍、佝偻的背脊骤然一挺,随即迅速窜出门外,我去,这哪象是个七十多的老头?哪象是个面临绝对境、伤心欲绝,还刚刚痛哭流涕的人?
敢情,这几人是在自己面前演了出戏?
外边的人也为难了,你说再走远点,也当作没听见了,可就在门口,能装听不见吗?
毕竟是王爷的问话,几人你推我我推你,好一会,还是张煌言面皮厚,从门边伸出个头,讪笑着答道:“是老太爷的主意。”
说完,与张国维等人作鸟兽散。
吴争恍然大悟,也对,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指点,这几个自己依仗为肱股之人都这样对自己,那自己还能做成什么事?
敢情,原来是老爷子发话了,百善孝为先嘛。
吴争知道,这坎,避不过去,只能面对。
……
吴老爹的小院不大,却依山傍水,山是江南物有的小山,水是小溪,风景如画。
难得的是当年建造小院时,在左侧栽了一片竹,几年过去,郁郁葱葱,已经成林。
竹林后是一片菜地,不大,一亩地,足以对付一年所需蔬菜,甚至有多,就送给学院。
在吴争眼中,吴老爹是个贵族,至少是个小资。
在绍兴府时,吴老爹就与寻常乡绅不同,他不看重钱财,总是一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态度。
也是,早年在绍兴府都能数一数二的吴家,到了吴老爹这代,也就剩下一个吴家庄、十几个铺面和数百亩田了。
可吴老爹活得自在,自在不是种修养,而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
也就是说,吴老爹的自在,只是他一人的自在,与吴争无关。
打从记忆时起,吴争就没少挨过揍,这在平常与吴争发小的那些玩伴中间,是不多见的。
譬如,吴老爹善于请出家法,也就是一根浸透了桐油,死沉死沉的藤条儿。
按吴老爹的说法,玉不琢不成器、自古棍棒下面出孝子。
吴争是不赞同这说法的,没听说孝子就是被打大的。
可如今吴争成了吴王,这下吴老爹的说法就被彻底验证了,但凡遇上往日乡邻,或者是打秋风来的老客,吴老爹就撸撸颌下胡须,志得意满地说一句,“得打,往死里打……你瞧,这不打出出息来了嘛!”
然后附应者众,更加坚定了吴老爹再接再厉的决心。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吴老爹端坐在竹林下,露天小石桌边上,那气势更象是坐在府衙正堂上审讯嫌犯的父母官,“都说养儿防老,你倒好,但凡你爹我有个病痛不适,就没见你影子……这些年要不是你妹妹,你爹早不在了!”
吴争跪着,腰竿挺得直直的,倒不是吴争军姿“挺拔”,其实,这也是吴老爹的规矩。
父纲子常嘛,倒是与后世“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吴争的“认罪”态度还差强人意,吴老爹的脸色缓了缓。
“都是做王爷的人了,没点大气度,以何服人?”吴老爹松了口,“起来吧,陪你爹我吃顿酒。”
吴争连忙起来,取酒壶替吴老爹斟酒,然后坐在了吴老爹对面。
“爹啊,您说您吃酒也没个好些的下酒菜,要不儿子差人去叫桌席送来?”吴争指着小石桌上一碟茴香豆、一碟豆腐干,对父亲说道,“咱又不是没银子。”
吴老爹斜了吴争一眼,道:“你阿耶留下这一片家业,你爹我打小就不缺银子使唤。”
吴争一愕,讪笑道:“也是,有吴庄和几百亩田在,爹怎会缺银子。”
吴老爹抿了口酒,看着吴争,道:“你爹一介白身不缺银子,可你贵为一朝王爷,却缺银子,知道为何吗?”
吴争苦笑道:“爹,儿子是缺银子,可缺得不是自家用的银子,而是……”
“家事国事天下事,道理是通的。”吴老爹放下酒杯,正色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吴争有些郁闷了,“不是一回事……”
吴老爹见吴争心不在焉,叹了口气道:“早先听闻,你要免除农税?”
“是。儿子是想免除农税,这是当初开府时就决定好的,至今年开春时,便是限定之期。”
吴老爹摇摇头道:“你错了。”
“儿子哪里错了?”
“自古以来,百姓种田纳粮,这其实和当兵吃粮是一个道理。”吴老爹语重心长地道,“万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你以为将农税转移到商人头上,就是对百姓的爱护?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江南农税这几年已经降了七成,加上废除了各种杂税,百姓身上负担已经不重,已经到了百中取五的地步,可种田的人反而大幅减少,大伙儿全往各工坊涌,江南各府所需粮食,皆须从湖广转买,就算是你免除农税,恐怕也难挽大势。”
吴争摇摇头道:“儿子原本就是想把江南百姓大部分转为雇工,爹想必也看到了,百姓务工的收入远远高于种田产出,既然如此,那就随它去吧,将沿海打造成商贸中心,再将粮食产地向中原、向西转移,集群起来反而更有效率。”
“你这是将身家性命置于他人之手。”
“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湖广如今掌控在永历晋王手中。”
“可儿子与晋王已经结为同盟。”
吴老爹抬手点点吴争问道:“同盟?同盟到几时?同盟会否被单方废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北伐成功之日,建新朝皇帝与永历皇帝争天下,这同盟还会存在吗?到时,你大军所需军粮还能拿银子从湖广买到?”
第1598章
不讲道理的吴老爹
吴争笑了笑,“江南粮食虽然依赖于湖广,可也没那么不堪,儿子有准备呢……爹怕是多虑了吧?”
吴老爹“呯”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趁那丫头还没自梳,你赶紧把人接进王府去……真是不懂事的!”
吴争无语,父亲垫了这么多话,原来在这等着他呢,“爹啊……儿子已经有正妃、侧妃三房了。”
“怎么……媳妇你还怕多?”吴老爹吹胡子瞪眼道,“只有与晋王结成亲家,之后争天下时,晋王才可能站到你这边,至少不会暗中对你使绊子……再说了,多个女人,不就多儿多女了吗?”
“我不是已经有了一儿一女了吗?”
“你爹不怕孙子孙女多……越多越好!”吴老爹不讲道理起来,怕是比遇见兵还难对付。
吴争苦笑道:“李海岳是真的年纪太小了。”
“没事,王府的米养得大她……再不济,你爹有银子,可以帮你养。”
“儿子再想想。”都说到这份上,吴争只能顺着。
“不必想,你爹我已经托了卧子先生作媒人了。”
吴争一怔,这哪跟哪啊?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这么定了,容不得你胡闹。”吴老爹撸须拍板道。
就这么定了?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吴争有些迷茫起来。
“再说说你妹妹的婚事吧。”吴老爹毫不犹豫地进行下一个话题。
吴争这下差点跳将起来,“爹,这事使不得,没得让咱吴家落个监守自盗的恶名……爹,这是愧对祖宗啊……”
“满口胡吣。”吴老爹骂道,可下意识中,他还真吃这套,“哎……其实爹心里也是犯嘀咕,你说日子一天天过着,你妹妹见天地长大,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堂堂郡主,怎能让人说闲话呢?可你妹妹性子犟……这事还不是全是你小子闹的!”
听听,听听,这就叫躺枪。
吴争嘀咕了一句,“那也不能妹妹变娘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屁!”吴老爹顿时爆粗了,“你爹三年前就开始让你给小妹找婆家,你倒是找啊!找了不就没这事了嘛。”
吴争有些懊恼,“我不是找了吗?妹妹她不乐意啊,我有什么办法?”
“其实沈致远那小子挺好的……可惜,娶了个满族女子……啧啧,前些天看见沈老爷,他愣是一转身避开……哎,他也难啊。”
吴争心里一揪,“要不,儿子再找找……对了,学院里那么多才俊,爹就没有留意过?”
吴老爹怒道:“你当你爹不管事?没有十个也有七八,可她不乐意啊……奈何?”
这下父子两有了共同语言,相视苦笑不止。
吴老爹喘了两口气,挥挥手道:“也罢……这事你自己去和她说,能嫁出去最好,反正不能再拖了,真不成……你自己看着办!”
吴争吁了口气,事还有缓儿。
战战兢兢地陪着父亲吃完了饭,又饮了杯清茶助消化。